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如果说，我要去爱的话，还不如说，我将要去爱
如果说，我要爱上一个人的话，还不如说，我将要去爱一个人
太阳光从窗子斜照进来，对面的粉墙上就划出了一条明亮的色带。其实还是窗子本身的形状，被阳光拉长，拉长……拉得再长，也总还有道窗框挡着。平行四方形的色带，里面是亮白，外面是灰白，边缘清晰，决不含糊……刚刚清醒过来，江树经常躺在床上发呆。
本来呢，一大早起来，江树觉得天气还不错，既然天气不错，心情也应该不错的。可就在他将要出门，回到床头拿手机的当口，忽然发现枕头上竟然有不少头发。也不知道这些头发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或许已经积攒了好些天了，但猛然看见，多少有点触目惊心。几十根软弱的死去的头发，疲乏地躺在枕套上，多多少少地撩拨了江树的心思。
江树其实还不老，还有两个月才满三十岁，肚腩当然稍稍有点隆起，但也只有脱光了衣服的时候才看得出来，平常穿了西服，腰杆还是挺直的。但是，现在，竟然掉头发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天早晚会来，他爹就是这样，遗传规律在他身上没能被打破――江树从懂事开始，就不想跟爹一样，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跟爹越来越像，这让他都有点厌恶自己了。悲哀。
开车上班的路上，江树就一直在琢磨这事，有点不甘心似的。在八达岭高速上往南开，阳光正是刺眼，跟冷兵器发出的光一样，叮里咣啷地响。江树仿佛看见这阳光打在爹那油亮荒芜的脑门上，折射出一片浅白的雾，爹的身上，也就在这时候还有点光彩，唉，窝囊了一辈子……江树在心里替自己叹了口气，今天的好阳光就这么给蒙上了一层油膜。
手机响了。是丁卫东打来的。丁卫东干什么都急火火的，急火火地说话，急火火地办事，急火火地恋爱，急火火地失恋――他和江树一样，折腾到今天还是单身。但江树的身子，至少从今天开始透出一点子疲乏了，这一点，丁卫东还没感觉到。“唉，我说你丫没毛病吧？”丁卫东在电话里嚷嚷，“你听见没有？晚上到海淀来接我……”
这小子又做了个局，这回要吃嫩草了，到大学校园里划拉一下。丁卫东能容忍两个月不换床单，但不能容忍晚上一个人睡觉，有一回带了个姑娘回来，第二天下班回家，发现那姑娘还没走，竟然还把他的床单给洗了。丁卫东伸手抻了抻湿淋淋的床单，闻见了一股洗衣粉香味剂的气息，于是，他忍无可忍地对那姑娘说：“你丫不是想和我结婚吧？”姑娘眼睛上就罩上了一层水壳，趁着水壳还没破，人家收拾了东西转身走了。事后，丁卫东跟江树讲起这事来还是挺激动的，劫后余生的激动。
这事要是让江树赶上，没准儿就招了――江树这人擅长被顺奸，丁卫东喜欢被强奸，但是，迄今还没有一个女色狼能成为他们的女主人。对于结婚这件事，江树越来越想得开了，反正已经不早了，他也不等着席面上还能给他剩下鱼翅，桌上有啥就吃啥吧，总不至于单剩一盘子咸泡菜吧？丁卫东倒是铁了心不想结婚，他父母就是离婚的，他觉得这离婚也遗传，到他身上也跑不了。
整整一天，江树的情绪都不太高。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这要是心烦起来，什么药都治不好。江树也觉得没必要为几根破头发开场追悼会，晚上回去拿吸尘器吸干净了就完了，但这几根破头发竟然成了引子，弄得他心不在焉地――三十岁的男人，竟然开始睹物伤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中午是陪会展公司的那几个人吃饭，江树总看着窗外发呆。正是三月初，阳光最好的天气，上礼拜下的雪都化干净了，树坑里黑湿的土看着还有点春天将至的感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忽然在树边停下脚步东张西望，新款廉价的厚底运动鞋蛮横地在黑土上踩出了几个鞋印。江树在心里笑了一下，因为那女孩的鼻子大得离奇，好像是出生的时候，被助产师拽着鼻子拉出来的一样。
“江总，你的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哈！”这是马沛在问他。马沛这个女人倒是不讨厌，相反，她还有一点到处讨人喜欢的嫌疑。作为会展公司的总经理，总得有两下子功夫才能踢腾得开吧？人们总是热衷于猜测马沛。关于马沛，还有一些传闻，据说她已经三十开外了，但修改了身份证，总说自己还二十几岁，当然，这种女人，也决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显老。更要命的是：二十几岁的单身女人马沛不但有家效益不错的会展公司，还开着一辆小宝马，还住在机场路附近的富人区。这样的女人总有点让人猜不透，总给人留点联想的尾巴。
江树对马沛的问题完全不感兴趣，自己这名字也没有可以拿出来讲究一下的来头，无非是家乡多黄土少树木，娘就给他起了名叫江树林，家乡人都没见过大海，于是，江树林的哥哥就叫江大海。少年江树林对母亲给起的名字非常不感冒，左闻右闻，总有股子土腥味，趁着第一次办身份证的时候，自作主张，把后边的林字给去掉了。这就好比穿上一条牛仔裤，老老实实地穿着，人就显得规规矩矩地。如果把裤腿撕掉半截，立刻就有不一样的味道。那撕掉的半截裤腿子，被江树狠狠地扔在了黄土高坡上。
“我妈怀我的时候梦见了水，那可不是一般的水，滔滔大水……”马沛在解释她名字的由来，不是那水滔滔不绝，而是她说话滔滔不绝。江树觉得有点闹腾。
吃完了午饭，江树有点犯困，但电话一个接一个，总没有功夫闭上眼睛养养精神。虽然名头是总经理助理，也跟三孙子没啥区别。公司十月底要在厦门开个年会，好几百人的大会，江树得负责筹备。老板心血来潮，非得要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实力，江树就得跟着折腾。其实还有好几个月呢，这会儿折腾嫌早了点。但老板就是老板，你能拿他怎么样？不折腾这事，也总有别的事可折腾。
下午六点，各个竞标的会展公司还没把报价发过来，江树有点坐立不安的。手机又响了，丁卫东在电话那头嚷嚷：“你丫没毛病吧？我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