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快过年的时候，我就想起家乡来。我自己的家在北京，我父母的家也在北京，他们在这儿生的我，我暂时也不准备流窜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平时我不太会想到它。只有每年同事们、朋友们、邻居们都大包小包地采买，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时，我才想起家来。不知足的是，我因为一直没有背井离乡过，反而特别想在过年时回到一个别处的家，似乎那里有一些更热烈的情绪在等着我。很多次我细心地听别的女人们讲述她们过年回家的场景，有一些家在农村的，孩子们回去后，终日里和村里的娃娃漫山遍野地跑，天刚擦黑就已经睡死狗了，而此时城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另外不知道是不是距离产生美的缘故，这些女人们在说起自己的家乡时，一个个全都说好的不得了，山美水美人美，假如我脸上再生出些神往的表情，会让她们的话多说至少一个小时。
于是我说，在我还是一个小孩儿的时候，北京也很美，见天儿的蓝天白云，街上没人，没车，也没那么多坏人和那么多环，北京很小，我们随便遛达，东城西城宣武崇文，画个月票就满城跑，天不黑不回家。要是夏天的晚上，我们就搬个小板凳去操场上看露天电影，或者在门口讲鬼故事。我记得有一个大姐姐最喜欢给我们讲怪力乱神的故事，绿色尸体啦，一双绣花鞋啦，我们一群上小学的小孩儿紧紧围成一个圈，眼睛盯着那个女孩儿，听的时候大家都乱乱的，问东问西，等到要回家了，才心虚起来，不敢一个人走。上小学之前，我家住的是平房，家里没有厕所，要拉屎都得到西头大槐树下的公共厕所去，有时候晚上我实在太害怕了，不敢一个人走过去，就偷偷蹲在我们那趟房的头一家门口拉，拉完就跑。那时候柏油路少，土路多，粪便很快就被大地母亲吸收了，所以我拉了整整一个冬天，也没见邻居家堆起粪堆来。比起公共卫生间，还有另一个让我烦恼的事儿，那就是公共浴池。澡堂子夏天洗澡还好，冬天简直就是活受罪，换衣服的大厅和淋浴的空间是冰火两重天，每次洗完要出来的时候，内心都千万遍挣扎。要是有小朋友们一起，我们就嘻嘻哈哈相互鼓励着冲出去，然后冻得上下牙打战，谁都说不上句完整话。有时候我跟我姐一起去，那就幸福多了，我会要求她先出去，穿好秋衣秋裤后再来帮我擦干，给我送衣服。除去这些灰色的记忆，更多的是一些被放大了的甜蜜，反正现在谁都不能回到那个时代，干吗不让它阳光灿烂一点儿呢？！由此我推断，一百个人心里有一百个老家，个个都好。能生活在美好的记忆里，主动滤去那些杂质，是一种能力，也是正能量吧。这么想着，对于女人们夸老家，我就听得更带劲了。
2016年12月29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