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通常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想去宽阔的地方，如到海边去散散心，而我恰好相反，在快乐的日子里想去看海的欲望特别强烈。每当屋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我总是点上一只烟，舒服的把腿搁在桌上，耳中便听到海涛有节奏地冲击着沙滩，鼻中便飘入海风掠过斑斓的贝壳所带来的清新。这时候，我知道自己又要梦到赤着脚在海滩上行走，让暖暖沙砾与石子轻轻咬着我的脚趾，然后就躺在一块突出而平坦的礁石上，看一望无际的碧波与蓝天。
然而我平生只有最近一次去过海边，因为我从小就不住在靠海的城市里。在见到了真实的大海之前，海这个普通而奇妙的词语在我脑中幻化出各种想象。在某种想象中，海似乎有些残暴，因为我想起了“精卫填海”的故事；而在另外的想象中，海又是温馨而浪漫的，因为我常常在电视里看到俊男靓女在海边快乐地嬉戏。当然，我最初有了海这个概念也许是从看《海的女儿》这部电影开始的，通常人们说幼年的思想往往在潜意识上决定人一生的基本好恶，因此我对于海总的来说还是抱有无限的热忱。
我的家乡其实离海并不远，坐火车几个小时就能到，但生活中的事情就这么奇怪，越是在你身边的事仿佛越不在意，或者因为那时我还只是懵懂少年，并没有感觉到海对于我的生活有什么特别重要。后来离家求学、工作、再求学，到了一个个城市，不断穿行在水泥森林中，对于海的思念却在不知不觉中日益加深，并成为我在快乐的日子里最大的精神娱乐。很长时间以来，有两个关于的海的场景不断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一个是在傍晚的海边，落日的余辉透过灿烂的晚霞投射在微微荡漾的海面上，我斜倚在海边的栏杆旁，让温存的海风把心情慢慢的吹拂干净，然后看着夜幕悄悄地为大海披上睡衣，并点燃星星点点的灯火；另一个是在骄阳似火的海滩上，我躺在太阳伞下，用滚烫的沙子拥抱着自己，让炽热的阳光把皮肤渐渐染成古铜色，然后远望大海在向我招手，欢迎我去溶入她温暖的怀抱。
有时我向朋友说起这些向往，他们有的就会不以为然，有的会笑我太老套，还有的朋友就干脆要拉我去海边旅游。可我还是一直没有去成，部分是因为工作和学业的紧张和惯有的惰性，更多地却是想更长久地体味这种在快乐中想象和思念的感觉。正如要是我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位极其投缘的女孩，我不会要求与她在现实中见面，因为我想按照自己的理想不断的塑造她，而不是让一些美丽的谎言在现实面前被揭穿。只要感觉快乐，这就足够了，人生不就是在追求各种不同形式的快乐吗？仅仅是每个人感觉快乐的形式不同而已。
最近终于有一次，由于有急事要办，我来到了一个靠海的城市，这里位于东海之滨，也拥有著名的海港。办完事的那天，准备回去，其间有半日无事可做，忽然天色骤变，狂风乍起，老天开了水龙头，下起了倾盆大雨。我突发奇想，便要去看在这样天气下的大海会变成什么模样。行至离海边不远的一处，就已经看到漫天卷着滚滚的乌云，海浪呼啸着、舞蹈着、翻滚着击打着我的耳膜，我甚至根本没有准备好这样的见面，就象与一个通信已久的恋人从未谋面，她却突然在某日出现在你的面前，使你来不及酝酿这一刻所应当体味的喜悦或失望。走到栈桥边，暴风雨更加猛烈地袭面而来，手里的伞已经被吹得变了形，只得收了起来，这时的大海完全变成了一副浓墨翻涌的画卷，咆哮着仿佛要把我撕裂一样，海水显出了暗蓝色，如同阴沉的脸，这样的海倒是我的梦中所没有出现过的。再想走上栈桥，却已寸步难移，呼吸也有些困难，我已经无法思想，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走到栈桥的尽头，因为那里更加接近海的怀抱，我想贴近一些去看这海究竟为何这样愤怒。
走上了栈桥，我缓慢地向前移动，也许由于我的如此不敬，海更加狂怒了，肆虐地拉走我的帽子、撕扯我的头发。眼镜已经布满了水珠，只好摘了下来，过了很久才到了一半，我终于无力继续前行了，而且没了眼镜，眼前也只是雾蒙蒙一片昏暗。我用高度近视的双眼努力望去，才感到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了。这里没有洁净的写字楼、舒适的酒吧与彬彬有礼的人群，这里只有一种原始的自然的野性与激情在飞腾。我欣喜于感受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海，以及那喷薄而出的汹涌的能量。在那样一瞬间，我竟觉得了自然的伟大与人的渺小，以及生活中的一切痛苦与挫折都是那样琐屑，在激荡的海的面前，唯一感受到的只是生命的激情在迸发。
于是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而我终于在快乐中看到了海。
在整个归途中，在我重新回到那个蜂巢般的城市、躲进自己的蜗居后，耳边仍然久久萦绕着那海的咆哮声。
我开始对于海有了更多的想象：北方的海仿佛是雄健的男子，他时常用奔腾的舞蹈来表达对生命的膜拜；南方的海也许是活泼的少女，她通常温柔而明媚，偶尔也发些脾气、撒撒娇；象北京的什刹海大概只是安静的老人，他悠闲地躲在陆地中间，晒着太阳，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英姿。
北京的什刹海也许并不能算做海，而南方的海至今我也没有去看过，不过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逐渐感受到了在我心中，有这样的一片海，能够包容我的烦恼与忧伤，而给予我生存的勇气与快乐的源泉。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片海，而这样的海也都以不同的形象给予每个人以想象。
对于所有科学的解释，我的基本原则就是首先保持怀疑态度，但我却愈来愈相信人类的生命轨迹确实起源于海洋。而这样的生命原始形式是来源于天外吗？也许它们不远万里地来到这里，也是很想投入海的怀抱。
由此，快乐的日子里，我仍然想看海，但更多的是感受自己的内心之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