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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痛分娩》19章  作者:武林

(人气:27683  发表日期:2015年02月02日 13:31:22)



第19章



七天过去了,省一院无痛分娩中心仍然没有一个病人。魏丽丽曾去过平产病区,但人家似乎早有防备,很快就被护士长赶了出来。说每个病人都有专人负责,如果要打无痛,肯定会满足,只是不会转换病区。而于海燕因为听说魏丽丽的手已经好了,就接二连三给她安排手术,似乎科里别的医生都集体蒸发了。

但于海燕却没再提停诊的事,原来是曾主任已经和高院长打过招呼,一定要把无痛分娩坚持下去,不要太着急。再说省卫计委给无痛中心拨过特别经费,高院长自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天曾主任突然来到省一院,召集相关院领导和科室主任开会,题目只有一个:“为什么无痛分娩开展不起来”。结果谁也不发言。

曾主任嘿嘿笑了两声说:“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不知道的怕说不出个所以然,知道的怕得罪人。好吧,你们不说我来说。”于是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点开一篇文章,看了看说。“第一,是病人有误解,以为剖宫产才无痛,才安全,说什么‘睡一觉孩子就出来了’。所以就没人打无痛,都去做剖宫产,是不是这样?”

于海燕就说:“差不多吧。”

“可这种误解,都是你们医生灌输的。”曾主任哼了一声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不少医生都说过这种话,你想否认吗?”

于海燕立刻说:“这个您可说错了,反正我没说过这种话,也没听我们医院的人说过,大家说,对不对?”

到会的几个科主任都齐声说:“对。”

“我不是说你们具体哪位医生。”曾主任皱了皱眉头说。“但这话一定是医生说的,病人不可能自己编出来。我侄女就是信了这种话做了剖宫产,但后来跟我说上当了,麻药过后,疼得可要命了,只是因为看到孩子,一高兴,就抵销了。魏主任,是不是这样啊?”

魏丽丽就点点头:“这个做产科的都知道。”

“所以说,第一,是因为我们的医生在误导。”曾主任看看平板接着说。“第二,是我们某些当领导的受到经济利益的驱动,想多从病人那儿赚些钱。”

于海燕马上说:“曾主任,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于主任,这话你听了可别不服气,我是做了些调研的。”曾主任毫不客气道。“比如说,剖宫产收费是顺产的两倍多,顺产的病人一般住院三天,可剖宫产却要四、五天。顺产用不了多少器械设备,但剖宫产就不一样了,手术中的各种器械就不说了,还要加上可吸收的缝合线、一次性无菌手术衣、止血材料、高频手术监护仪等等,这每一样都要收费的。手术后,抗生素、镇痛泵也少不了。我给你们算了算,一天二、三十个病人,每人多收两千元,就是两三万,一年下来是多少?怪不得有些人老说产科累,却不想离开,你敢说和奖金没关系吗?”

“奖金的标准也是你们领导通过的。”这时有人小声说。

“可奖金的发放可不太公平啊。”曾主任继续说。“如果顺产,助产士、平产病区的医生、护士,一堆人围着病人忙前忙后,至少也得十几个小时吧。可因为收费低,奖金就少。但剖宫产呢,一个小时怎么也下来了,奖金却比助产士高得多。所以产科就有了这样一个潜规则,手术做的越多,奖金就分得越多。这个我可没有冤枉你们吧?”

这时,大家都不吭声了。

曾主任叹了口气说:“今天我本来要把财务科主任叫来的,后来想想,咱们医生工资低,多些收入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就不想较真了。但受到经济利益的驱动,这一条是跑不掉的。高院长,你能评论一下吗?”

