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佳依进来,遥的眼睛就笑弯了腰,他站起身,把愣在门口的佳依揽到桌子旁。
“刘哥,这就是佳依。”遥向坐在桌子旁的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介绍道,随即转向佳依:“这是我刚参加工作时的师傅,刘明。”
佳依看着这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他的毛发很浓,一蓬乌黑的头发浓密而葱茸,然而中央地带遗憾地露着“白肚皮”。“您好,刘哥。”佳依按照遥的口吻和刘明打着招呼,“我叫佳依。”
“你好!坐,坐,坐!喝点什么?再加个菜。”刘哥热情地打着招呼,“服务员,拿个干净的杯子,顺便把菜谱拿过来。”
“哦,您别为我忙乎。我不吃,我吃过了。”佳依撒了一个谎,昨夜佳依没睡踏实,搞得她一天都没什么胃口。刚来的路上,她想象着今晚的情景:晶莹的高脚杯中红红的蜡烛球,跳跃着的灵动的烛光,并排坐在一起,相互偎依着的两个人,洁白的瓷器上工艺品般的食物,她突然觉得饿了。可是现在,大鸭梨拥挤的大堂里,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一碟垒着厚厚蒜沫的拍黄瓜,大个海碗里黑红色的红烧肉,两只高杯里满满的二锅头,这一切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更何况还冒出个刘哥,她不明白遥为什么叫自己的师傅来参加原本应该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约会。她突然没了吃饭的兴趣。
“你吃过了?和你那朋友?”遥诧异地问。见佳依点点头,他斜视着佳依,似乎有点不满,旋即眼睛里涌现出坏坏的笑意,“也好,我们这正缺一个端茶倒酒的使唤丫头,你赶紧沏茶倒水。”
佳依听话地拿过刘哥冷了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倒掉,重新续了一杯暖的,双手递给刘哥。“您喝茶,刘哥。”
刘哥笑了,没着急接茶,看了看佳依,对遥说,“她还真长得像你燕姐。”说完,双手接过了茶杯,顺带着用中指和无名指,轻轻地扣了扣佳依的手背。
“我说吧。我第一次看她,就觉得她象。我问她认识不认识一个叫陈惠燕的女人,她一脸的茫然。哈哈。”遥兴奋起来,“你看她倒茶水的样子,她把冷茶倒掉,换上热的,都和燕姐一样。”遥一边学着佳依倒茶的样子,一边歪过头,眼睛里充满了欣赏,笑盈盈地看着佳依,禁不住用手抚摸起佳依的头发。佳依身子一歪,躲过了他的手。遥没有生气,转身对刘哥喊道:“他们怎么还不来啊,打电话,赶紧地!”
佳依心一沉:怎么还要叫人来?遥到底要干什么啊?佳依本想和遥吃点东西,然后一起去看电影,或者象遥说的那样去他的家看看今天劳动的成果。
“瞅你那急性子,说话就到。”果真,刘哥的话音还没落,大鸭梨的玻璃门就被一群人蜂拥着推开了。为首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中等个子,齐耳的短发,白皙的面庞,见到遥,就大声嚷嚷开:“我一猜你们就还坐在这桌旁,连地方都不会换。遥,你神经病似的,偏得今天吃饭啊?我正看电视剧呢,这下连不上了。”
“削他,象你削我一样,手下别留情。”刘哥在一旁嘿嘿笑着,撺掇着老婆。
“想你了呗。来,抱抱。”遥嘻笑着,站起身,隔着佳依,抱了抱笑得哈哈的燕姐。佳依坐在椅子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些尴尬。她不喜欢和生人相处,更何况遥对于她,还是个需要探索的谜。如果这时候她能选择离开的方式,那一定是:拔腿就跑。
“来,给你们介绍介绍。”遥拉着佳依的胳膊,把她推在自己的前面,“这是佳依,一起去四姑娘山认识的朋友。那边都是我的铁哥们。王军,世东,雪梅,这就是燕姐。你们看看。”他把佳依和燕姐推到一起,“她俩长得象不象?”
