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说过“男人是带着鞭子去见女人”的。
1974年，我还没有读过尼采的书。在我生活的小镇上，那一年所有的轶闻逸事都似乎围绕着一个已婚妇女展开的。这是一个遍体伤痕的女人，即使人没有脱掉任何一件外衣，我们都能够感受到的那些伤痕，因为她经常从黄昏和午夜的窗口逃逸而出。那天黄昏，当她逃逸到镇公所时，镇里的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我是第一个看见人的人，人站在镇公所的门口，环顾四周，她在颤栗，虽然是夏天，我能感受到她的骨头在微颤着。我告诉她说已经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她苦笑着说她不能回家，因为站在镇公所的门口就没有人敢打她。就这样，她经常站在镇公所的门口度过那些属于人的无限苍凉的黄昏。她的故事很简单，她从外乡嫁到小镇，起初和丈夫很恩爱，后来她丈夫发现了她过去跟另一个男人的事，他们之间的恩爱也就结束了。她丈夫扬起一束马尾往她身上抽去时她没有抵抗，只是退缩，从里屋退到外屋，再从外屋退到院子，从院子退到小胡同，再从小胡同退到小街上。她满以为这是唯一的一次，以后她的丈夫会放下马尾。然而，她的丈夫一次又一次地纠缠着她的历史不松手。
镇公所的一位干部开始解决她的家庭纠纷，当他问她丈夫为什么要抽打她时，她丈夫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总之，在那种时候我就想扬起鞭子。。。。。。”直到后来我才感知尼采哲学范畴中出现的那根鞭子；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了那个女人的丈夫之所以一次又一次扬起鞭子，是在抽打这个女人的历史。然而他并不知道一个人的历史是不可能从这个人的历史中分割出去的。
在他疯狂的抽打下，女人一次一次地出走。她在拼命地奔跑，男人在后面追赶，在女人最后一次出现的下午，小镇上三分之二的人都看见男人手中的马尾巴——那根扬起在空中的“鞭子”。
在鞭子下女人跑的很快，此时她似乎变成了一只兔子，亡命的奔跑姿态孕育着一种命运；她要逃离丈夫的鞭子去寻找新的生活。男人疲倦了，他手中的马尾巴——那根尼采所说的鞭子也垂落下去，他不在追赶了。
几个月以后，那个女人回来了，带着一份离婚协议书。她穿着很新很艳丽的花布衣服——似乎要把她身体上的伤痕遮住。她不再跑了，当她出现在男人面前的时候，男人妥协了，陪她到镇公所办离婚。
在离婚的现场，女人再次向工作人员露出伤痕。这些经常流过血的伤疤足可以让他们的婚姻解体。事后女人走的很快，她终于得到了一本离婚书；男人走的很慢，他终于失去了婚姻。但他是否永远丧失了尼采所说的那根男人的鞭子，我就不得而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