“领导批评得对。”高院长连忙说。“利益因素肯定存在,但医生待遇也是今后医改的一个重要内容嘛,所以……”

“好了好了,今天不说医改的事。”曾主任手一罢,接着说。“还有第三条,仍然和医院有关,就是医患关系。我们国家的产科医生做剖宫产最拿手,天天做嘛,当然安全系数就高,病人家属都满意。可顺产就不一样了,随时会有意外,万一出事,医院就要被骂,医生就可能被打,这事不能全部怪医院,和具体人员的素质有关,和社会风气也有关,但这也算一条。”

于海燕听到这里就大声说:“曾主任这么明察秋毫,不亏是个好领导,大家都给点个赞,好不好呀?”

于是大家就鼓起掌来。

曾主任却不领情,放下脸来说:“别用这个来收买我,我还没说完呢。刚才我说的,只是剖宫产率奇高不下的原因,和今天要说的妊娠镇痛有一定关系,但也不是全部。有没有人认真想过我刚才的问题,无痛分娩为什么开展不起来?我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于主任,你是不是开个头啊?”

“这个问题嘛,我认为主要取决于病人和家属,他们不愿意打无痛,我们有什么办法?”于海燕苦笑笑说。“当然,我们在努力做工作,无痛分娩中心也建立了,但必须有个过程,我们就等着吧。”

“我能不能说几句?”魏丽丽这时举了举手问。

曾主任立刻说:“你说吧,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魏丽丽就说:“我也说几条。第一,孕妇课堂不仅要多讲顺产的好处,也要说明剖宫产给产妇及胎儿带来的危害。刚才您说剖宫产安全系数高,我想只是那些没有指征的病人,其实剖宫产的并发症并不少,尤其是死亡率,一定要让大家对剖宫产的风险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让大家都倾向于打无痛。”

曾主任点点头,问:“第二呢?”

“第二就是您刚才提到的,希望是给做平产的,做无痛的医生护士,按做剖宫产的水平发奖金,保障他们的收入,让他们劳有所得。”

高院长连忙说:“这个可能不行吧。”

曾主任却示意高院长别说话,又问魏丽丽:“还有什么?”

“第三是希望领导和有关部门大力宣传无痛分娩,不要再遮遮掩掩。有不同意见可以公开争论,我相信,真理是越辩越清楚,越争越明确,没有必须低调处理。我说完了。”

这时,会场上都没人说话。曾主任就看着陈大卫说:“陈博士有什么要说吗?”

“我嘛,特别同意魏主任说的第一条。”陈大卫就说。“剖宫产的死亡率比顺产高,这个大家都不愿意说,但是个事实,我希望不仅让我们医生,也要让病人知道。其他的我不是太了解,请领导决定吧。”

“那你呢?”曾主任这时看着江帆问。“你是主管院长,到现在还没有说话呢?会不会也想说,请领导决定呢?”

陈大卫一听这话,脸就红了起来。

江帆则清了清嗓子说:“对魏主任刚才说的三条,我举双手赞成。什么时候让剖宫产,当然我说的是那些无指征的剖宫产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无痛分娩才会受到大众的重视,得到真正普及。这个一定要高调,利用媒体大造舆论,至于用什么形式,我们再考虑。关于第二条,我不同意魏主任说的,要和做剖宫产取得一样的收入,而是要比他们高才是。现在不能光让医护人员讲奉献,我们当领导的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利益,这才公平嘛。至于钱从哪儿来,我有几个想法,一会再和领导汇报,行吗?”

曾主任就笑笑说:“你这个副院长很有魄力啊。把我要说的都抢在前面说了。好,今天这个会比我原来想的还要有收获。谁还想发言?如果没什么要说的,就到这儿,散会。”人们还没走完,曾主任又对江帆说。“江院长,我们是在这儿谈,还是去你的办公室?要不让高院长把财务科主任现在就请来,把钱的事弄个方案,我也参与一些意见,如果需要报批,我这就写意见。”

