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省一院救人的事被网络和媒体炒得不亦乐乎，无意中帮了于海燕一个大忙：VIP病区暂时不撤销了，只是不再作为一个独立的科室。曾主任没出面，只是派人下来传达了一个精神，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可以适当增加一些人性化的服务，自费性项目按市场规律制定，省卫计委不作具体限制。于海燕没想到这事还会有转机，不由得暗自高兴起来，虽然还是跟江帆分房间睡觉，但也不再吵架说风凉话了。江帆只当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仍旧不忘早请示晚汇报，把院里或省里的一些消息及时与老婆沟通，保持高度一致。
这天听说曾主任想借“无痛分娩中国行”来本省开展培训的机会，宣布省一院正式创建无痛分娩中心，于海燕一点也不意外，她早就有此预料了。此前，高院长私下找她谈过话，并把上次打印的那篇《剖宫产的优点》还了回来，说目前的主要任务是降低剖宫产的概率，这样的文章就别到处散发了。于海燕表示会积极配合领导的工作，可是后来在科主任的安排上却坚持要让陈大卫当正主任，魏丽丽保留原来科主任待遇，但只当副职。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比如陈大卫是无痛分娩方面的专家，又有海外工作的背景，临床经验肯定比魏丽丽丰富。而魏丽丽还刚刚取得高级职称，观念上虽然比较新潮，但新科室上马，还是要稳字第一，如此等等。高院长对妇产科的事不熟，自然会尊重于海燕这个大主任的意见，过后在院长办公会上也就把这些话说了一遍，大多数人跟着赞同，也就这么决定下来。会上还决定把VIP挂在无痛中心之下，原来任命的科室领导自行撤销。
江帆尽管知道陈大卫擅长的水中无痛分娩和魏丽丽说的椎管内妊娠镇痛是两码事，但考虑到其他院领导一边倒的态势，也就不再发表其他意见了。只是在会后提醒高院长，如何跟曾主任交代，因为省卫计委知道的只是魏丽丽啊。高院长想想也对，便把魏丽丽找来谈话，问她对主任的任命有什么想法。结果魏丽丽马上表示没有任何意见，这才放了心，大胆让于海燕分头找他们谈话，因为现在是双方选择，虽然在很多情况下只是个形式，但程序还是要走的。
于海燕对无痛分娩中心科主任的安排，可谓是煞费苦心。一是她压根就不信这事会长久。现在做什么都一阵风，就如以前推广新法剖宫产，不缝合腹膜，结果呢，现在还有人不缝合吗？既然时间不会长，那科主任的事就不那么重要了，反正这一块还得自己亲自盯着，最主要的是不能出事，万一将来病人闹起来，领导上还不是要找你于海燕啊。二是一定要控制得住这个新科室。魏丽丽虽说是多年的好朋友，但在工作上一直很固执，自以为要坚持原则，什么也不让步，万一争起来可难对付了。而陈大卫则不同，你说什么都会点头，虽然也许心里会有想法，但至少表面上是不会和你过不去的。医院是个下级必须服从上级的地方，让陈大卫当主任，就等于自己就是主任，还怕你魏丽丽翻了天不成？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就是于海燕不想让魏丽丽和曾主任直接联系，陈大卫是正主任，就等于在他们中间加了道坎儿。就算是特殊项目，省卫计委可以直接对无痛中心下指示，但总不能越级不尊重医院的人事安排吧？
当然，要把陈大卫完全控制住，也不会那么容易，所以在于海燕把陈大卫叫到办公室之前，还是认真准备了几套方案，准备看情况轮流实施。
于海燕看到陈大卫一坐下就说：“院长办公会议已经决定，让你担任无痛分娩中心的科主任，你就准备走马上任吧。”
陈大卫却眨了眨眼睛问：“那魏主任呢？”
“她当副的，协助你工作。”
“这个不太好吧。”陈大卫摇摇头说。“中心的事是她提出来的，而且她已经是VIP的科主任，还是由她来当吧，我可以当副主任。”
“这怎么行呢？院领导是从各方面考虑的。”于海燕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提个建议就要当主任，哪里有这个规矩啊。”
“这个我实在不能接受，还是请领导再考虑一下吧。”陈大卫这时固执起来。
“你看你，换了别人，听说要当主任，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倒好，这么谦虚，还真的很少见啊。”于海燕换了种温和的口气，并坐到陈大卫身边说。“你想想，这可是领导对你极大的信任啊。不管如何说，这是个新项目，是有风险的，当然，如果真的遇到事，我和魏主任都会和你一起来想办法，所以你不要有所顾虑。”
