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郑伟医治的那个病人最后确诊为妊娠合并急性水肿型胰腺炎。因为炎症较轻,治疗及时,血清和尿的淀粉酶等指标很快就降至正常范围,三、四个小时后腹痛基本上消失,体温也掉了下来。
高兴之余,闻讯赶来的苏红却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病人为什么会在她们医院被误诊呢?所以等郑伟走后,她就关起门来和林娜谈了谈,要她好好想想这个病例,避免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否则这医院就没法开下去了。
林娜作为主治医生,对误诊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便有些闷闷不乐。她见病人没事了,就让小东去她办公室帮着整理病历,并输入电脑。
小东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边打字一边试着问:“为什么不能把它变成一件好事呢?”
林娜知道小东想安慰她,便苦笑着说:“误诊就是误诊,不管你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好事啊。”
“我的意思,是把它写成一篇论文。”
“论文?”林娜还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是啊。”小东看林娜认起真来,就鼓动道。“这种论文是很受欢迎的,我平时就最爱看这类文章了。”
林娜想想也对,但有些为难地说:“误诊的文章我还从来没有写过呢。”
“这个不怕,由我呢。”小东觉得能有机会帮林娜做事就很高兴,便又说。“其实这种文章最容易写了,分成几个小标题,比如第一个是病历,要清晰明了,接下来是失误分析、临床讨论和临床思维,最后是应该吸取的教训,每个部分都着重谈几点,这就是文章的框架。架子搭起来,只要往里面装内容就行了,病历、诊疗过程就是内容,都是现成的。当然,还要再找些相关的理论,这些教课书上都有。这么一组装,就大功告成啦。”
“这么简单?”林娜的兴趣还真的被小东勾起来了,又问:“你是不是经常写啊?”
“那是当然了。”小东得意道。“我在当住院医生的时候,每周至少写一篇。后来做主治医,时间紧了些,但每个月也会写上两三篇。”
“这么多啊。”林娜佩服起来。“是为了挣稿费,还是评职称啊?”
“都不是。”小东不屑地笑笑说。“如果为了挣钱,有写论文的时间,还不如多看几个病人呢。而评职称那是教授的事,我从住院医升到主治医就已经到头了。”
“那你图的是什么呢?”林娜虽然留过学,但拿到学位就回来了,在国外的医院还没真正工作过,所以对这些事还不是太了解。
“为了有机会去开会。”小东故作神秘道。
“开什么会啊?”林娜就更加不懂了。
“你想听吗?”
“是啊,我想听,快说。”
“这个是这样的。”小东见林娜真的有兴趣,就滔滔不绝起来。“国外有许多学术论坛,有的还是世界性的。当然顶极性的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医生,那都是医院的权威或医学院的大教授,但也有不少二三流的会,其实就是经验交流。如果你被邀请参加,单位会报销你的差旅费,有些药厂还能提供赞助。很多人不明白,人家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邀请你呢?这就要说到文章了。你的论文发多了,就会引起某个医学组织的关注,当然机会就多了。但这里的奥妙就是老外也不是个个都知道呢。”
“那你热衷这些会,不会耽误工作吗?”
“会呀,少做一个手术,收入就会减少。但参加一次论坛,你学到的东西有时候比闷头做一年临床还要多。就比如我们这个病人,如果你不认真反思,那你就不会有深刻印象,等于放弃了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林娜便点点头,说:“那你快教我,把这篇论文写出来。如果能发表,我就拜你为师。”
“那你得说话算数。”小东乐得咧开嘴巴说。
“废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林娜想了想,说。“第一个是病历,我们就从这儿开始。”
“病历我都写完啦。”小东把显示屏调了个角度给林娜看。
“你小子打字可真快。”林娜看了看,不由得赞了一句。
“要是打英文稿,我的速度还要快呢。”小东这时更得意了。“要不,我们用英文写?”
“算了,我那点英文早就还给老师了。”林娜连忙说。“下面该写什么了?”
