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姝卉时,心里不禁有些吃惊,因为同之前听到过的形象完全是两样的,想不到她这样瘦小,还有些干瘪,这词说来有些不敬,可这确实是我见到她的第一印象。姝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就像我自己听惯了自己的说话声,猛的从微信里听到自己的声音,会觉得不适应,可别人是习以为常的。舅妈携着我把给姝卉带的果品放下,姝卉脸上笑得满是皱纹,说:“这么客气干嘛,人来了就行了。”然后叫我们随便坐。我因为同她站在一起显得过高,便四下里找座位要坐下,屋里到底有些局促,挤挤挨挨地侧身坐在了小沙发上,听舅妈同她聊天。姝卉大约意识到她们说的这些话对于我来说太过无趣,就从书柜里拿相册,她够不到,我踩了把椅子才够了下来,那相册想必有时间没下来过了,上面一层土。我不好意思狠掸那土,就把它放了一半在膝盖上,轻轻地翻看。顶头第一张黑白大照片是姝卉盛年时拍的,那模样倒符合我内心最初的想像,粗黑的大长辫子,明亮的眼睛,下面写的名字是:淑慧,现今这名字是后改的。姝卉另外还有个外国名字,但不常用,从前她的犹太老公也只叫她:卉。
三十年前,姝卉在友谊宾馆碰到了犹太人朱克,当时他已经退了房间,可是一时还不要回国,因此有一个大箱子想寄存在宾馆里。别人都懒得管这个事儿,又怕有责任。姝卉好心,把箱子留下了。一来二去,相互有了好感。那时候姝卉已经离婚,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朱克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但是外国人总是那个样子,看起来也不显得多老。于是姝卉和老朱克结了婚,这在八十年代初也算是个不小的新闻。
若是寻常继父,儿子和女儿怕是要抵触一阵,可是因为老朱克的外国身份,又常带来一些北京没有的新奇东西,孩子们很快就接受了。姝卉说那时候有一个邻居家的小朋友羡慕得不得了,回去央求她的妈妈也嫁一个老外,说时,姝卉笑得有些不自然。后来儿子女儿在老朱克的资助下去了国外,姝卉也跟着老朱克去了英国。但姝卉总还是喜欢帮助别人,原来宾馆的同事给姝卉打来电话,说她的女儿想去英国留学,希望能照顾一下。姝卉答应了。
女孩儿来到姝卉家里的第一天,腼腆得让人心疼。姝卉想,这丫头这样子在外面恐怕一时不能适应,干脆好人做到底,索性就让她住在家里。“我哪里知道她人小鬼大!”姝卉一时红了眼,“这话我只对你说。”即使改了名字,姝卉也还是中国式的传统女人,她选择了离婚,回国。这故事没新意,女孩儿得到了居留权后马上离开了老朱克。都说犹太人精明,这回竟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可是也难说不是各取所需。但是后来老朱克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要求复婚,姝卉苦笑着说:“你想我还能够吗?!”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2016年10月2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