“我不是有什么顾虑，只是认为这样的安排对魏主任不公平。”陈大卫很认真地说。“虽然我过去做的也叫无痛分娩，但和魏主任说的不是一个概念，领导有时会忽略，可您很清楚啊。从专业上讲，我对椎管内妊娠麻醉，对第二产程的延长，对打无痛时机的把握过去没有研究过，可魏主任知道的却比我多多了，我怎么可以领导她呢？”
“这个说法我可不同意。”于海燕严肃道。“说到专业，椎管镇痛、打针的时机，包括第二产程延长后病人可能出现的险情，大多是麻醉医生的事，魏主任的临床经验再丰富，也只是限于产科，麻醉上的事，她也不懂啊。再说了，第二产程延长后，最主要的就是防止难产，这不是您的专长吗？从专业上讲，当然你比魏主任强多了。”
“不不不，既然医院有一条是双向选择，我还是有权拒绝。”陈大卫好像拿定了主意，这时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于海燕却并未泄气，拉着陈大卫重新坐下来，笑了笑才说：“我知道你在追求她。上次让你做做魏主任的工作，打消做无痛分娩的念头，结果你倒好，屁股一转就去讨好，还让她写报告。陈主任，你也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断送了我们的友情啊。”
陈大卫吃惊不小，连忙说：“于主任，报告可不是我让她写的，我只是没有表示反对。”
“噢，果然如此。”于海燕其实说这些话时心里并没底，只是怀疑罢了。现在听陈大卫这么说，至少是猜对了一半，便放下脸来说。“这么说，你还是不给我面子。原来以为，我辛辛苦苦把你从国外应聘过来，可以做我的左右臂膀，至少是不会有二心。现在看来，我是高估了自己对你的魅力，还是不如魏主任啊。”
“这，这话是怎么说的呢。”陈大卫有些慌乱起来，分不清于海燕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生气。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就是领导对自己不满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算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于海燕见陈大卫发窘的样子，便知道她的话有了一定效果，就去倒了杯水递到他手上才说。“我这人说话比较直，怎么想的就说了出来，你可不用往心里去。这次你当正主任是院领导反复讨论才决定的，而且一定要我做好你的工作，我呢，也在领导面前打了包票，如果你拒绝，实在让我为难啊。”
“可这副担子，我真的是担不了啊。”陈大卫老实说。“我听说国内早就有人倡导了，但为什么许多年都没搞起来呢？”
“所以我们就要更加慎重啊。”于海燕叹了口气说。“国外搞无痛分娩用了几十年，我们却想一步到位，能有这么容易吗？不是我对曾主任有意见，上次搞流动人口分娩点，就是他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这次会不会重蹈覆辙呢？如果让魏主任当正主任，她要是乱来，出了事怎么办？所以，必须有个人来管着她。你一向很稳重，不会做无把握的事。当然了，这也是为她好，你这么喜欢她，当然也不会希望她犯错误，把事情搞砸了是不是？”
“我当副主任，也可以提醒她呀。”
“不行。”于海燕却坚决道。“陈主任，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死了，这科主任，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不过您也别胆小，如果出了事，我不会让你负责，一切由我来担当，你只要及时和我沟通，向我汇报就行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这话陈大卫可是听得再明白不过了。这哪里是要他当主任，分明是于海燕想通过他来掌控全局呢。以前听说国内的职场很复杂，现在可是亲自体验到了。
“陈主任，我想您是个聪明人。话既然说到这里，你就表个态吧。也算是走个程序。”
