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火红尘的流年里,谁能和谁一同老去,实在是一件未知的事。我们曾经说过,等老的时候,要一起在养老院里作邻居互相照顾的。但是,她就这么先我们而去了,并且,走的时候忘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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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尹去世的消息是我从前同事的微信群里看到的。这个消息是小朱说的,小朱在行里看到了小尹的父亲,他是去给小尹消户口的。小尹的户口一直在原单位的集体户口里,没有签走。小朱说,小尹得的是绝症,至于具体是哪天去世的,她也不清楚。
我当时很蒙,我对让我感到痛苦的消息有时候第一反应是迟钝的,要反应一段时间才会觉得痛苦。就在我还比较蒙的那段时间里,老安打来电话,跟我说这件事。我说,我已经看到了,但是我不知道说什么。老安也不知道说什么,然后他就说,“那你接着开会吧。”
老安和我应该算是小尹生前跟她走得最近的朋友,在这件事情上我和老安达成过共识,小尹的朋友并不很多。但是她得病这件事,老安和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对我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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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们一起面对过大大小小的事情。为什么这一次,你选择一个人?
你可以走,但是你忘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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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行
老安、小尹、我是都从山东的一家银行辞职的,我们先后回到北京。小尹是最早辞职走的。她辞职的原因很简单,小尹是当年山东省LZ市高考的文科状元,但是她在行里的工作是在办公室里打字。她就一纸辞呈,来北京发展了。我和老安到底是谁先走的,现在罗生门了,他说是他先走的,我说是我先走的,时间久了,没有定论。
我辞职的原因很幼稚:当时行里把我“下放”到一个县城里的支行。我到那个支行推开门一看,门口是一条土路,一辆汽车绝尘而去,带起的沙土差点迷了我的眼,我就这么决定辞职了。辞职的理由是受不了门前的土路。
老安辞职的理由是最理智而充分的,他回学校里回炉深造去了,一读读成了博士。还有小高也和我们走得比较近,他也是因为要回炉深造辞职的。
在我们那个年代,同事之间还彼此称呼“小+姓氏”,也有直呼大名的。随着年纪变大,老安又比我们大几岁,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成“老安”了。
要说小尹在北京的这些年颇不顺利。第一件让她头痛的事情是她的家庭,她爸爸那个时候在老家打一个刑事的官司,全靠她从北京找律师。小尹有一个姐姐,是当地的中学老师,在打官司这件事上,基本上是靠小尹的,姐姐的作用是安慰妈妈。这个官司一打五年,其艰苦的程度绝不是“劳民伤财”可以来形容的,但是我也想不出更恰当的词来。总之,结局还算是好,最终老人家平安无事了。这件事产生的负面影响是:第一,小尹欠了不少钱。打官司很费钱,小尹当时买了一套不大的房子,她差点把那套房子卖了。后来我们商量:房子不能卖,卖了她住哪啊?就大家凑钱借给她,算是勉强渡过了难关。第二,这么一蹉跎下来,小尹就步入大龄女青年行列了。
和平年代
在后来的和平年代里,小尹和我讨论比较多的事情是恋爱的问题。她之所以一直蹉跎着,是因为她在这件事情上绝不妥协。首先,她要找有能力的人,不能庸庸碌碌;第二,年纪不能太大,她不接受比她大三岁以上的人。
有一阵子小尹追一部电视剧:《李春天的春天》,我认为这部电视剧对小尹有一定误导。电视剧里宋丹丹演的大龄女青年李春天,终于等到了那个身家过亿、年貌相当、有情有意的意中人。小尹说,她站在世贸天街的高台阶上,看着满天的星斗,想:“我的春天在哪里呢?”她一直相信爱情是一个童话,所以她等。
有一段时间她爱上了一个人,比她小两岁,是一个北京人,定居在香港。小尹是这个人的客户,那时候小尹的公司正在筹备上市。小尹说,“我发一个邮件,他就从香港来北京找我了。”我在心里说,“废话!谁让你是他客户呢。”小尹让我帮她分析他们的往来邮件,看那个人的措辞里有没有什么深意。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结论是:这是几封措辞很客气、也很亲切的商务往来邮件,说不上有暧昧的成分在里边。她不相信我,不再跟我讨论这事。过了一段时间,她又跟我说,估计是除了我,她也没有更多的人可以跟她一起讨论。她跟我商量她要不要去一趟香港。我问她为什么去,她说他对她说,“你来香港玩的话,来找我。”我劝阻她不要去,她最终还是去了。回来之后的结果是很伤心,那个人已经结婚了。
我们另外讨论得比较多的话题是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在比她专业能力差的女上司手下工作,这好像就是她的宿命。
有几年时间老安因公被派往澳洲工作,我们几个人群龙无首,和小高联系得也少了,只有小尹和我还经常见面。她隔一段时间会来我家里看我妈妈,我们也一起逛街买衣服。
两年前老安从澳洲回来了。很多人一起聚了一次。小尹说那次不算,她要就叫上老安、我、小高,就我们四个人,给老安接风。不成想,这竟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次聚会
最后一次聚会是小尹张罗的。她说要给老安接风,她亲自去找饭馆,还亲自去看包间。我说,“不用吧?不就是吃个饭么,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她坚持要去,只好随她。吃完饭,她还张罗照相,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微信群,照了像也没地方晒,我们都觉得没必要吧,也都由着她了。
其实,那个时候如果我们细心是可以发现一些端倪的。那时小尹已经辞职了,她把很多东西托运回了老家,把房子租了出去。我们说,“不至于吧?又不是不回来了。”她只说,要回家休整一段时间。并且,这么多年攒了好多没有用的东西,放在这里占地方。我们就也没当回事。是我们太容易相信善意的谎言了?还是我们对她的关心根本不够?
其实,再早几个月的时候,如果我细心也是可以发现一些端倪的。春节的时候,她跟我说检查身体发现了一个卵巢囊肿,正在检查。我安慰她说,“一般都是良性的,不要紧的。”她点点头说是。后来,我也忘了再关心她这件事。总之,是我疏忽了……
然后,她就回老家了。中间我给她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她的情绪不错,还想着休息好了回来找工作。第二次,她的情绪很不好,好像在和谁有什么争执,没跟我说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老安说,“小尹回家休整是好事。”我预感她的情况不是太好,但是也没有什么更有说服力的依据。
她最终是因为卵巢癌去世的。我和老安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是从微信群里听小朱说的。我们不确切地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件事,只是猜想她是不愿意我们看到她最后时候的样子,她是一个要强的人。经历了生活里的风风雨雨,她已经习惯了,用最平静的方式,面对最大的变故。
在烟火红尘的流年里,谁能和谁一同老去,实在是一件未知的事。你在天堂里好不好?尘世间的日子总是沉重和不够轻松。你爱过的人,你的梦想,从此,不必再牵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