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了北野武的力作〈大佬〉，开始对于人性、电影中的暴力美学和黑帮英雄主义产生了许多想法，一吐为快。
从某种意义上说，北野武是日本的吴宇森，二者都试图把黑帮人物以一种浪漫主义风格展现在观众的面前，不同的是，北野武的电影视角是血腥与残酷的超现实暴力美学，而吴宇森则更多地倾向于描述一个更加浪漫和理想化的黑帮世界。
人类的本性是善是恶，是一个亘古以来都在争论的哲学主题，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人的内心深处都或多或少地蕴涵着某种程度的暴力倾向，这种暴力的人性基因点缀了无数具有震撼力和刺激性的艺术作品，也同样成为现代电影艺术的重要表现之源。也许人类本身的劣根性就决定了暴力成为与反抗、毁灭和镇压密切联系的要素，并演变为人类重返伊甸园的路程中最具有戏剧性的手段。
正因为暴力倾向这种动物性的本能越来越被压制在现代社会的文明之下，所以当电影这种能够给人以高度感官刺激的艺术方式诞生之后，暴力的展现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融在电影情节里，由此既满足了普通人的暴力幻想，也缓释了现代社会给人的巨大压力，但同时带来了社会问题，如青少年暴力模仿与行为扭曲。总而言之，暴力和爱情一样成为现代商业电影不可缺少的主题，也是我们现在欣赏电影的关注点，因此可以说，暴力是世俗社会商业电影的吗啡，而爱情则成为乏味的电影快餐。
在电影的表现手法里，暴力往往与对黑帮的描写结合在一起。所谓黑帮，从本质上讲就是表象社会结构和制度框架之外存在的一种人群，他们以获得某种利益为目的，并以特有的方式和原则形成和运作着。黑帮的存在是以对现有制度的破坏为前提的的，并依靠强势力量对弱势群体进行利益剥夺，因此必然会利用暴力作为维系黑帮群体的手段。这样，从现代文明和法制的角度讲，反黑帮似乎是现代化的必然趋势。然而，随着后工业社会的来临，我们看到黑帮题材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电影等各种艺术表现形式里，并且大多被披上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外衣。这一趋势在香港电影里表现的尤其淋漓尽致，《英雄本色》，《纵横四海》使观众越发地痴醉于这样一个快意恩仇的黑帮世界，而西方电影中的〈教父〉也同样把我们带入一个带着几许浪漫而恩怨分明的群落特写。
其实，从社会文化心理的角度来看，黑帮电影的一度盛行适应了人们的心理倾向变化，现代社会在越来越缜密和严谨的同时，也压抑了人类本来就有的自由主义冲动，因此对制度的结构一度成为讨论的热门话题，这一现象体现在电影艺术中，就表现为以暴力方式来反社会，而作为暴力执行者主体之一的黑帮则在某种程度上被定义为反社会的英雄。由此，我们的视野里出现了义盖云天的小马哥与坚持黑帮传统原则的意大利教父。
事实上，自从人类有制度存在，自从有强势和弱势社会群体的对立，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黑帮”，这是一种江湖。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江湖，每个社会都有一个江湖，每个时代也都有一个江湖。旧时代的江湖是武侠世界的刀光剑影，当代的江湖则是黑帮大佬的墨镜风衣。扯了这么多，突然又想到，吴宇森电影的暴力美学，如同古龙笔下的武侠，是一种畅快的浪漫；而北野武电影的暴力美学，则如同温瑞安笔下的武侠，更体现了一种残酷的浪漫。
北野武在《大逃杀》里充分施展残酷魅力之后，又自编自导自演了这部取得极大成功的《大佬》。在影片中，北野武饰演的日本黑社会大佬山本在参与黑帮斗争失败后，只身去美国寻找弟弟阿健，发现他与黑人青年涉足毒品买卖，但受到当地黑帮欺负，山本一怒之下为阿健出头，并由此卷入连翻的枪战和仇杀，消灭墨西哥贩毒党，拉拢极度危险的另一日本黑帮大佬白濑，挑战意大利黑手党，在腥风血雨中拉开了一场纽约街头的黑帮大战。影片对于山本等人的黑帮人物性格描写得血腥而真实，甚至表现了如割手指、切腹等日本式的黑帮手段，给观众以血淋淋的感官冲击。在影片中，北野武饰演的山本给人最大感觉就是一个“酷”字，这位大佬初到美国，二话不说就操起酒瓶给一小黑脸上开花，面无表情地将老美黑帮一个个用机枪扫成蜂窝，其抬手杀人之酷典型地体现了日本式黑帮人物的作风，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在他面前，美国电影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大利黑手党和拉丁裔团伙都如同弱智猪头一样被干掉，这不知道体现的是北野武式的个人英雄主义，还是日本武士道的种族优越感。
北野武塑造的日本黑帮大佬完全不同于高仓健饰演的人物，而是更加冷酷无情，使我想起〈斩虎屠龙剑〉里的带子狼雄，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虽然日本式的武士道传统令人厌恶，我还是要承认北野武在该片中试图塑造一个日本式的黑道英雄，展示一种特定的个人英雄主义。此片应当说并没有脱离传统黑帮电影中人物的基本要素，例如落魄江湖，性格孤傲，心狠手辣等，但北野武则努力为人物铺垫上一层浪漫主义色彩，并采取在令人惊惧的人物行为中体现出几处人性化的点缀，由此描绘出一个形象性格丰富的日本黑道大佬。另外，我觉得该片的成功之处和卖点就是北野武把影片的黑帮故事背景放在了美国，这样影片就涉及了所谓文化冲突，更准确地说东西方完全不同的黑帮文化冲突，同时，山本的落魄的确算是沦落天涯，被赶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更增添了山本独闯江湖的戏剧性。所有这些因素，使得〈大佬〉一片成为近年来比较成功的黑帮片。
当然，〈大佬〉一片的成功并不能说明银幕之上黑帮英雄的风采依旧。实际上，以香港电影为代表的浪漫化黑帮人物的手法已经走向没落，在吴宇森的〈变脸〉中让西方人大为惊叹的白鸽飞舞中的子弹横飞，到现在已经成为滥用镜头的笑柄。小马哥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早已经被洪兴古惑仔的红发、耳环和砍刀糟蹋地无可寻觅，而好莱坞电影中的往日英雄也被〈老大靠边闪〉、〈低俗小说〉中的罗伯特德尼罗和尊特拉华达幽默得一无是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北野武的〈大佬〉已经开始唱起了电影中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黑帮英雄人物的挽歌。
必须承认的是，对于北野武来说，〈大佬〉是他一部重要的阶段性作品，此后，正如在该片中引入东西方冲突一样、如何在黑帮电影中设计出更紧张的场景和更具刺激性的外在危机背景，将决定能否在黑帮人物刻画中引入更为鲜明的形象要素。无论如何，一方面，随着后工业社会的不断深入，个人英雄主义时代的逝去，传统的银幕上的江湖将不再具有让人热血沸腾的魅力；另一方面，人类暴力倾向的进一步压抑将要求黑帮片寻找更为适合的人物定位和情节安排。
最后想说，这些想法不包括对大陆黑帮影片的认识，瞧瞧大陆影片里那些近乎白痴的、假模假样黑帮人物，我们就不由感叹还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