听到于海燕这么问，陈大卫就说：“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接受了。但我对正副主任的分工还不太了解，既然领导要做无痛分娩，我就尽我的力量来做好。科里的事，我会和魏主任一起商量。如果出了事，我也会和她一起担当。绝对不给领导添麻烦。”
于海燕就笑了起来，说：“陈主任，要把你这句话逼出来可真不容易啊。好啦，如今你做了魏主任的上级，就更好追求人家啦。我在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可以抓紧啊！”
随后于海燕就把魏丽丽约到医院的员工咖啡厅，嘻嘻哈哈笑了一阵说：“这回可了却你的心愿了。真没想到你来我这儿，还藏着这么大的一个野心，算我没本事把你看透。”
魏丽丽也笑着说：“真是没远见，我做成了，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得了吧，你不给我惹祸，我就谢天谢地了。”于海燕撇着嘴说。“我都给你算好了，产程延长后，胎儿窒息、脑瘫，甚至死亡都会增加，医患矛盾直线上升，到时候你就哭爹喊娘来求我下马吧。对不起，这苦果可是你自己要求吃的，我一点都不会帮你，也决不同情你，你就后悔吧。”
接着，于海燕就把科主任任命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说，魏丽丽听了很不客气道：“你怕控制不了我，才让陈主任当正的吧？”
“这话让你说对了。”于海燕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我不会让你胡来的。别以为曾主任支持你，耿教授也在为你撑腰，但出了事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可我跑不掉，我得因为你的任性付出惨重代价，你说，我不使点手段管着你，行吗？”
赵新找林娜是为了要调到省一院跟着魏丽丽做椎管内妊娠镇痛。其实对这一块他早就开始关注了，所以当魏丽丽谈起的时候，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只是想到又要调单位，还得和朱爱萍商量，可朱爱萍一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朱爱萍救人的事，他是从网上看到的，当即打了电话过去，想表示慰问，也想知道她的气消了没有，不料朱爱萍要么不接，要么就说有事，微信上留言也不见回复。这种事以前也曾发生，而且不止一次，最后都会由朱爱萍让他找家餐厅，酒足饭饱后就去激情，等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刻过后，就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后来问问其他谈恋爱的人也大体如此，还认为可以克服单调，增加浪漫。所以这次赵新和过去一样，只是等着对方的消息，并不十分在意。
倒是林娜这边必须认真地谈一谈，人家对你不薄，不能说走就走。但林娜确实很忙，虽然在一个医院，但人家是院长，不仅管理层的事情多，还要经常上台，约了几次都说很抱歉，要换时间。这次终于敲定了，就在公寓附近的一个酒吧里见面，时间是晚上十点。
林娜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一进来就解释，说于海燕要把VIP的一些收入放在伊丽莎白医院的账上，而且还要合乎政策和财务上的规定，这是个难度很大的技术活儿，到现在还没想出经得住审计的好办法呢。
赵新没听懂，也没兴趣，但有一点却很清楚，就是林娜没把他当外人，这些事可是医院领导层的机密啊。他拿出上次林娜给的那篇论文说：“这个我看了，写得很规范，也很有价值。我补充了几条急性胰腺炎误诊的原因，也是从别人的资料里找的，如果你认为没有必须就删掉。”
林娜翻了翻文章说：“你找我，就是为这事吗？”
“当然不是。”赵新就把想调到省一院做无痛分娩麻醉的事说了说，最后不好意思地表示。“刚来没几天就要走，给你添麻烦了。”
“我们之间用不着说这个。”林娜笑了笑说。“魏主任要做无痛中心的事我也听说了，按照她说的意思，你可不是打一针就能了事。麻醉医生不再是配角，而是主角，至少和产科医生平分秋色，所以责任也就更大了，你有这个准备吗？”
赵新点点头说：“当然了，不然我也不会去了。”
