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时，灯依旧高大挺拔、卓然独立，缠绕在灯颈上的那株藤虽已结果，但也藤枯、叶落。若时间可以倒流到春暖花开、万物萌芽之际，你我是不是还要重复今天的一场相遇？
......
早春，一颗种子落入泥土，适逢天气转暖，春雨如烟似雾，泥土温暖湿润，适合生长。她感受到生命在身体里的勃勃生机，呼之欲出。终于，在一个清晨，两瓣小小的叶子从种子里钻出，钻出松软的土壤。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召唤她，“来，看一看外边的世界！”外边的世界……，如此新奇、美丽！
那天，她把头努力伸出地面，看到世界的第一眼，是在一个黎明将至未至的清晨。灯光尚未褪去，天际只有微微的亮色，房屋和树木影影绰绰，一切悄无声息。小小的绿色是在一个小小的花园里，一边是独栋的建筑，一边是一排栅栏，栅栏外半尺远的地方有一盏街灯。灯柱古朴而挺拔，灯光柔和而温暖。她喜欢那盏灯的样子，世界真好，一派清晨的气息。
那棵小小的生命，叶子一天天长大，长出更多的叶子，长出细嫩、微曲的藤蔓。花园的主人给她搭了一个简易的架子，那架子只是几根细细的竹竿斜斜地搭到院子的栅栏墙上。她便攀着那架子向上长去，长得高了，就看到更多外面的世界，看到灯，离灯更近了。长到了栅栏墙上，又在栅栏上攀爬，这时，她已经是一株旖旎、纤细、秀美的藤了。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是一株凌霄花，既有曼妙的藤蔓，也有鲜艳的花朵。但是，她只是一株普通的藤，却有着一颗充满期待的心。
春天，微醉的风，灯也喜欢这样的季节。街对面的樱花一树一树地盛开，月季花浓墨重彩地把栅栏装饰成一面面花墙，薰衣草和木秋千让一户人家的院子一派田园气象。
虽说家家都是关不住的满园春色，他还是留心到了自己的身后，身后的这户人家只在院子里随心所欲地种了些瓜果蔬菜，尤其那一株藤，虽然还没有开花，但是也轻盈、翠绿，每天在院子里安静地舒展枝叶，我行我素地在风里微微摆动。即使春天繁花似锦，她显得有点单薄和单调，但她的藤蔓也很婀娜，也有挡不住的青春和独特的妩媚，他更喜欢她那份不争奇斗艳的怡然态度。
每天夜色来临，社区里总有一户人家会传出练习钢琴的声音。间或还会有优美的女声和着琴音：
“要多少次春日的雨，
多少次微凉的风，
多少空芜的期盼与等待，
才能幻化出我今夜在灯下的面容？
……”
灯喜欢这样的时光，藤也喜欢。月光似乎也随着音乐摇曳不定。
每到夜晚降临，藤会有些怕黑，心里就忐忑。这时候灯就亮了，灯光和月光的颜色相仿，只是灯更近一些，更明亮。初夏的傍晚，灯光下、月影里，藤感觉那是生命里最柔美的光阴。
虽然岁月静好，也会偶有变数。有一日风好大，暴雨来袭，雷声此起彼伏。把白天刮得像夜晚一样，不远处的一棵树的粗大的树枝都被刮断了。藤被吹得东倒西歪，竹竿架子也倒了，她被竹竿和栅栏拉扯着，叶子也被刮伤了，还险些被吹断。
藤想，这下完了，自己将无果而终了，主人是不会冒雨出来救一棵丝瓜的。这时候，在一片昏天黑地里，灯亮了。吹倒了的竹竿伸出栅栏墙，被灯挡住，不再摇摆。“缠住我，你就不会被吹得乱飞了”，灯说。藤听到了，她努力把自己的枝蔓伸出栅栏，努力攀向灯柱，她攀到了，仅仅依附。她感觉好多了，他在风雨里纹丝不动，是她坚强的依靠。
奈何，一个闪电过后，灯光也熄灭了，周围又一团黑暗。但是她不怕了，她就紧紧地贴在灯柱上，一圈一圈地向上缠绕，渐渐地也听不到风声，也听不到雨声。仿佛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
风停了，雨也停了，小区的电工来修理路灯。电工说，“这路灯今天也奇了，没人开他，自己怎么就亮了？！这条路上，就这一盏灯亮了。看，保险丝都断了，那么大的雷，多危险，漏电怎么办！”藤听到了，更加感动，更加甜蜜。她知道，那是一盏为她一个人亮起的灯。
雨后，人们看到，一棵藤伸出墙外，牢牢地缠在一盏路灯上，缠得紧紧的。没过几天，藤长出了花苞。院子里的同伴提醒她——栅栏外面好危险，还是回来吧，也许有哪个小孩子淘气就把你摘去了！可是她不怕，她就要牢牢缠在灯上。她何尝不知道，草木只有一春，她的生命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如何能辜负这生命里最好的韶华，不与自己的最爱相偎相依？
好在那是个相对高尚的小区，人不多，小孩子也有约束，不随意摘花折草。藤就这样攀在灯上，越攀越高，越缠越紧，嫩黄的花朵也开花了，虽然质朴，但也有她的美丽。那花开得几乎和灯一样高，缠绕在灯的脖颈上，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灯也感受到了来自藤的温暖，他日复一复地独自站在那里，真的也很久了。这颗藤蔓离他这么近，贴得这么紧，仿佛成了他生命里的一部分。
盛夏，傍晚时分，他们就一起听钢琴的曲子，婆婆娑娑的树影和悄无声息的月影，在建筑物的墙壁上交映。他们好喜欢这样的时光。
然而，草木只有一春。秋来了，她结了一颗细细长长的果实，就挂在灯的脖颈上，弄得他觉得怪痒的。他只是和她一起享受着秋日的静谧温馨。他似乎没有意识到，秋意味着什么。但是她自己知道，秋末，这一切终究还是要了结，即将到来的大雪会淹没这一切。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怎可知为了片刻的铭心可以倾尽所有；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怎可知遇见彼此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怎可知刹那即是永恒……
一场雪过后，灯光依旧，每日的黄昏依旧点亮周遭的栅栏；钢琴声里，还是明月银辉；只是，再也寻不到那株藤。
灯变得孑然一身，若没有春天的那场相逢，此刻他也不会觉得如此孤寂。那日雪落前你说，“你是我一世的守候，可我却只能是你今生的过客。”何尝是这样啊？有你的日子里，我静待冬雷夏雨、春华秋实；没有你的世界里，我眼中的一切，尽是白雪洗涤过的颜色。若时间可以倒流，倒流至万物萌芽之时，你我是不是还要重复今生的这场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