“下面是论文的重点,就是误诊分析,或者说,这起误诊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小东想了想才接着说。“刚才我想到三个疑问。一是为什么看到部分胎盘母体面显示欠清楚,就认为是胎盘早剥?二是探查时既然看了阑尾,为什么不检查其他可能引起炎症的器官?三是既然是因腹痛前来就诊,为什么不问问病人此前的饮食情况?吃了油腻的东西会诱发胰腺疾病,这也是常识啊。”
“算啦,这都是我的错。”林娜叹了口气说。“我是担心胎儿窒息,就没多想,反正有了指征就剖了。”
“那外科为什么只查了阑尾呢?”小东有些不解地问。
“那是个实习生,我怀疑是阑尾炎,他就去查阑尾。还有油腻食品,现在想起来了,病人曾经说过的,但我没重视。”
“恶心、呕吐、腹痛是急性胰腺炎的三大症状,你不知道吗?”
“这个当然知道啦,我还记得以前考过呢。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着急就忘了,主要是担心产科方面的原因吧?还是临床经验太少,水平有限呗。”
“我看不是。”小东用手指下意识地敲着键盘,入神地说。“主要还不是临床经验,也不是水平。”
“那是什么?”林娜用手指点了一下小东的脑袋说。“对这个病例,我是诚心做反省。你可别拿好听的来蒙我,我不吃这一套的。”
“我才没那么下贱呢。”小东严肃道。“你的临床思维有问题。”
“临床思维?”林娜不服道。“我有什么问题啊?”
“你的问题是先入为主。就是说,先有一个诊断,然后就去想办法证明你的诊断是正确的。这和国内长期的教学方法有关,老师也是先讲一个论点,以后就拼命找证据。但在国外,诊断是根据随时发现的情况不断修改的,一个病开始有好几个诊断是很平常的事。”
林娜听着点点头说:“好像有点道理呢。”
小东这时转过身,看着林娜认真道:“比如说产科方面,你看了彩超就认定是早剥,开腹后就希望你的论断是正确的,结果不是。又比如对腹痛这个症状,你首先想到的就是阑尾炎,那个实习生也是按你的想法去探查,结果只注意到阑尾,却不管别的了。油腻食品也是,因为你已经认定是早剥,当然就认为这个病史没有意义了。你想想,是不是这样呢?”
林娜斜眼看着小东,没说话,想反驳,但也找不到舒适的理由。
“不说话,我就认为你同意啦。”小东继续说。“你的临床思维有问题,而且在生活中也是如此,你总是在一如既往地追求一个目标,却不善于调整自己。”
“好了好了,别光说别人,也想想自己吧。”林娜不服气地说。“你对魏主任有成见,不也是先入为主吗?”
小东便不再说话,埋头做起文章来,又和林娜逐条进行讨论。到天快亮的时候,小东已经把一篇题为《妊娠合并急性水肿型胰腺炎误诊为胎盘早剥》的文章写完了,剩下的工作只是需要补充些理论,再把词句修饰一下就行了。
这种写作速度让林娜暗暗吃惊,她试读了一下,觉得条理很清楚,叙述很简洁,观点也很明确,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还以为是出自哪个教授的手笔呢?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病房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林娜就把小东赶走了。她可不想让赵新知道她整夜都和小东在一起。事实上,这种预感还真的准确,赵新一到医院就来找她,说有要紧的事商量。
“什么事啊?很急吗?”林娜虽然不知道赵新找她的目的,但还是很高兴地说。“如果你还没吃早餐,我们就去餐厅,边吃边谈怎么样?”
“倒不是太着急。”赵新看林娜疲惫的样子,便问。“你一夜没睡?”
“是啊。”林娜打了个哈欠说。“我妈让我把这个病例做个总结,我就找人商量了一下,写了这个东西。你要是有空也帮我看看。”
“好啊。”赵新从林娜手里接过那几页稿纸,翻了翻说。“那你先休息,我们晚上再谈吧。”
林娜就点了点头。看着赵新的背影不由得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能确定这个人就是你生命中那个目标吗?