“要这样，我不让你走，就是拖你的后腿了。”林娜喝了一口酒才说。“你也知道，在事业上，我一直是支持你的。还有，如果暂时找不到地方住，你还住在公寓，爱呆多久就多久。”
“那我就太感谢了。”赵新听了林娜的话，其实心里挺感动的，担不想表现得太过分，于是干巴巴地说。“我会尽快找房子。但如果你们手术上需要，我也随时会回来。”
“这个你还必须要帮我。我们两家有协议，互通有无嘛。”林娜咯咯地笑道。“再说了，我这公寓也不能让你白住啊。”
赵新就笑了笑说：“要是领导都像你就好了。”
“这个你就别想啦。”林娜想了想问。“朱医生的意见呢？她不是不想跟你一个单位吗？”
“还没跟她说呢。”赵新有点沮丧道。“这些天，她还在跟我生气呢。”
“怎么了？”林娜关心地问。“你们闹别扭啦？”
赵新就搪塞道：“也没什么，就为了一点小事。”
“一点小事吗？”林娜却笑了一下说。“大宝的生父从天而降，还给了朱医生一百万。这是小事吗？”
赵新惊愕道：“这事你怎么知道？”
“这世界说大就大，就小就小，他们都打官司啦，我们的医生护士又走得这么近，能不知道吗？”林娜看赵新在那儿发愣，就叹了口气，不仅把陈大卫想通过诉讼争夺孩子抚养权的事，还有朱爱萍被后来救的那个病人打过耳光的事都说了。
赵新内疚起来，没想到这些天朱爱萍受了这么大的委曲，自己还蒙在鼓里，还在等着人家主动和好呢。于是就站了起来想告辞。
“怎么，想去安慰朱医生？”林娜坐着没动，问。
“我得去找她问问情况。”赵新连忙说。“我有点疏忽了。”
“可我还有件事没跟你说呢。”
“什么事？”
“你先坐下。”林娜等赵新坐回原处，才说。“我还听说，朱医生想和陈主任组成家庭呢。虽然只是一种传说，但仔细想想，还真有这种可能。你想啊，如果他们俩成了家，不就用不着再争抚养权了？再说你的父母都不同意，她有这种想法，不是太正常啦？”
“可他们有感情吗？”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林娜往赵新身边靠了靠才又说。“我还听说有件怪事呢。这次他们俩一起去看孩子，那孩子一见陈主任就叫爸爸。这可是谁也没有教过啊。”
赵新听得目瞪口呆，脱口问：“别人乱编吧？”
“这可是真的，康复医院的医生就在现场呢。”林娜接着又说。“还有件事，怕你听了更难受。”
“说吧，只要是真的，我都不怕。”
“那我可说啦。”林娜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在注意，这才说。“我有个朋友是朱爱萍当年的同班同学。她说当年朱爱萍可是真的爱上了陈大卫，也是主动跟他发生关系的。你说这些，难道不是他们的感情基础吗？”
赵新开始喝起酒来，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林娜看看赵新，若有所思道：“如果两个人有了孩子，那这辈子就不可能再分开了。”
“可你的父母不就是分开了吗？”赵新像是抓了根稻草似地反问。
林娜却哼了一声说：“他们是离了婚，但我妈一说起我爸爸来，那种眉飞色舞，那种亢奋和眷恋，埋怨和妒嫉，真的很复杂。是啊，嘴上是在骂，可我知道她心里却还是在爱着，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赵新想想说：“照你这么说，我现在不该去找人家了？”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林娜看了看手里的酒杯，又呷了一口才接着说。“不是说，有种感情叫成人之美吗？你一向是习惯为别人考虑的，在这件事上，为什么这么固执呢？还有，这些天我也在反省，以前我发过誓，非嫁你不可，现在想想，也许人生并不只是一种选择。我虽然爱你爱得刻骨铭心，但我决不会给你出难题，只会把对你的感情深深地藏在心里。”
赵新呆呆地看着林娜，突然发现对这些话不像以前那么反感了，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啊？”林娜这时也看着赵新说。“是不是在心里说，瞧，这个人是在破坏我和朱爱萍的关系呢，别听她的，她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实，都是她故意编造出来的。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林娜了。对吗？”
“胡说什么呢。”赵新苦笑笑回答。“以前听你说感情什么的，都觉得是你的任性。今天却发现你还是比较客观，是在替我着想。谢谢。”
