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优点，就是会热烈的夸奖人，我之所以养成了现在这种自负的态度，跟我妈在我成长过程中疾风骤雨似的夸奖有很大关系。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周日我坐在缝纫机前画画。那时候我的专用书桌就是盖了一块薄薄的白布的缝纫机，写作业的时候，我的两只脚必须要放在缝纫机的踏板上，我妈总说：“不要踩来踩去啊。”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只踩过两、三次。周日的上午我妈总是在洗衣服，她在屋里像织布机上的梭子一样不停穿梭着，偶尔瞟一眼正在画画我，然后就惊叹起来：“小猫的画画得多好啊！”必须要承认的是，我妈非常懂得夸人的艺术，她的高深之处在于，她这句话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我爸听的，她还会继续说：“你看她画的那头小驴，眼睛多传神啊！”我低着头看了一眼我潦草的画作，画的是一只小鹿，没错。但我的孝心绝不允许我在这个时候来反驳我的母亲，她正为我高兴呢！
而在我阅读这一点上，我妈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要看到我在看书就替我高兴，就抑制不住地要夸我，就什么活儿都不让我干，“没见她在看书吗？！”压根儿不管我看的是什么书，这使我想起了《包氏父子》里成天抱着一本《我见犹怜》的包国维。我虽然没像包国维那样整日价看言情小说，但是也的确囫囵吞枣地读了一些不那么上档次的书，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对书和对食物是一样的，碰到什么吃什么，绝不挑食，再难吃的东西里我都能吃出一点儿异样的美味来。有一阵子看《故事会》或者《知音》那一类通俗杂志，文字虽然不好，倒略通了一点儿人情世故，像《故事会》这一类小书里的道理实在避繁就简得厉害，平实得像大白话了。然而和《故事会》同一个时期，我还读到了十九世纪波兰作家亨利克.显克微支的作品，他是190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人，但这个人似乎到现在也没有进入大众读者的视野。不管怎么样，这些品味不一的闲书摆在我的书桌和床头，填充着我平淡的生活。从前总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两样物品我都没见到，但是书籍的确打开了我的视野，又好像多了几条生命，时而被代入远古，时而被代入未来，亚洲、欧洲、美洲，到处是我的脚印。从前有人说过，文艺的功用之一是让我们能接近无法接近的人，不仅如此，我自个儿还跟看穿越剧似的，幻化成书中的主角，一起痛并快乐着，享受着我在人间体验不到的那些情景。小时候看《鲁滨逊漂流记》时，天天脑海里都是孤岛，连梦里都是，想像着如果是我沦落到孤岛，想必连一个星期都活不到吧。在极端的环境下，体验极端的情感，并不需要真的付出人力物力，这种幸福俯首可得，却不是人人都看得见。
2016年7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