“那就在这儿谈吧,不用再跑了。”江帆回答说。

“高院长,你说呢?”曾主任又问高院长。

“那就听江院长的。不过,财务这时挺紧张的,是不是我们先拟好一个方案再通知他们?”高院长一边说,一边就换了个位置,离曾主任远一点,为的是方便江帆和曾主任说话。

于海燕最后才出去,她瞪眼看了看江帆,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小心地把门带上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三位领导一直在谈如何解决“打无痛难”的事。曾主任主张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一是增加待遇,一是规避风险,这两者都需要领导来撑腰。江帆自然是完全同意,高院长却有些保守,特别是待遇这一块,对江帆说的几个办法都持否定意见,坚持要省卫计委给予政策上的优惠。可曾主任在关键时刻却不肯表态,说这是医院内部的事,如果上面开了口子,其他医院有类似问题就不太好办了。最后这个问题只好搁浅。但“低调宣传”的口径却被曾主任彻底推翻了,他建议用省一院的名义召开新闻发布会,到时候他会以省卫计委的领导身份参加,并回答记者的问题。

于海燕回到办公室,本想再给魏丽丽安排几个大手术,却发现心思还在刚才的那个会上,等到听说曾主任已经离开,便立刻去了江帆的办公室,劈头就说:“你今天发昏了,怎么可以凌驾在高院长之上呢?”

江帆茫然道:“没有啊?”

“还说没有。”于海燕放低了声音说。“曾主任问在哪儿谈,你怎么可以直接回答呢?应该先征求高院长的意见啊?你倒好,不仅自作主张,还抢了高院长的位置。你没听见高院长说什么?”

“他说什么了?”

“他说,‘那就听江院长的’。你听听,这话应该是下属对上级说的,人家可是一把手啊。”

江帆就笑着说:“哪有这么严重?高院长平易近人,不会计较的。”

“还有,你今天的发言也很不得体,就知道一味讨好魏丽丽。”于海燕学着说。“‘魏主任说的三条,我举双手赞成’。我知道你们过去的关系非同寻常,但也用不着这么外露啊。”

“你乱说什么呢。”江帆有些不耐烦了,申辩道。“魏丽丽的意见很重要,我作为分管院长,旗帜鲜明地支持一下,怎么是讨好呢?还有,我跟她的关系清清白白,你怎么老这么疑神疑鬼呢?”

“我疑神疑鬼?”于海燕冷笑了一声。“你们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

江帆急了:“你说什么?我跟她有什么事啊?你说话得有证据啊!”

“证据我当然有。”于海燕歪着头,拿着腔调说。“这事本来是不想说的,但你装着这么无辜的样子,就不能不提醒你了。我问你,在装着那些旧信的纸箱里,是不是藏着魏丽丽的一堆信?”

“你翻我的东西?”江帆有些意外。

“我们是夫妻,彼此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看几封信怎么了?”

“你看那些信了?”

“上面都做着记号呢,我怎么敢看啊?”于海燕白了江帆一眼,继续说。“可我最近对照了一下笔迹,就是魏丽丽的,你不会否认吧?”

江帆叹了一口气,认真说:“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没关系。再说了,这也是在我们结婚之前,我就不能有些隐私吗?”

于海燕也严肃道:“当然了,你的隐私我会尊重。但也请你尊重我的感情,我不想看到在我爱的那个人的心里,还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也不想我们的生活受到别人的干扰。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江帆沉默了一会才说。“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就干脆告诉你,我和魏丽丽之间,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她现在爱的人是郑伟,郑伟也爱她,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所以,我想提醒你不要乱说话,那样会伤害别人,后果就严重了。”

于海燕听了很吃惊,马上问:“你是说,他们马上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啊?”

“是郑院长找我的。”

“郑伟找你,说他要和魏丽丽结婚?”于海燕更加奇怪了。

“他找我是别的事,但我就是这么劝他的。”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他找你到底是什么事啊?”