“过去我犯了个错误。”林娜也苦笑着说。“我老是在表白，在进攻，想把你拿下。其实这是最最笨拙，最最愚蠢的方法。现在我明白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被男人看不起。其实，人生的道路有很多，爱情和婚姻也一样，你说呢？”
“当然了，其实生活就是这样。”赵新说完，就一口把杯里的酒全部喝完了，然后才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我得好好消化一下，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害怕一个人呆着，你能再陪陪我吗？”
“好啊。”林娜这时也被酒精刺激得兴奋起来，说。“但不要再在这儿喝闷酒了，去找个地方跳跳舞怎么样？”
“跳舞吗？我已经好久没跳过了。”
赵新一点也没拒绝的意思，这让林娜好不开心。离酒吧不远就有一家迪厅，虽然时间不早了，却是人最多的时候，他们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挤进人群，跟着身边的帅哥美女胡乱地蹦跳起来，把现实中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一个小时后，他们都已经汗水涔涔，想到第二天还要上班，就从里面出来了。走上大街时，林娜很自然地挽着赵新的胳膊，并靠在他的肩膀上，刚才跳舞的时候她感觉到赵新好几次搂着她的腰，而且劲儿还挺大呢。
“我想去你那儿洗个澡，可以吗？”林娜犹豫了一下才试探般地问。
“当然可以。”赵新轻轻地回答。
进入公寓后，林娜故意在赵新面前脱得只剩下内衣，才进入磨砂玻璃后面的沐浴间。当温暖的水柱有些刺激性地冲击着光滑的肌肤，顺着丰满的胸部流入深处时，林娜已经暗暗拿定了主意：不管将来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让这个心仪很久的男人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这个念头让她越来越兴奋，也越来越坚定，所以在出来时，她什么也没穿，一丝不挂。
“赵新，你在哪儿啊？”她发现卧室没有人，便轻轻地呼唤着，但无人回答。
林娜急忙到客厅、厨房和阳台看了看，可哪里还有赵新的身影？最后在客厅的小桌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林娜，真的很抱歉，我无法说服自己，只好决定现在就离开了。再次表示感谢。赵新。”
林娜慢慢把那纸条撕碎，接着就掩着脸哭泣起来。
魏丽丽和陈大卫去了离省城一百多公里的一座县级市观摩为期三天的“无痛分娩中国行”的培训活动。本来这次培训是安排在省一院进行的，后来地点虽然改变了，但曾主任也决定带着包括赵新、朱爱萍、郑小东、江虹在内的十几人的队伍去参加。临出发前又有了变化，说是经费无法报销。
而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原来是有人给省领导写信，认为这种纯粹的民间学术活动与国内现行的诊疗方法有较大的冲突，官方不宜过早介入，更不能轻易表态，不然医生没有了执行标准，医疗事故频出，医患关系可能会大幅度恶化。信中还说，如果由省卫计委的领导带队组团参加，那就等于官方在直接表态，后果不堪设想。领导见信中说的不无道理，便作了“在繁荣学术交流的同时，省内大型公立医院要慎重行事”的批示。于海燕就是根据这个精神，取消了“中国行”来省一院培训的计划，组团参加也同时流产。
据说曾主任对这事非常恼火，但领导的意见也不能违抗，经过反复争取，这才让“中国行”的活动在一个小城市举行。
魏丽丽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坚持个人请假自费观摩，这才获得批准。陈大卫则是接受了于海燕的安排，为的是“好和魏主任商量”。他们和外国专家们住在一家宾馆里。
“中国行”活动安排得非常紧凑。学术交流、现场演练和经验总结，每天一个大内容。而在第一天，国内同行就和外国专家发生了激烈争执，焦点在孕妇要不要禁食。
“中国行”的专家认为，在发达国家分娩镇痛需要严格禁食，连牛奶都不让喝。否则会增加产妇的死亡率。而国内的传统却鼓励进食，特别是在关键时刻，参汤、王八汤、巧克力百无禁忌，女人就靠着这点能量才有力气把孩子带到世界上来呢。
