很惭愧,对母亲我知道得太少。
母亲是1937年生人,但月、日不知道。
母亲是哪儿人,不知道。我没见过外公。记得母亲说过她也没见过几次。外公是国民党,湖北人,曾同贺龙打过仗,可能是湘鄂西洪湖一带的。据说国民党撤离大陆前已作了军长。舅舅还健在,记得他父亲的名字,我要想知道不难。从我所学专业来说,要查他的资料也不难。但,查清了又如何,一直没查。
母亲的脾气比较大,可能与小时短暂的大小姐身份有关。但很小就失去父亲,外婆改嫁,日子就一下变得艰难了。母亲上了师范学校,舅舅小学三年级进了剧团。
师范是管饭的。母亲的学生生涯应该在生活上还算过得去。她是校学生会主席,文艺积极分子,扭秧歌、大合唱、打腰鼓、表演唱,在20世纪50年代火红的岁月中,母亲度过了她的孤苦但又多彩充实的青春。
母亲一生都与她师范的同学保持联系,小时候我还被带着去过若干次那个城市,我也看过她和同学的照片,其中就有许多舞台照,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我一直以为,母亲一直把那个城市当作家乡,把同学视为娘家人。
毕业,母亲留校任教。4年后嫁给我的父亲,调到我的家乡。
父亲是母亲的师范同学。毕业时父亲保送合肥师范学院,又念了4年本科。
父亲出生前,我爷爷抓壮丁,死在抗日前线。奶奶一人把爸爸拉扯大。老家是中农,爷爷弟兄5个,爸爸从小虽没享过福,也没遭过罪,“娇生惯养”,生活上自理能力极差,内向。
母亲外向热情,和父亲反差很大。自小在城市长大养成的生活习惯与在农村成长的父亲(加上奶奶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家庭生活中难免磕磕碰碰。我以为,婚姻生活,母亲应该是不太满意的。
母亲的工作,开始是教语文,后改教音乐。极投入、认真。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就是文艺宣传活动室排练室,一天到晚,吹拉弹唱,热火朝天。那时的学校宣传队,风光得很,经常演出,还时常送戏下乡。有些中学生入不了队还哭鼻子。
为业务进修,母亲四处拜师学艺。“老师”里就有不少上海知青,其中就有一位中国笛子大演奏家陆春龄的女儿(我的小学老师小时候的偶像)。为学艺,我们家没少管饭,没少花钱。
母亲待人热情大方,极富同情心。许多学生与我们家保持交往,现在还在来往。
那个年代,教师是臭老九,政治上不得意,精神上受压抑。母亲的感觉恐怕尤其明显。
母亲成长过程中充分享受了社会主义优越性。对社会主义对党无限忠诚。一生追求进步,写了无数入党申请。但,外公的身份、生活的地方(在台湾无法外调),使母亲留下终生遗憾!
母亲去世后,作为娘家人的师范同学只提出一个要求:追认母亲为中共党员。他们了解母亲。
但,遗愿没有实现。
在这一点上,我是个不肖子孙。自上大学起,母亲一直要求我入党。我阳奉阴违。至今,我还在党外徘徊。但,我理解母亲他们那一辈人!
一辈子不甘人后争强上进的母亲,一辈子平凡平庸。母亲心痛!
母亲最感欣慰的恐怕是我们几个子女了。
母亲一生有我们兄妹三个。我、弟弟、妹妹。
急脾气的母亲很少对我们发脾气。在家里,母亲代表着爱、温暖,有母亲,家才让我们感觉是个家。母亲走后这个感觉更明显了。
母亲无任何不良嗜好,母亲的作为,母亲眼中的期待,是我们学习的动力。即使在读书无用的年代,我们也在认真读着。
作为老大,母亲倾注了更多的心血。为躲避下放,从小我就学拉二胡、考进地区艺校。但,艺校毕业时高考恢复,母亲毅然让我放弃进剧团的机会,返校读书。“投资”付诸流水。中考我成绩不错,可上个不错的中专,母亲断然拒绝我的请求,坚持上高中。没上大学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
我顺利考上大学,弟弟顺利考上大学。妹妹在中学,成绩全年级第一,父亲做了县教育局长。日子滋润了,母亲舒展了。
大四第一学期期末,正在期末考试。
一天我在教室复习。同屋同学跑来告诉,父母舅舅来了!
母亲得了癌症,来京作进一步检查!
大半年后,母亲去世。
因为母亲,我拒绝了系里留校的美意,回了家乡。虽说16年后重新回来,与当年留京的同学比失去了许多,但我不后悔。
我陪母亲度过了她最后的日子。
病情恶化最后的清醒时刻,就我一人在场。母亲很想活着。但她也很安心放心。她知道,我们会活得比她好。只是妹妹还小,有点挂念。
那一刻之后,母亲再也没睁开眼说过话。3天后,母亲走了。
母亲是肺癌,呼吸衰竭而去。走得很痛苦。
我不敢唱怀念母亲的歌,不敢看思念母亲的节目,控制不住自己。
很少说起母亲。媳妇问起我也说得很少。弟弟妹妹在一起也几乎没说起过。但我知道我们从没忘记过,我们不敢说。
弟弟妹妹们过得都很好,尤其是妹妹,顺利考到北京,顺利地留在北京,现在也是老总了,事业顺利家庭幸福。
母亲,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