江帆只好把郑伟找他借用动物实验基地,他如何出主意先建立课题组的事如实说了出来。于海燕立刻把那些风言醋语扔到一边,连连叫苦说:“完了完了,这么一来,你的课题就彻底没戏了。你倒是很大方,将来人家翻了身,爬到你头上,你都不知道这官位是怎么丢的呢。”

以前江帆听老婆说这些都不吭声,这次却忍不住带着发泄的口气说:“说实话,我对当这个副院长,还真的没什么很大的兴趣,如果你对当官看得这么重,就自己当,我也受够了。”

于海燕愣了愣,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老公竟然说出这种话,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呢。



论文发表得这么快,真是前所未有。

电子版发了不到一周,那份全国性医学类杂志的编辑就打来电话说,“这期正好缺一篇产科方面的误诊病例,你们的这篇写得很规范,内容又详实,就撤了一篇补了上去。”又过了两天,那本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刊物就在医院资料室上了架。这下可把苏红给高兴坏了,她立刻汇款从杂志社购买了一百本并快递过来,全院医护员工人手一册,连门卫都发到了。

林娜表现得很谦虚,人们祝贺时都说是郑小东的功劳。这可让小东心里美得不行,到处推荐给人看。其实让他兴奋的并不是论文本身,而是题目后面两个作者的名字:“林娜”和“郑小东”,它们可是紧紧挨在一起啊。他的名字是林娜硬要添加的,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反正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是个好兆头啊!

林娜和小东不约而同地表示要庆祝一下,晚上就去了一个酒吧,碰了好几次杯,说的都是令人高兴的话。后来小东就提议去看那棵银杏树,还说有样东西会给林娜看。林娜问是什么,小东却不说。

这天晚上天很好,皎洁的月光下到处可见情侣们的身影。小东说的那棵银杏树就在一个城中小湖泊的附近,周围是草坪,原来有条小路直通医院职工的宿舍,但如今已经改建成医科大学的研究生院,草坪的面积缩小很多,早先的平房被两座十几层高的宿舍楼替代,住着未来的医学精英。

那棵树比当年更加雄伟粗大,小东先在树的正南两米处站定,然后嘴里念叨着“左三右四前七后八”等一连串的暗语,人也按照一个奇怪的图形不停地移动,最后在一处站定,双掌合十许了个愿,就用随身带的一把水果刀挖了起来。

林娜一直在旁边笑着,等着稀罕事儿发生。可小东挖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倒是引来了巡夜的保安,以为他们在搞破坏呢。

“我有东西埋在这儿呢。”小东只好解释说。

保安就问:“什么时候埋的呢?”

“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那保安就笑了起来说。“寻宝的电影看多了吧?”

“就是一些私人物品。”小东指了指林娜说。“都是她在小时候送给我的。”

那个保安年龄不大,似乎被小东的话所触动,竟借了把工兵铲给小东,嘱咐事后恢复原状就走开了。

这样挖掘就顺利多了,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一个以前装大白兔奶糖的铁皮盒,外面包着好几层塑料纸,居然没有生锈。小东小心翼翼打开那盒子,里面东西不多,有个彩色的发夹,一支彩色笔,几张写作业用的纸和一把小调羹。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小东说。

“我的吗?”林娜瞪大眼睛想了想,摇摇头说。“我都不记得了。”

小东就如数家珍道:“这个发夹是你来我家玩的时候,忘在沙发缝里的,后来你问了我好几次,还哭过呢。笔是有次写作业的时候给我的,说你爸爸买了两根,就把这支没用过的给我了。纸也是我们俩做作业默写生字用的。当然了,最珍贵的还是这把小调羹,咱们俩一起用它吃过冰激凌。对了,还有这个盒子,是你妈妈送我的,说你最喜欢吃的糖就是大白兔。”

“天呐,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林娜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态,说。“不会是骗我吧?是你这次回来才弄的吧?”

