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刚关上,又被按开,一个年轻女孩儿风风火火走进来,按了顶层二十层。老孙住十六层,她便站在老孙后面一点儿。老式的楼就是这样,电梯间特别狭小,又窄,老孙总觉得后面有双眼睛似的,他刚刚急急忙忙下楼去买两根黄瓜蘸酱,竟错穿了他老婆的红色塑料拖鞋,这会儿,只觉得他的脚套在这红色里有些刺目,与他快要谢了顶的头顶不大般配。明明刚刚错身的一瞬,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顺着裙梢飘出来——现在的女孩儿也不是都怎么了,一个个都爱把自己喷得像发了情的母牛。不,闻了这些味儿,才会让公牛发情。如今在年轻女人眼里,他已经是一个不中用的老人了,自然没人多看他一眼。这是让他愤恨的,也是他的挡箭牌,凭着“老”这个字,人家也得礼让他一下。他当然也借此挨挨蹭蹭过,年轻的身体真好,光滑细腻有弹性。老了真可怜,他不怕死,可是怕老,一切都慢慢萎缩起来,像秋天的黄叶,渐渐失去水分,要干掉了。女人就更明显,看看他老婆就知道了,身上只剩一层层的皮,像蛇要蜕皮。
老孙年轻的时候,和老婆常年两地分居,他一个人在北京带着两个孩子,就像常说的那样: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要是轮到现在的人大概早离婚了。也不是没有过诱惑。同一个教研室的一个女老师,曾经每到过节的时候就给他带来一些应景的糕点,说是给孩子吃,还一再问他有什么要帮忙的,她可以帮。老孙真有点儿动心。那个女人真诚的站在他的面前,背对着窗户,下意识地用手卷着一张学生的试卷,一副考完了试等待老师说出分数的表情,害怕又期待。那个时候,没有勇气是男人们的通病。学校又小,一点儿消息就传得满城风雨。
孩子们上高中的时候,老婆才调回了北京。因为从前总是聚少离多,两个人都习惯了独睡,在一起倒不适应了。老孙尤其受不了老婆的鼾声,他想不到看上去瘦小的老婆打起鼾来却不输给任何一个壮汉。过日子的时候,老孙并不觉得自己强势,可是在老婆眼里他就是强势的,就连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老婆说他只在意自己的感受。有一次老婆要他轻一点儿,他说:“我已经很轻了啊。”把老婆气得兴致全无,幸而不久孩子们大了,纷纷离开了家,他俩从此干脆分床睡。
十六层到了,老孙慢慢踱出电梯间,故意使自己不在意的似的,把拖鞋弄得踢踏响。老旧的铁门终于慢慢合上了。女孩儿松了口气,把脚从鞋里挤出来,瞪眼向上等着电梯到站。二十层,门吱吱呀呀开了,因为没有人再按,等了半天才又合上,仿佛极不乐意似的,带着一点儿飘渺的香水味儿,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2016年6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