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床子·猪肉杠 作者：南久旺丹
(人气：11102 发表日期：2005年03月02日 12:20:48)
“小苏修”是我儿时的小伙伴儿，我们之间有一种很神秘很紧张的友谊，因为我们属于不同的民族。我是汉族，她是回族。
“小苏修”是她的外号，她叫小文，大名马燕文。她长得像外国人，金黄色的头发还带着弯儿，浅褐色的眸子，“富强粉”一样的皮肤。孩子长成这副样子，要搁现在当父母的不定怎么乐呢，活脱一个洋娃娃，可是在那个年代这模样就不吃香了。她调皮捣蛋的时候会被人家喝斥：你这个小苏联特务！后来大家都叫她小苏修，她的真名反而没什么人叫。小苏修自己也挺郁闷的，她那亲亲的姐姐和我们长着一样的黑眼睛黑头发，为什么单单她成了小苏修？
我们都是奶奶看着的孩子，奶奶们在一起说话，我们就在一起玩儿。奶奶们一起去买菜，我们就跟着去买菜。向南出了胡同口，奶奶们就各奔东西，我们也只好各奔东西。因为羊肉床子在街东头，猪肉杠在街西头。
奶奶们管卖猪肉的铺子叫“猪肉杠”。因为铺子里架着个横圆木杠，整扇的生猪肉都用漆黑的大铁钩子挂在这木杠上。卖羊肉的铺子叫羊肉床子，门口放着一张像床一样的东西，汉人手里有不方便带进去的东西都要放在这床上再进去，大家都很自觉，以表示自己对回族人的尊重。
小苏修家是血统很纯的回族人，她的老祖儿——那个每天坐在胡同口，捋着山羊胡闭着眼晒太阳的瘦老头，是一个很虔诚的穆斯林。他疑心很重爱骂街，最不能容忍别人不尊重他的宗教信仰，甚至捕风捉影胡乱猜疑。别看他总闭着眼，耳朵可支楞着呢，老说听见有人骂他了。他经常站在胡同口胡子一翘一翘地破口大骂，而大家却不知道他在骂谁。
所以我和小苏修一起玩儿，我奶奶就特别紧张。她在我家玩儿渴了，我奶奶连一口水也不敢让她喝，她老祖儿知道了会骂街。我们家吃饭的时候要插门，奶奶说怕小苏修来了站在那看，她受不了。她们家的食物奶奶也不让我沾，奶奶说：你不能吃她家的东西，因为咱们不能给小苏修吃任何东西，没法儿礼尚往来，咱们心里会不安的，你懂吗？
小孩在一块玩儿，尤其是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最快乐的事就是一起分享好吃的东西，我们经常背着大人带东西给对方吃。我们不再跟奶奶们去买菜了，她不去羊肉床子我也不去猪肉杠，我们有共同的秘密地点：刘大妈家院里的防空洞！
穆斯林开斋节，小苏修带着“炸油香”跟我在防空洞汇合，我们俩“咯吱咯吱”地边笑边嚼，不仅仅因为东西好吃，主要是得意我们小小的阴谋得逞了。我奶奶烙饼的时候，香味从我家弥漫到她家，她早早地就猫在防空洞里，等我带着偷出来的热乎乎的烙饼一起分食。我小时候是厌食的，自己在家吃的时候从来也没觉得烙饼这么好吃过。我奶奶做的饭有没有数呢？反正她从来也没说过：怎么丢了一张烙饼？我们俩乐此不疲地在防空洞里吃呀吃。我落下毛病了：直到现在一进山洞之类的地方，我就想吃东西。
我8岁那年从那条胡同搬走了，我们分手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离别。
我们俩坐在防空洞里，吃着动物饼干。
“我家明天就搬走了。”
“哦，没关系，我妈家住北太平庄。我妈说你们那个‘吃饭大学’离北太平庄特近，我长大了自己坐车找你玩儿去，听说都不用倒车。”
我们甚至没说一声再见。因为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想象力，想不到这次分别后竟30年没有再见过。
我搬走后不久，小苏修就被她妈妈接回去上学了。后来邻居家大哥哥接我回那条胡同玩过几次，也没碰见过她。听说她后来长得很高，一米七几，很漂亮，好像当了模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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