小东深深叹了一口气,就把那铁皮盒重新盖上,找了块石头一起装进塑料袋,就要往湖里扔。但他刚刚举起手,就被林娜抱住了,接着就闻到她身上的幽香,那盒子就掉了下来。

那是多么甜美的时刻啊!

林娜主动亲吻着小东,眼里含着泪花喃喃道:“你真是太笨了,真是个大傻瓜啊!其实这些我都记着呢。”

“你记得?”小东意外道。“记得什么呀?”

“那发夹是我故意塞到你家沙发里面的,我哭是因为嫌你没有找到,我才伤心的。”

“那笔和纸呢?”

“那是让你给我写字条的,可你居然一次也没写,我可恨死了!”

“真的吗?真是这样吗?”小东傻乎乎地说。“我真是太笨了。你怎么没有和我说清楚呢?这么小,你就知道谈恋爱吗?”

“谁和你谈恋爱,我只是想和你好嘛。”

“和我好,那还不是谈恋爱?”

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早已忘了时间,一直到保安过来拿铲子,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等再次剩下他们俩的时候,小东就把林娜拉到树根那儿坐下,问。

“你藏宝的地方已经暴露了,就别再埋了。”林娜把头靠在小东的怀里,说。“要不就让它沉到湖底,永远也不被人发现。”

小东却想想说:“不,我有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我要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漂流瓶,扔进大海。”小东很认真地说。“再写上我们的故事,让捡到的人也能像我们一样,你说呢?”

“嗯,这个主意不错。”林娜马上赞同道。“可我们是个什么故事呢?两小无猜吗?”

“不止是这个吧?”

“那是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应该是……”

小东已经不能再说话了,林娜又在吻他,并且断断续续说:“听好了小东……你不是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吗?……今天晚上……我妈不在家……不过,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从来没有……还是个处女,你不会嫌弃我吧?”

“你怎么这么傻呢。” 小东昏昏沉沉说。“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嫌弃这个,知道吗?”

“那,你还等什么呢?”

“可我要的不止这些呢?” 

“那你要什么?”

“要你做我老婆。”

“老婆?”林娜这时咯咯咯地笑着,站了起来说。“好吧,那就来追我吧,要是追得上,我就答应你。”

小东就跃起身,追了过去。



郑伟的课题组进行得异常顺利。虽然江帆坚决拒绝加入,但院长办公会上却将其列为项目中的“重中之重”,高院长已指示人力资源部门与伊丽莎白医院协商,尽快把郑伟聘过来。当然,这一切与耿山教授有关。据说,他在省里的高层会议上对人才保护问题狠狠放了一炮,认为有些单位在案情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匆忙撤消高级医生的领导职务,连个可以发挥其才华的工作都不给安排,实际上也是一种不敢担当的渎职行为。不仅如此,耿老还利用他的关系,让国内厂家为课题组专门赞助了一台移动式床旁血液滤过机,那可是好几十万呢。

常被人们称为“血滤”的血液滤过对郑伟来说并不陌生。十多年前,他就将这个原来主要用于内科肾功能衰竭治疗的技术应用于外科危重病人的抢救,还发表过不少文章。他后来晋升为副院长,也和这方面取得的成果有一定关系。如今,他又要靠它在产科领域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如果运气好,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他心里非常清楚。

苏红对放走郑伟可没那么痛快,虽然当初她在聘用问题上持过反对立场,可现在一听说省一院要来挖人,就提出了一系列条件企图阻止,并说早就想让郑伟来当副院长了。苏红这么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贾天书自从得知老婆怀的是别人的孩子,情绪一直很不稳定,还提出了辞职。现在苏红见耿山教授对郑伟这么看好,当然就不想让他走了。不过,郑伟的人事关系虽然暂时还留在伊丽莎白医院,但他却可以搞专职研究。苏红已经表示,除非是重大病例或涉及到外科方面的抢救,原则上可以不来上班。