佳依和燕姐相互看了一眼,佳依的脸红了。
“哪象阿?一点都不象。”燕姐嗔怪道。
“象!你看都是大眼睛,短头发,差不多的个头,都显得那么文静漂亮。”刘哥接着老婆的话茬说。
“什么叫显得文静漂亮阿?本来就是!”燕姐得意地和刘哥逗着嘴。
刘哥见佳依笑了起来,便对佳依说:“我这个老婆,是个烈性子。爱你能爱个死,急了,混不吝,抄起什么家伙就劈头盖脸打过来,不管不顾的。”
“那才叫爱呢。”遥接过话茬。“佳依,你不知道燕姐可疼我师傅了。这么多年来,我师傅每次出差,自己都没理过箱子。没自己买过衣服,走哪,燕姐的电话都跟着。那叫一个腻阿。”遥的话忍得燕姐爽朗地笑了起来。“佳依也这样。在四姑娘山,让我最感动的是我们回到成都,大家最后收拾行李,佳依买了不少东西要带给同事,放不下了,放我包里。刘哥,世东都知道,我的行李从来都是衣服一裹,能塞进去就成。佳依一件一件拿出来,叠整齐,大大小小码放好。我说别收拾了,回家就洗了。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万一安检要检查,整整齐齐地,让别人看你活得像个人。”遥说不下去了,将宽大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佳依的头上。佳依的心怦怦地跳着,她没想到自己都忘记的一个举动,让这个男人如此感动,她更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表白,是当着这么多不认识人的面。她下意识地想躲开遥的手。可遥有力的手掌象长了根一样,锁在了佳依的头上。佳依觉得自己的脸火烫火烫的。
“喝酒,喝酒!杯中酒。”刘哥的话解佳依的围。
遥一仰脖,将整杯的酒三口两口,吞了下去。佳依惊讶地看着他,猛然想起遥的决定,“这么快就抛到脑后了?”佳依有点气恼,“这样的场合,遥一个男人,和朋友在一起,不喝酒也不大可能?可这么喝,多上身体啊。”
佳依左右移动着身体,假装松弛一下,身子歪向遥,小声嘟囔道:“忘了你的誓言了?”遥似乎没有听见,他的眼睛注视着喝得正欢的朋友,每一个杯子清空,他都赞叹一声:“好!是个爷们!”
佳依有点懊恼。她忿忿地看了一眼遥,端端地坐直了。
酒杯再次倒满了,遥开了口,“今天叫大家来,提前给各位拜个年。春节没空和哥几个见面了。”
听到遥的话,不仅佳依惊讶地望着遥,周围的几个哥们也都叫了起来:“为什么啊?你丫又要去哪啊?”
“忙!”
“大过年的,你忙什么忙啊?”燕姐追问道。
“别问了,忙是好事情!”刘哥拦住了燕姐的话茬。“来,提前过个年,大家再走一个。”
佳依担心地看着遥举起了杯子。遥缓慢地把杯子放到口边,眼睛和佳依对视了一下,抿了抿,把酒杯随手放到了窗台上。其他的人都在豪迈地仰脖喝着,就连燕姐也不例外。佳依心里暗暗高兴遥的举动,突然间,她觉得桌子下的手被一只热乎乎的手攥住了,轻轻的揉捏着。
随后的推杯换盏中,遥的酒杯再也没举起来。任凭别人怎么说,他都摇摇头,“今儿喝够了,不想喝了。”佳依没说话,坐在一旁,手托着腮,微笑着看着热闹的一群人。遥的话也不多,安静地坐在佳依旁边,他的目光追随着众人,时不时迸发出爽朗的笑声。他的左腿高高的翘着,脚腕搭在佳依的腿上,随着每一下身体的运动,都温柔地摩挲着佳依的腿,佳依的心也一荡一荡的,象坐在春日玉渊潭碧绿的湖面上。
酒席在时针指向八点半的时候终于结束了。佳依盼望的两个人的时光就要来临了。
“下面去哪?”世东突然问道。
“去唱歌吧,去唱歌吧。”雪梅提出下一个节目的倡议。
“好!老公咱们唱歌去吧。”燕姐第一个响应了号召。
佳依听了,心里失落得很。已经八点半了,再过一个小时,她无论如何就得回家了,太晚了,家里的电话一定会打过来追问。她是个家教很严的姑娘,最晚十点半到家,是家里的潜规则。于是她慢吞吞地跟在一群人的后面。遥倒是很高兴,一直拉着燕姐走在最前面。过了马路,就是练歌房,一群人鱼贯而进。遥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佳依的身旁。
“宝贝,”他压低声音对着佳依说:“一会儿,给我唱歌,好不好?”
“不,”佳依不高兴地小声说。
“怎么啦?”