一位国内同行问：“如果不给点吃的，孕妇是不是就不选择打无痛了啊？”
“这是一个宣传上的问题。”“中国行”的专家说。“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具体操作上的问题。如果不禁食，就可能产生困难气道、误吸和通气不良，这是产妇麻醉死亡的三大要因。”
魏丽丽在这一点上和外国专家没有矛盾，但她和那位提问的国内同行一样担心，认为要说服孕妇接受妊娠镇痛，单是禁食这一关就难通过。
陈大卫似乎并不担心。他说：“我在国外为一位华裔女人接生，她说不吃点什么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后来我放了一块冰块在她嘴里，说这有百分之八十的灵芝和人参，是用祖传秘方炼制而成的。后来，她果然就有了力气。”
魏丽丽听了就笑道：“其实就是普通的冰块，对吗？”
陈大卫也笑着说：“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骗得了。”
接下来的两天，魏丽丽都觉得很有收获。以前她只是根据一些资料来调整思路，现在看到了临床的实际操作。外国专家不仅细致到教你如何调整孕妇的体位，甚至用多高的声音来呼叫“来人啊”都训练有素，这种敬业的精神还是头一次看到呢。她有些后悔没有叫上赵新，因为“中国行”的发起人就是一位著名的麻醉医生。幸好主办单位做了全程录像，并印发了所有的资料。
最后一天晚上，魏丽丽在餐厅和“中国行”的专家做了最后一次交流后正准备回房间，却收到陈大卫的短信，希望她有到大堂一侧的吧台小坐。魏丽丽以为他要说说这次观摩的感受，也就跑了过去。不料却见到陈大卫一脸沮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是怎么回事。陈大卫便让她看手机，只见一条短信写着：“这下你们可是如鱼得水了，祝你们性福无疆。”发信人竟然是江虹。
“什么意思啊？”魏丽丽不解地问。
陈大卫就说：“魏主任，我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本以为已经过去了，不想江护士长却揪着不放。我怕这样下去误会更深，对你造成伤害，所以才想把这事告诉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魏丽丽想了想才问。“我没觉得你做过什么呀？”
“事情是这样的。”陈大卫叹了口气说。“有天晚上，您不是给我打过电话吗？后来，是江护士长接的，还记得吗？”
魏丽丽想了起来，笑了笑说：“有这回事。她说，你在床上呢。”
“其实我那天喝多了，江护士长因为就住在附近，就让我去休息一下。”
“这没什么呀，同事之间相互照顾，也很正常嘛。”
“可江护士长有那种意思。”
“你是说，她想和你好吗？”
“是。”陈大卫老实承认说。“她让于主任来找过我。”
“这不是挺好嘛。”魏丽丽这时把江虹和朱爱萍比了比，觉得如果没有孩子的事，江虹倒是更合适。于是说。“那你决定跟她好啦？”
“这怎么可能呢？”陈大卫很果断地说。“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这话可不能说得太绝对。”魏丽丽很认真地说。“多接触，多了解，感觉也就有了嘛。”
“但我不会，至少是现在不会。”
魏丽丽这时很奇怪地问：“可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啊？”
“可我把您当成挡箭牌了。”
“什么挡箭牌？”魏丽丽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你跟她说，跟我好了？是这个意思吗？”
陈大卫口吃起来：“是，是，我就跟她说，我，我已经和你……”
魏丽丽也紧张起来：“和我怎么了？”
“和你有过那种关系了。”
魏丽丽一下怔住了，过了会才埋怨道：“陈主任，这种事怎么能乱说呢？你不知道江护士长就喜欢八卦这些事吗？”
“那天，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陈大卫苦恼地自责起来。“我是昏了头，只想摆脱困境，早些离开。没想到她还真的信了。这次来观摩，我们又住在一个宾馆，她当然就要起疑心了。这一切都怪我。但我向您保证，一回去，就跟她把事情说清楚。”
