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郑伟没看无痛分娩的直播，是因为被尤盛美请去抢救一个羊水栓塞的病人了。
那是个39岁的高危产妇，剖宫产后在台上出现典型羊水栓塞症状，床旁会诊时，有人建议采用血浆置换联合持续性血液滤过，尤盛美曾听耿山教授说过郑伟的课题组，便立刻去了电话。当郑伟赶到时，病人已经心跳骤停，呼吸循环功能衰竭，CRRT（即持续性血液滤过的英文简称）已经不可能，于是当机立断施行了经皮穿刺体外循环。这是一种在不开胸的情况下快速建立的床旁辅助支持系统，操作的难度极大，因为一般使用的插管口径小，经常会达不到要求的血流量，如果重要脏器不能充分灌注，病人会很快死亡。
尤盛美为此狠狠捏了一把汗，但这个手术对郑伟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一个小时后，多功能监护仪上的各项指标恢复正常，病人送ICU继续治疗。郑伟正要告辞，却被尤盛美请到办公室，说有要事商量。
“我想请你回来继续当大外科主任。”尤盛美笑嘻嘻地说。“再过些日子，就恢复副院长职务，你看怎么样？”
“为什么呢？”郑伟听了并没高兴，倒是想知道尤盛美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尤盛美有些奇怪地反问了一句，又接着说。“你现在没事了，当然要继续发挥才华。你看刚才这个病人，要不是你参与抢救，就太危险了。”
“这么说，我还是有点用啰？”郑伟苦笑着说。
“当然啦，这一点是谁也否认不了的。”尤盛美做出讨好的样子说。“特别是我这个老同学，可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啊。”
“既然如此，我的问题还没定性，就把我一撸到底，连个上台的机会都不给，恐怕也是你这个老同学对我的特殊照顾吧！”
尤盛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再也说不出话来。
郑伟哈哈一笑，起身就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他的才华，他的人生价值重新被承认，确实令人高兴。不过，郑伟决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刚才他只是发泄一下而已，尤盛美的话不是不可以考虑，大学附院毕竟是省里最好的医院啊。不过，此刻让他更加兴奋的，却是刚才抢救中可能还没被人注意到的一个细节，就是经皮穿刺治疗后，没有使用CRRT，却解除了肺动脉高压，改善了低氧血症，这可是把产妇从死神那儿抢回来的关键啊！那么，到底是其他医生此前的常规抢救发挥了作用，还是和他的经皮刺穿体外循环有关系呢？如果是后者，那他的课题组可就大发了，至少还没有一篇论文涉及呢。
他打了个车，直奔动物基地，他要把刚才的抢救过程再做一遍，看看能不能真的有所突破。郑伟心里非常清楚，目前，经皮穿刺体外循环已经从单纯性的心脏手术进入到ICU和急诊室，并向传统的闭式胸外按摩复苏术提出挑战。所以，用于羊水栓塞的抢救将会取得重大的意义。当然，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操作也并不那么容易，但他至少可以做些准备性的实验啊……
深夜时分，郑伟才回到家里，因为忘了带钥匙，只好让小东起来开门。
“您怎么回来了？”小东显得非常慌张，用身体挡着父亲的视线说。“不是说有个羊水栓塞在抢救吗？”
郑伟看到客厅地上到处扔着衣服，还有女人的内衣，就板着脸问：“什么人在你屋里？”。
小东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马上就听到了林娜的声音。
“是我，郑叔叔。”林娜这时穿了件男人的衬衣，光着脚从小东的卧室走出来，大大方方说。“我和小东明天就去登记了，您不会这么保守吧？”
“你们真的要结婚？”这可是郑伟没有想到的，连忙问。“你妈同意吗？”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林娜就靠在小东身上说。“反正我们都这样了，父母的意见也只能仅供参考了。”
“那……我就当没看见。”郑伟说着就往里面走。“我累了，去睡觉了。”
“唉，这可不行。”林娜连忙拦住郑伟说。“您得表个态啊。”
“当然是没有意见啦。”郑伟回了一声，又笑着对小东说。“你小子，对人家可要好一点。”