小东回到家,就马上看了看客厅的那张小桌,发现原来放在上面的那张纸已经不见了,正在想是不是被那老太婆看到,就见父亲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你是不是在找那张化验单啊?”郑伟看着小东问。
“您怎么知道?”小东反问了一句,就有些发慌。
郑伟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那张化验单,放在桌上说:“是这个吧?说说,你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小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他很快就灵机一动叫起来。“噢,你说的是这个啊?是我昨天帮人查了个血,一看也叫郑伟,就好奇怪,竟然忘了交给人家,就带回家了。后来,肯定是我在找什么东西时,就放在桌上了。”
郑伟叹了口气,便在沙发上坐下,又示意小东坐到他面前。
“怎么了,老爸?”小东疑惑地坐下问。“这点小事不值得您烦恼吧?那是别人的化验单,和您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小东啊,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郑伟眼里透出一丝悲哀,看着儿子说。“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你也在骗我,蒙我,我会多伤心,你知道吗?”
“好了好了,您这样上纲上线我可受不了。”小东说着,就坐到父亲身边,给他捏起肩来。“跟你说实话吧,我看不惯那老太婆,想用这个把她吓走。”
“你以为这能行吗?”郑伟尽管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但还是批评道。“人家可是开医院的,能被你这点儿小把戏给骗了?小东啊,你为什么不喜欢阿姨呢?她对我们可是有恩啊。”
“有恩也不能这样报答啊。”小东嘟着嘴说。“我在外面,对我好的人多着呢,你都娶回家来做老婆?”
“怎么说话呢。”郑伟拿开小东的手,认真说。“我今后也得有个伴儿,你倒替我想想,该找个什么样的?”
“这第一嘛,得是我看得顺眼的。”小东也很正经道。“当然,你们之间也要有感情,得跟您白头到老。其他就无所谓了。”
“那你看看我身边的人,按你的标准选一个。”
“您身边嘛……”小东想了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了下来。
“说呀。”郑伟催促道。“我身边适合结婚的也不多,你看上谁了?”
小东犹豫一下才说:“那我先问您一个问题,您对那位魏主任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主任吗?”郑伟有些意外地说。“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我原来对她确实很讨厌,以为您是为了她才犯了事,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嗯,后来呢?”
“后来发现好像并不如此呢。”小东这时看着父亲说。“不管是真是假,我觉得她对您还是挺上心的。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对魏主任的看法变了呢。”郑伟笑了笑,又问。“听说你老跟她过不去?”
“是有那么几次吧。谁让她这么严厉呢?”
“她严厉是为了病人,也是为了你好嘛。”
小东这时呵呵笑了几声说:“听您这么说,是不是想跟魏主任结婚啊?”
“你不是不同意吗?”
“我是因为您才不同意的。”小东撇了撇嘴说。“这件事,我绝对尊重您的想法。老爸不喜欢的人,就是我讨厌的人。老爸不想做的事,当然也是儿子必须反对了。”
“照你这么说,问题倒是在我身上了?”郑伟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不同意,是另有原因。”
“怕她看不起您?”
“这倒不会。”
“那是为了什么呢?”
郑伟便想站起来:“这是爸爸自己的事,以后再跟你说吧。”
“不行。”小东拉着父亲重新坐下说。“刚才您也说了,我们是亲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今天您非得说清楚不可,我说的是您真实的想法。”
郑伟过了一会才回答:“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能跟任何人说,你要保证。”
“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事情该说不该说,会那么糊涂吗?”
郑伟这才郑重其事道:“其实,我要跟魏主任结婚的想法一直没改变。”
小东奇怪地问:“那你为什么给她写那种信呢?是想考验她?”
“不。”郑伟摇摇头说。“我是要给自己争取时间,重新站起来。到那时候,我才能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地跟我在一起,没有一点遗憾。”
“可您的信写得这样绝情,万一她跟别人好了呢?”
“如果是那样就算了。”郑伟苦笑了一下又补充道。“那只是说我和她没缘分。”
“那上次她给你送资料,您为什么要拒绝呢?”小东还是有些不明白。
“那是担心你不理解,不高兴啊。傻孩子。”
“我还以为您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你后来一劝,我就这么容易接受啦?”郑伟笑了一下又认真说。“小东啊,你不知道一个父亲跟自己的孩子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过去你不在身边,我体会还不深。现在你回来了,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宝贵。我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我们因为这种事闹别扭,你明白吗?”
