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丝丝地爬过我的脊背,将我的身躯至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思想开始有些象冰,冷冷地凝着,也许在下一个清晨的阳光里,她会重新化了开来,暖暖的沁入我的肉体。然而此时,在冷酷中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摘下眼镜,用模糊的视野去印鉴沉沉的夜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已觉得了黑色的不均匀,天边淡淡的几笔,似乎掺了水的油墨。城市星星点点的灯光化作一只只白色的小虫,圆圆的,又渐渐地伸长,从眼前飘渺着离去。
我已感觉到疾病对身体的侵袭,这个躯壳滚热滚热,它肆无忌惮地吸取着周围的凉气,将我置于冰冷的肆虐中。在这炽热的肉体中,竟能有寒冰般的灵魂存在吗?难道我竟是这样的在分裂中存在吗?这样的迷惘并不能够长久地困扰我,因为我以感受到了灵魂在爆裂前的不安的震颤。
昆德拉用哲人的口吻不无戏谑地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于是我拒绝思考,因为我无法忍受被嘲笑的滋味,尤其是被万能的造物主。然而这样就能摆脱媚俗吗?这样行为的本身是否也是一种媚俗呢?我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我只有使自己艰于视听,让大脑处于一片空白,让思想再冰一冰,静一静。
不知何时,我已漂浮在了初秋的风中,那是一个“彼在”的我,他作着无目的的巡游,只是为了对一种被称为自由的感觉做出自己的裁判。他审视着窗前的这个我,这个可以混乱地被称为“此在”的东西,这个羸弱、苍白、目光苍凉且自做多情的自称为“知识分子”的人,这个人真实地存在过吗?他注视着这个不可救药的躯壳,一股厌倦之情涌上心头:你这丑陋的东西,你这千万生命中最为虚弱的动物,你这无穷的肉体的欲望毁灭着你,你引为自傲的理性为你唱起了挽歌,你如何不能更加清醒一些呢?
当莫名的悲愤充斥在空间中,我的“彼在”与“此在”都听到了一个声音:当最后审判来临时,你们还存在吗?一种痛彻心肺的感觉,一种难以名说的无状,一种欲罢不能的顿滞,我唯能想起鲁迅的话:“人最为苦痛的是梦醒之后发现无路可走”。
我仰天长啸,然后用利刃剥开思想的坚冰,去找寻我那维系生命的心灵。
我看到了什么?是一团团用种种的主义织成的神话?是兼济天下的妄言之辞?是对失落的精神家园发出的遗老遗少式的哀叹?抑或是在启蒙与蒙昧中的精神断裂?事实上,我无法辨明这一切,我只发觉了一种叫做“良知”的东西,并非情绪化的,而是思辩的良知,是自由主义与存在性互勉的良知。因此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在这天地间无边的混沌中,在众神死去后大众的狂欢中守护自己思考的权利。这并非“世浑浊而吾独清”的绝唱,因为精英是个体的、短暂的,而思想是普遍的、永恒的。上帝赋予了我思考的能力,我便用思想的苦痛向造物主赋予世界的一切丑恶作出反击。
千古唯难一死!在剧烈的冲突中为理想正义死去是崇高,在世俗的琐屑无聊中生存也是悲壮。我们不能苛求什么,痛苦本就是人类的主餐:理想的、世俗的、国家的、民族的、家庭的、爱情的、友情的无边的痛苦。而幸福只是作为调料,使人更好的体味人之为人的滋味。因此,我释然了,我无话可说,但我保持思想的权利。我相信人们总是希望过上快乐、健康、自由,没有欺诈、强权、卑劣与丑恶存在的生活,我同样相信世间的恶是绝对的、特定的、无法彻底根除的,因为正是这些构成了我们之为人的存在。因此我愿意充当“良心”的角色。当一切的苦难过后,在上帝的笑声中,在末日审判的钟声响起时,我们唯此才能明明白白地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