因为羊水栓塞发病率很低,找不到现成的病例,郑伟只能把主要精力集中于动物方面的实验。朱爱萍作为资料员,本来可以充当他的助手,但郑伟考虑到无痛分娩中心这个时候更需要人,就坚决谢绝了。这样,开机、预冲、编程、插管等十几项过程的操作都需要郑伟亲自动手。当然,更重要的是在长达几十个小时的重复血浆置换中,要时刻注意各种参数的变化并给予合理的调整。另外,血压变化、电解质测定等护理工作也要自己解决,所以他干脆就搬到实验室来住了。

魏丽丽几乎每天都要来一趟,了解血浆置换联合持续性血液滤过治疗中对羊水中的纤溶激活酶的清除效果。他们所关注的是许多人一生都未必会了解的那个非常狭窄的领域,然而却是产妇一旦发生致命的DIC大出血,可以救活她的最有效的办法之一。因此,每当实验中的数据发生些微的变化,他们都会伴随着相应的高兴或失望。当然,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们的信心却始终坚定。这种特殊的心境常常会让他们体验到通常男女得不到的快乐,这就是所谓志同道合的魅力所在吧。

无痛分娩中心开张不利,也引起郑伟的担心。

“如果这事不能成功,你准备怎么办?”有一次郑伟问魏丽丽。

“也许会放弃吧。”魏丽丽故意这么说,想听听郑伟的想法。

“那么我问你,如果我现在做的这个不能成功,那也只好放弃啦?”郑伟却这样问。

“这怎么可以呢?”魏丽丽想想说。“这是两回事,你根本就没有退路啊?”

“我怎么没有退路呢?”郑伟装出不解的神态说。“我可以用熟悉的技能去行医,做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啊。”

“可你是这种人嘛?”魏丽丽笑笑问。“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你会吗?”

“过去的我也许不会,可现在就难说了。”郑伟认真起来说。“羊水栓塞是座巨大的冰山,不是靠一两个人,一两个课题就能攻克的。而我们现在做的,也并不是别人没有做过或想到的,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啊。”

“可要是大家都这样想,那医学就谈不上什么进步了。”魏丽丽也认真地说。

“所以我说嘛,我们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坚持下去,就算是没有成果,也要坚持。你不是说,一个人得有点精神吗?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我老在看着呢。”

魏丽丽便走到郑伟身边,把头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如果我放弃了,我们就走不到一起。你是这个意思吗?”

郑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搂了魏丽丽一下。这时,他真是幸福极了。

实验在一天天地进行下去,郑伟和魏丽丽的感情也一天天地更加融洽,前段时间出现的隔阂和抵触正在迅速消失,但对郑伟来说,内心却并不像表面那么轻松。自上次他提出结婚的请求后,魏丽丽还没明确的给他答复呢。

于是,他决定把那天被打断的话题继续下去。

“我想,我们能不能非常坦率的交换一些意见,彻底地、最真实地谈一谈呢?”

“当然了。”魏丽丽笑了笑说。“你想谈什么呢?”

“生活毕竟不只是理想和信念,还有油盐酱醋,还有许多世俗的问题要解决,这才真实,对吗?”郑伟绕了个圈子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世俗的问题要解决啊?”魏丽丽又微笑着问。

“是,有一个很世俗也很现实的问题。”郑伟就很认真地问。“老贾要离婚,你会和他复婚吗?”

魏丽丽没想到郑伟会这么直接的谈起这件事,就有些慌乱地反问道:“这……这事很重要吗?”

“应该很重要吧。”郑伟点了点头说。“据我对老贾的了解,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你。当然,如果他结了婚是另一回事,但现在又自由了,你也多了一种选择,对吗?”

魏丽丽本想说“我只有一种选择,就是和你在一起”,但又觉得不够真实,因为就在她听说贾天书想要离婚后,她确实有些犹豫了。于是只好说:“老贾对我真的很不错,如果跟他生活在一起,我会很舒服。”

“但你只能有一种选择。”郑伟很郑重地说。“我有个想法,你想不想听?”

