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爱 • 二
接上丁卫东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丁卫东刚坐上车就拨手机：“你先到‘魔力屋’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到……几个人？唉，多带几个无所谓，我丁卫东还请得起……”撂下电话，丁卫东冲江树乐，“我们的女大学生们还是很积极很踊跃的么。学英语的，应该有漂亮的吧？”
江树想跟丁卫东说点什么，说枕头上的头发吗？不能！婆婆妈妈的。丁卫东这小子一定会说：“你丫没毛病吧？你这就是缺少性生活，让雄性激素给闹腾的。”“你丫没毛病吧？”这个反问句就像丁卫东的牙垢，总带在嘴边，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正常人似的。
“老了……咱可显着有点老了……”江树一边打轮儿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丁卫东笑笑：“一会儿你吃了嫩草就不觉得自己老了。”
第二天早晨醒过来，江树忽然想起昨晚竟然忘记打扫枕边的头发，不知道今天又多了几根。也懒得去看了，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在乎了。猛然想起来，今天是周六。打电话叫了小时工，江树就坐在阳台上喝茶――他最近喜欢龙井了，有股淡淡的黄豆的香味。
也不知道从哪儿看见的，说家里不能养蕨类植物，这种植物太原始，养在家里阴气太重。江树对这类迷信一向不太爱理会。阳台上那盆顿蕨长得特别茂盛，清绿清绿的，羽状叶片，一簇一簇地伸出来，仿佛一只又一只渴望的手爪，仿佛土里埋着旺盛的生命的动力。江树现在可不是个特别有动力有活力的人了，也跳了几次槽，人也渐渐沉静了。六七年前刚认识丁卫东的时候，大家还能喝多了跑长安街上遛弯儿，现在可不了，最多各自带个女人回家睡觉――其实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他和丁卫东也不是太烂的人，也不是太招女孩子喜欢的人。
在感情方面，江树现在是外焦里嫩的状态。爱情的第一股小火，把江树慢慢地烘烤，带着点果木的香味，每个孔洞都细腻地灌满了香气，正是醉人的时光，第一股小火被浇灭之后，他也慢慢冷却，之后，年轻男人的血性作怪，江树也着实放纵了两年，于是，就有几股野火，把外皮燎糊了，但从来没有燎到他的心子里去――心里还是一样的软，外边带了层脆皮，看着正是酥香可口的时候。
喝了口龙井，觉得身心都爽快。昨晚也没喝酒，但是，“魔力屋”里发生的事也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生，怎么看都像卖鸡蛋大婶的雏形，话特别多，还大大咧咧地紧挨着江树坐。隔着裤子，江树都能感觉到她大腿上的肥肉，一坨一坨地。湿滑的，肥腻的，不用摸，看都看得出来。江树自己，除了稍稍有点肚腩以外，其他地方还都是硬朗的。这些年，又磨砺出了一些男子气概，挥挥手，一点也不会拖泥带水。个子不算太高，身手敏捷，脑子不笨，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也能做得了别人的主。
太阳照得江树有点困了，手机又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里好像有抑制不住的吭哧吭哧的笑声，江树不耐烦在周末被打搅，问：“谁啊？”
那吭哧吭哧的笑声终于被忍住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李凌凌啊！昨晚上，你不记得了？”
江树想起来了，肯定不是鸡蛋大婶的声音。但到底是哪个呢？昨天一共有4个女孩，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噢，凌凌啊，你好你好……”江树打电话的口头语，只要不是推销保险的，他总是“你好”个没完。好像在电话里跟人使劲握手似的。
“我就知道你给忘了。怎么样？下午到我们这里打网球吧？”李凌凌说。声音很快活。
江树心想，我啥时候说我会打网球了？想起来了，一定是鸡蛋大婶把他给问烦了，随口对付了一句，倒是让这个李凌凌给记住了。李凌凌好像是坐在最里面的那个，埋头对付一碟子开心果，没太说话。而那个叫胡春的，则轻车熟路地跟丁卫东打成了一片――这女孩属于招风引蝶型的，估计从幼儿园开始就失过恋了。
“打网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不爱动了。”