“太晚了,我该回家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就唱一会儿,唱完,我送你回家。”
“我不喜欢和生人唱歌。我想回家了。”
“佳依~”遥拖长了声音央求道,“大家都挺高兴的,一起玩玩嘛。一会儿,我送你走还不成?”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推着佳依的双肩。佳依刚想执拗一下,看见燕姐拉开了门,“赶紧啊,就等你们俩了。”佳依只好依着遥的双手,把自己推进了二楼的包间。
一伙人早就围着点歌台跃跃欲试了。佳依远远地坐在长沙发的一角,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实际上她感到非常的疲倦。长途的跋涉,多日的缺觉和劳累,一整天的没有吃东西,都让佳依感到浑身酸痛,此刻她非常想躺在遥的怀里,让他温柔地抱着,放松地睡去。可兴奋的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一会和世东贫两句,一会招呼服务员上啤酒、饮料,象个兴奋的孩子,忙活个不停。
很快,第一首歌开练了。刘哥浑厚响亮的嗓音陪着燕姐开始了夫妻对唱。遥坐在了佳依的身边,他看着佳依,俯身凑在佳依的耳畔,“佳依,我喜欢你!”
佳依没动声色。遥又凑近了些,“佳依,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坐在我旁边,我好想抱抱你。去为我唱些歌吧,佳依。”
“你真的喜欢我吗?”佳依望着眼中闪烁着光的遥,“你喜欢我,应该让我开心、快乐啊。可我不喜欢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唱歌,我想回家。”
“宝贝,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很多年的朋友。我想让他们见见你,早晚大家都是朋友。去唱几首歌吧,别让大家都看着我们好不好?”
“嗯~”佳依撒娇得撅起了嘴巴。
“宝贝,你就唱十首歌,唱完十首歌,我们就走,成不?”
“不,三首。”
“成,三首就三首。”
“我唱得可难听了,你不许笑我。”
“我不笑你。”
“嗯~我反悔了。难听死了。一首。”
“不成,说好了就三首,听话,宝贝。”
佳依笑着坐直了身子。
“去啊,去点歌啊。”遥小声催促道。
“你让我给自己打打气啊。”佳依深呼吸了几口,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向点歌台。
佳依的嗓音难听死了。劳累让她没唱完一首歌,就已经觉得气不够使了。但是为了能早点回到家,她坚持着往下唱着。
遥在远处沙发的那端,和燕姐说笑着,大口喝着啤酒。没有看佳依一眼。到了第三首歌,他突然走过来,一把夺过佳依手中的麦克风,扔在一旁,命令道:“太晚了,你该回家了。我送你走。”
周围的人惊讶地看着他,只有刘哥紧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遥走到刘哥面前,站定了,一声不响地望着他。燕姐忙去摇晃刘哥。刘哥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我走了,刘哥。下次您从南京回来,咱们再一起喝酒。”说完,遥大步地离开了房间。
佳依忙跑去拿自己的外套和包,可是放到桌子上的手机怎么也找不到了。“我的手机呢?”她奇怪地嘟囔道。“是不是被遥拿走了?”世东提醒着。“他拿我手机干什么啊?”佳依也很奇怪。“他喝多了,有点醉了。”燕姐提醒着,“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在他手里。”
长长的楼道里,没有遥的影子。直到楼梯口,她才看见遥叉着腿倚墙站立着,手里正在查看着佳依的手机。
佳依接过自己的手机,奇怪地发现手机竟然正在从SIM卡上装入信息。没等她反应过来,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高高的楼梯。佳依只好紧紧跟着遥走出了华丽的玻璃大门。
街道上的人少了,冷清清的街道上,几片碎纸与一只塑料袋在路灯下打着转儿。遥跑了回来,一把握住佳依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兜里,快步向前跑去。佳依被他牵扯着,跟着他一起在冷冷的风中跑动。
“干吗去啊?我得打车回家了,太晚了。”她对遥说。遥没有回答,依旧快步向前小跑着,拉着穿着高跟鞋的佳依脚步有些踉跄。“干吗去啊?我该回家了!”佳依有点慌张了,她搞不清楚遥是不是真的醉了。
“去我家,给你看看我收拾的屋子。”遥突然开心地说。
“太晚了,明天看成不成啊?”佳依央求着。
遥没说话,脚步缓慢了下来。
“明天看,好吗?太晚了回家,又要被妈妈数落了。”
“要看就今晚看,要么就再也别看。”遥冷冷地说。“你自己决定吧,到底看不看?”
佳依感觉得到遥的失望。她不忍心看着兴头上的遥,辛苦了一整天的遥失望。她知道遥这么做,是为了她。想到这里,佳依的心暖得快要融化了。她紧紧握了握遥的手,说:“走吧,就看一眼。今天真得太晚了。”
遥高兴起来,他把手腾出来,搂在佳依的腰间,紧紧地抱了抱,又重新拉起佳依冰凉的小手,放进自己的兜里,“放进来,这里暖和。我的手是不是很暖和?宝贝。”
佳依笑了,“嗯,真暖和。”
遥扭过头,望着佳依,郑重地说:“我要暖你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