“你说吧。”

“你可以把我当成普通朋友,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做研究,会有很多乐趣。而回到家,有老贾在等你。他是一个很体贴的丈夫,会逗你笑,会为你做任何事,这对女人来说很重要。你说呢?”

“可要是他再跟什么别的女人搞上呢?”这其实是魏丽丽最担心的事,也可能是她和贾天书之间唯一的障碍,所以在第一时间就反应出来。

“这个嘛,也是男人的本性。只是有的人不善于控制,管不往自己而已。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男人的这种兴趣也就慢慢弱了。所以,你不必担心。”

“看来,你是想把我向他身边推呢。”魏丽丽苦笑了一下说。“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没有推你的意思。”郑伟却说。“我只不过是把你的犹豫说出来罢了。如果我们要在一起生活,就得把所有的事想想清楚。”

“是啊,其实我唯一担心的,或者说是不满意的,就是他的花心。但也心存侥幸,像你刚才说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慢慢淡了。”

“那么,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呢?”郑伟很认真地问。

“对你嘛,我觉得你过于理智了,对什么问题都想知道个究竟,这在工作上没什么不好,可生活是不是别这么透明啊?”魏丽丽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才又说。“还有一点,我要是说出来恐怕会让你不高兴。”

“不不不,我不会不高兴的。今天我们就是要把话说清楚。你说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我觉得你最大的缺点,也是你的优点,就是太理智了,可能是年龄大了,没有冲动,也就没有热情了。”

郑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突然把魏丽丽拉到身边亲吻起来,然后就要把手伸进她的衣服,但被魏丽丽坚决地推开了。

“请不要这样。”魏丽丽有些紧张地说。“我说的冲动并不是这个意思,那是装不出来的。贾天书很花心,但他有个性,他身上有种东西吸引我,我说不出是什么,但真的很让我着迷,这是你没有的。对不起,我说过了,这些话会让你不高兴。但你刚才也说了,要把所有的事都想想清楚。你说呢?”

“对,是把所有的事。”郑伟想了想,鼓足了勇气问。“那你和陈大卫怎么办?”

“陈大卫?”魏丽丽疑惑道。“你的意思说,我和他也有什么关系吗?”

“我听说,他也在追你。确有其事吧?”

“是。”魏丽丽点点头说,突然笑了笑说。“他确实也很优秀啊。”

“我知道,你们一起去看‘中国行’的培训了,住在一间酒店里。”

“是啊,那又怎么样?”魏丽丽不知道郑伟是什么意思,盯着对方问。“同事一起出差,很正常啊?”

“有人说,你们发生过肉体关系了。”郑伟终于把忍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发生……关系?”魏丽丽很吃惊地问。

“对,你们是不是睡过了?”

魏丽丽一下愤怒起来:“你听谁说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究竟有没有?”郑伟说完,就转向了血液滤过机,看起数据来。

魏丽丽却没有再说话,她一声不吭地坐了一会儿,没打招呼,就起身走了出去。

郑伟立刻后悔起来。他知道刚才的问题很愚蠢,问的方式也很不得体,就像没什么文化的小混混。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对他很重要,而且绝对不是说几句自欺欺人的大话就扛得过去的。

当然,他之所以敢这么问,也是因为魏丽丽说的那些话让他很不高兴。他原以为魏丽丽除了他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呢,可现在却得知贾天书是个很有优势的竞争者,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刺激,一种突如其来的嫉妒心就像四处扩散的肿瘤,让他憋不过气来呢。

他不能不反省,这是为了什么呢?