“那您也得对魏主任好一点。”小东撇了撇嘴说。“人家今天白白挨了一针，您是不是也得去慰问一下啊？”
“挨了一针？”郑伟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你去问她自己吧。”小东说着，就搂着林娜回房间了。
参加抢救后，郑伟就一直没有看手机。这时回到屋里，打开一看，果然有魏丽丽的一条短信。
“今天直播很成功，已经有不少孕产妇报名了。收到不少人的祝贺短信，却唯独没有你的，后来才知道你去参加抢救了。如果现在没事了，给我来个电话好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听到你的声音。”
郑伟想也没想，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我刚从老贾那儿回来。”魏丽丽在电话里高兴道。“猜我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郑伟有些不解问。
“老贾刚刚出生时照的相片，可好玩了。”
“好玩吗？”郑伟勉强笑了一下说。“一定很丑吧。”
“是很丑，但很可爱啊。”
“你就想跟我说这些吗？”郑伟有些妒嫉起来。“这好像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魏丽丽却仍然笑着说。“关系可大了。”
“到底有什么关系啊？”郑伟都有些不耐烦了。
“你听我说啊，老贾的这张照片，和今天小扬生出的女儿几乎一模一样。眼睛、鼻子、嘴巴，还有那神态，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真的？”郑伟一下明白过来。“说明他们的基因相同，这孩子的生父就是老贾啊！”
“你说，能跟我们没关系吗？”
“当然啦。”郑伟不由自主地大声说。“关系可大啦。”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庆祝一下呢？”
“庆祝？现在吗？”
“是啊，来我家吧，我藏着一瓶好酒呢。”魏丽丽接着又说。“不过，如果你累了，就明天吧。”
“不不不，我不累。”郑伟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会不会打扰朱医生啊？”
“你还不知道吧。”魏丽丽马上说。“昨天晚上她就搬走啦，说是赵新父母给他们买了套房子，还有智障儿专用的康复室呢。”
“可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那又怎么样？”魏丽丽停了一会才说。“你是不是觉得年纪大了，深更半夜来找一个单身女人，有些失体面啊？”
“才不是呢。”郑伟笑了笑说。“我是在算时间，等喝完酒就天亮了。”
“那咱们就先不喝酒，你快点过来吧。”魏丽丽轻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郑伟觉得心跳在加快，全身热血沸腾，他匆匆来到魏丽丽家，只见门已经虚掩着，就直接走了进去。
魏丽丽就站在客厅中央，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像尊女神一动不动。
郑伟迅速脱了外衣冲过去，一句话也没说，就把女神搂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他们的呼吸才趋于正常。
“我原来以为，你至少会问一句呢。”魏丽丽仍然缩在郑伟的怀里说。
“问什么？”
“问一下我和陈大卫的关系呀。”
“这个啊。”郑伟开心地笑了起来。“江护士长已经给我来过电话了。”
“江虹？”魏丽丽奇怪地问。“她说什么？”
“她说你和陈主任都是清白的。”郑伟就把上次江虹跟他八卦的事说了说。“这回，她要嫁给陈大卫，当然要扫清流毒啦。”
“看来，只要坚持，就会有好结果。”魏丽丽这时感叹起来。“无痛分娩也是如此。”
“是啊，只要坚持，就能成功。”郑伟喃喃地应和着。
“我们在追求无痛分娩，可经历的却是有痛的人生。”魏丽丽略有所思道。“你说呢，老郑。”
“噢，你说得太好了，有痛……人……生……”
“有时候痛苦，有时候快乐，就像我们……嗯，你怎么不说话呀？以后，你会不会又让我痛苦啊？”
郑伟没有回答，他睡着了。
2015/2/8初稿于北京回龙观云趣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