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头税
大概是1940年秋天的事情。辽宁省锦州市的一个居民院里住着几户人家。这天上午九十点钟，门外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院子里鸡鸣狗叫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大约十点来钟，我家的门开了，先后近来两个人。只见第一个进来的人一支手拿着一个夹子，另一支手里拿着根笔。跟在后面的是一位日本军官，身穿黄绿的呢制军装，腰间系条宽皮带，左侧还挎着一把大军刀。进门后，看样子像是一位翻译官的人眼皮往上一抬，慢条斯理地问道：“这是雷淬然家吗？”
“是。什么事？”我妈爽快地回答。
“那么，你就是雷太太喽？是这样的…”来人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近来这一带常闹胡子（指土匪），皇军保证各家安全，每家要交人头税，每个小孩一块钱（指一块银元），你家现有四个小孩，就交三块钱吧！”
“一块也不交！我家的丫头片子不值钱，用不着保护！”我妈斩丁截铁地回答。（我一共有六个姐姐，先后死了两个。）
“这…”
来人被我妈这突如其来的答话惊呆了，支吾了半天才回头看看身后的日本人。只见那日本人中等身材，长得很魁梧。双手戴着雪白的手套，左手还紧握着军刀。脸由白变红，脖子似乎也粗了，当时气氛很紧张。要不是姐姐们闹，我妈哄孩子，真不知那沉默会持续多久。但不知何故，那日本人却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一张水墨画，突然用手一指问道：“これわなんですか。”
“这是画的林黛玉，叫黛玉葬花，您看，画的多好！”翻译官忙把手中的夹子往胳膊底下一夹，满脸堆笑上前解释，又咿哩哇啦地说了一大堆日语。
“よレ。”日本人点着头，显出满意的样子。
“您再看这张，这画的是贾宝玉，这是贾母…”那翻译官一会儿说汉语，一会儿又说日语，带着日本人参观起“画展”来，似乎已经把收税的事忘在脑后。气氛缓和之后，我妈就有关画的问题又跟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去照顾几个孩子，也顾不上答对“客人”了。稍过一会儿，只见那日本军官用手比划了一下，回头就问：“どこがげんかんですか。开路的ぃます！”
我妈虽然日语不伶，但那军官说出的三个汉字，却听得一清二楚，一个箭步窜过去，打开正门，日本人带着翻译官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