在自己出事前的一段时间里,贾天书也没结婚,她却对前夫很反感,这样他才有了机会。他相信,那会儿魏丽丽应该是真心的爱着自己。后来他没了地位没了昔日的光彩,魏丽丽仍然没有放弃。现在他重新想站起来了,她却冒出想复婚的念头,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曾经的拒绝吗?可他的拒绝却是为了她好啊,这个她能不明白吗?那么,就是因为贾天书要离婚,而在这些时间里,老贾却是拼命在帮她,让她看到这个男人身上确实有种不凡的力量,所以她需要重新作出评价了。

但这些只是一些推论,事实是这样吗?

他无心再工作下去,这天晚上正好到了血浆置换的周期,他纪录好数据,就关了机回家了。回到家,他看到小东在上网,就把他叫到客厅坐下。郑伟这时想,现在唯一能和他说真话的就是儿子了。

“我想跟你说说魏主任的事。”郑伟开门见山问。“如果我跟她结婚,你有什么想法?”

“结就结呗,关我什么事啊?”小东毫不在乎地说。“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可你原来不是一直很反对吗?”郑伟倒有些不解了。

“我反对,也是因为您不愿意。”小东笑笑说。“当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你说不愿意,儿子当然要支持老子了。还有,我确实对魏主任也有些误会,但时间长了,觉得她人还不错。再说了,不管如何,魏主任总要比那个老太婆好一千倍。”

郑伟高兴道:“评价不低啊。”

“不过有一点。”小东做了个鬼脸说。“我不会叫她妈。一个是叫不出口,另一个是年龄摆在那儿,你就别往那儿想了。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办仪式啊?”

“人家还没答应呢。”郑伟有些沮丧道。

“噢,那就有些麻烦了。”小东担心地说。“你可得小心。”

“小心什么啊?”

“她如果没答应,就说明她在考虑前夫贾天书。”小东一本正经说。“人家比您年轻,有很大优势啊。”

“年龄有这么重要吗?”郑伟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当然了。”小东立刻说。“人和动物一样,选择配偶的首要条件就是年龄相当。您比她大十来岁呢。”

“可人是高级智商动物啊。”郑伟这时的脑中闪过陈大卫,并似乎第一次发现,此人的年龄和魏丽丽也很相配呢。

“这个啊,您跟魏主任说去。反正我觉得她还是愿意找年轻的,而且这种事,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在犹豫、在选择,如果她没有爽快答应你,那她就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对不起,老爸,您这回出局了。”

“这么严重?”郑伟不相信地说。“她确实是在犹豫不定啊。”

“您对女人太不了解啦。”小东叹了口气说。“女人的思维和行动差距很大。当她说不的时候,就是在犹豫。当她在犹豫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要是什么也不回答呢?”

“那就是Yes。老爸,您怎么连这个也不懂呢?”小东看着父亲问。“你问了什么问题她没有回答啊?”

“没有。”郑伟摇摇头说。“你的意思,她是决定和我分手啦?”

“差不多吧,反正信不信由您。还是趁早另做打算吧。”小东说完,就回自己屋里了。

这场谈话对郑伟来说可是个致命的打击。不过,他可不是个碌碌无为,只知道爱情的人。当生活中出现挫折甚至不幸,他自有应对的办法。

一个小时后,他又回到了动物基地。他今晚给自己出的题目是对低血压并发症的观察。就是说,如果治疗时血流量过大,血浆丢失过多或过快,就造成了血容量减少;当然,如果血液内白细胞和血小板被吸附与损伤,释放出作用于血管的胺,也会导致血压下降……

他忍着事实上越来越强烈的心痛,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些熟悉又枯燥的定义,强迫自己每过15分钟就测一次实验犬的心率、血压和呼吸,并详细纪录在电脑里。

“郑伟,你给我好好听着。”他在心里对自己大声说。“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要治疗好羊水栓塞这个引发多脏器功能障碍的综合征。其他什么女人的思维,什么年龄差距,什么婚姻选择,都统统滚到一边,让它们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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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等待下一章,嘎嘎。加油!(空) 毛毛熊1010 2015/02/05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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