电话里传来李凌凌咯咯笑。江树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反正，你下午来找我吧！我在宿舍等你。”
等小时工收拾好屋子，江树给自己煮了几个速冻饺子。吃完了饺子，觉得也还真没什么事情可做。开车去接李凌凌的路上，江树还咂摸着嘴里的饺子味，是荠菜还是小白菜馅儿的，刚才根本就忘看了。现在的速冻饺子，吃来吃去都是一个味儿。
李凌凌的宿舍门口有两排高大的杨树。这时节，杨树的枝条还光秃秃地，过不了多少天，那大叶子就该哗啦哗啦地响了。打了她们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陌生的声音，那女孩说：“李凌凌在洗漱间呢，等我去叫她。”江树刚想告诉她不用了，可那热情女孩莽撞地撂了电话，踢里趿拉的拖鞋声，过了半分钟，又是一片拖鞋声。李凌凌在电话里，很大声音地说：“噢？你啊？噢，想起来了，江树啊！……好，你等等，我马上出来。”
江树有点纳闷，明明是你想起我的啊？
李凌凌从宿舍楼里跑出来的时候兴致很高。这女孩穿了件鹅黄的小棉袄，化纤面料的鲜艳，衬得头发特别黑，江树这才第一次认真地看了她的脸，明显没有那个风骚妹子胡春漂亮，但也挺有个性的。平白的小脸盘子，五官不太显眼，但还算耐看，最漂亮的是嘴，红彤彤的菱角，在平地里嘟出来，好像随时跟人撒娇赌气似的。
为了掩饰记性不好的尴尬，江树特意很热情地欢迎了李凌凌，就差点拥抱了。江树对待女孩子也很有一套经验，而且，这么多年的磨练，也让他很有些绅士的风度和耐心了。他问李凌凌有什么安排。李凌凌嘟起嘴说，我有点想吃冰淇淋，一个冬天都没吃了――好像是嘴在替她思考的样子，江树觉得，还真有点可爱了。
在绿野仙踪的秋千椅上，李凌凌一直不老实地荡来荡去。香草、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她要了好几个，都舀在一个玻璃碗里。
“你猜，我为啥叫你出来？”李凌凌问。
江树摇摇头，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想的。
“哼，还不是我们宿舍那些女生。八婆，一群三八婆。”
“她们怎么惹你了，给我说说？”江树忽而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
“昨天分手之后，丁卫东不是和胡春还留在宿舍门口聊天吗？我们就回宿舍了。然后，张春霞就说胡春真是狐狸精啊。张春霞，你还记得吗？就是坐在你旁边的那个，有点胖。张春霞和刘欣打赌，说胡春今晚上肯定不回来睡觉了。你说，是不是有点损？可熄灯之前，胡春回来了，她们又什么都不敢说了。你说，这帮人是不是三八？”李凌凌往嘴里塞了口冰淇淋，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江树被李凌凌给逗乐了。这些孩子还真是有意思。其实自己也只比她们大了七八岁的样子，但感觉上差了辈分似的。估计这群女孩子正在经历“毕业前最后的疯狂”，江树自己也经历过，但现在都忘了。
“我就觉得张春霞有点身残志坚，今天你来找我，你可不知道她们的表情啊！我估计，她们这会儿，肯定咬牙切齿呢！她们肯定说我闷骚。闷骚就闷骚呗，我不在乎了。”李凌凌抬起下巴，脸上有点得意，幼稚的得意。
江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知道吗？”李凌凌说，“张春霞她们都觉得你那个朋友，丁卫东，一看就是个色狼坏蛋，她们都觉得你是好人，是白马王子类型的――你不是开着白捷达吗？”
这个下午，江树就看着李凌凌在秋千椅上手舞足蹈地说话，他没想到这个姑娘还挺能说的。慢慢落下去的阳光打在李凌凌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光彩，好像小时候第一次看见水蜜桃，毛茸茸的嫩皮下面，藏着雪白雪白的肉，只想赶快咬上一口。虽然有李凌凌在唠叨，但江树却觉得挺安静。
接下来一起吃了晚饭，就在街边小饭馆，惠而不费，江树的做事原则，对待一个稚气的女大学生，几十块钱足矣。送李凌凌回宿舍之前，路过小卖店的时候，她说要去买明天的早饭――食堂的早饭总是很难吃。江树给她买了牛肉汉堡包、牛奶、一大包饼干和几样小零食。看着李凌凌抱着一大堆东西跑回宿舍，江树才离开。一边开车一边想像着，明天早晨李凌凌就着凉牛奶啃凉汉堡包的情景。想着想着，江树又乐了，还是年轻好啊。江树现在宁可饿着，也不会吃冰凉的汉堡包。丁卫东那小子说得对，吃了嫩草，就不觉得自己老了――也不知道丁卫东那小子吃到什么程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