“可这种事会越抹越黑……”魏丽丽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那天做合并肺动脉高压时，郑伟和江虹在一起说话的情境，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坏了，这下您可把我害苦了！”
陈大卫看魏丽丽的脸色不对，连忙说：“我对不起您，我亵渎了您的圣洁，毁坏了您的名誉，太该死了。”
魏丽丽着急说：“我的名誉不要紧，但如果老郑知道了，你说他会怎么想？”
“老郑，您是说小东的爸爸，郑院长吗？”陈大卫也慌了起来。“可，可他怎么会知道呢？江护士长跟他可不熟，这不可能啊？”
魏丽丽心里想：怎么不可能？这种女人就是一心要把自己嫁出去，郑伟难道不会成为她的目标吗？不过，这种单凭猜测的事当然不便说出来，就稳了稳神，正经八百道：“陈主任，这件事，我确实很生气，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了。”
“绝对不会再发生了。”陈大卫连忙回答。“其实在当时，我就已经……”
“我还没说完呢。”魏丽丽打断对方的话说。“郑院长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跟他的关系现在不平稳，所以，如果听了这种话，后果真的很严重。”
“那，我去跟他解释。”
“不用。”魏丽丽冷静地摇了摇头说。“况且，您的解释对他来说，一钱不值。”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要再说了。”魏丽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如果连这点信任也没有，那感情就没什么价值了。”
“可男人的妒嫉心还是很强的啊？”
“那就让他妒嫉吧。”魏丽丽苦笑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问。“朱医生这边的事，您有什么打算？”
“实话说吧。”陈大卫沉默了一会才说。“如果从孩子方面想，我和朱医生组成家庭是再好不过了。当然了，前提是她也要这么想。但如果从朱医生方面考虑，她还是应该和赵新好，赵医生我虽然接触不多，但觉得他一定会给朱医生带来幸福，我不能拆散他们。”
“那孩子呢？”
“孩子嘛，既然他已经叫我爸爸了，我就知道，我不会失去他，永远也不会。但将来会用一种什么形式来相处，我觉得还是由朱医生来安排。就您刚才说的，我不能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啊。”
魏丽丽便点了点头说：“听您这么说，我觉得，您还是挺了不起的。”
“人不能太自私嘛。”陈大卫感慨道。“其实，刚才我跟您说的这些，并不是我来之前的想法。这次观摩，我有一个很大的收获，不是技术，而是这些外国专家的一种精神。您想，他们这些人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这儿图什么？没有报酬，还要受到质疑，忍受委屈。可他们有一个信念，就是为了让我们国家的孕妇减轻分娩的痛苦。人这么活着才有意义，对吗？”
这也是魏丽丽的想法。回到房间后，她在电脑上给郑伟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过去的一个想法是错误的，只想到攻克一个国际难题，让你东山再起，重新获得往日的荣耀和辉煌。现在我觉得这样想实在是太狭隘了，太没劲了。我跟你联合起来做羊水栓塞的研究，其意义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我们少死一个病人，这也是我们当医生的基本信念。如果你还是只想着自己的自尊心，想着你个人的那点小九九，那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长痛不如短痛，你自己决定吧。
写完信，她看都没再看一眼，就按下了发送键。
“你爱我也罢，误解也罢，跟别的女人结婚也罢，总之，我再也不想再这么窝囊下去了！”魏丽丽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躺在洁白干净的大床上，就这么想着，想着，一下睡着了。
整个晚上，她连梦都没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