“说的也是。为这事,现在不少子女跟父母闹意见,还有反目成仇的。”小东也感慨起来,说:“老爸,这些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早些告诉有什么用啊。”郑伟疼爱地看着小东说。“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脾气性格我能不知道吗?就凭一两句话,就能让你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不,如果你跟魏主任没有这些天来的相处,你是不会想通的。”
“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想通呢。”小东老实承认道,不过又立刻说。“可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会注意跟她的关系,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好注意吧。特别是在工作上,魏主任有许多东西值得你学习呢。”
“可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小东想了想又问。“老太婆的事怎么解释啊?”
“阿姨倒是希望跟我结婚,但你听我说过什么吗?”
“可您也没表示反对啊?”
“我没反对,其实也是想知道你的态度。”郑伟高兴地说。“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反对,而且态度很坚决,我心里就踏实了。不过,现在快去睡觉吧。”
小东进了房间后,郑伟又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这场谈话虽然不在计划之中,但也是迟早的事,他得让孩子知道自己对魏丽丽的真实想法。虽然小东说他还没完全想通,但基本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年轻人好面子, 就让他慢慢转变吧。
他有点后悔昨天晚上和魏丽丽说的那些话。“干嘛要说自己快结婚了呢?”他对自己说。“是想刺激她,让她快些行动吗?那就是说,自己已经有点等不及了。可你真的对她有这么大的信心吗?万一人家以为你已经死心塌地要跟别人结婚,会不会也就心一横做出不能挽回的事情来呢?那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吗?”
就是这时,他接到魏丽丽的电话。
“我们这儿来了个合并肺动脉高压的病人。”魏丽丽在电话里有些着急地说。“为了预防万一,我已经让于主任同意在术中准备好体外循环,当然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知道你感冒怎样了,能来吗?”
郑伟知道,魏丽丽说的这种合并症死亡率极高,近来有人尝试在紧急情况下用人工心肺来维持全身组织器官的血液供应,这和并发羊水栓塞时改善缺氧,预防急性右心衰竭等抢救的原理是一致的,当然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说:“我马上就到。”
二十分钟后,郑伟匆匆赶到省一院妇产科大楼的会议室,室内已经坐满了医生,于海燕看到他,就招呼到前排就座,却发现没有椅子。魏丽丽正想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却见于海燕对坐在一旁的江虹说:“江护士长,你把位置让给郑院长吧。”江虹便站了起来,坐到后面去了。郑伟觉得在这种场合不便推辞,就走了过去,但经过江虹身边时说了声:“谢谢。”江虹却说:“别客气,郑院长,您不认识我,可我早就知道您了。”郑伟友好地笑了笑,这才坐下。
这个会基本上是产科的事,一直到最后于海燕才提了提体外循环,但也没有请郑伟发言。这种情况很常见,不是一般开会,头头脑脑有事没事都得说几句。会诊不能说废话,郑伟负责的是备用手术,需要就上,没什么要讨论的。等到散会,郑伟出于礼貌又走到江虹面前说:“我听小东经常提起您,谢谢您对他的关照。”江虹却说:“要不忙,到我那儿去坐坐,行吗?”
郑伟看大家都在忙着上台,魏丽丽也顾不上说话。体外循环不管用不用,都要预先装机,但这是灌注师的事,郑伟预期的任务是解决并发症,当然现在用不着去,正愁没地方呆,听江虹这么说,就连忙点点头,跟她去了办公室。
“您和小东母亲结婚时,我还吃过你们的喜酒呢。”江虹自来熟,给郑伟倒了杯水,大大咧咧说。“原来于主任要请大学附院的医生,可魏主任坚持要叫您,你们关系不是一般地好啊。”
郑伟这才明白,原来是魏丽丽给他争取的手术,便说:“我们原来在一个单位,她大概是觉得比较熟悉,好沟通吧。”
“何止是沟通,这里的情份可不小呢。”江虹笑道。“你们的事,我早就听说啦。虽说现在分了手,但女人还是很念旧的,一有机会当然就会帮你了。”
郑伟和江虹并不熟,听她这么说,只当是一般人的议论,便客气道:“让您见笑了。”
不料江虹却认真说:“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嘛。她和陈主任走到这一步,也是命中注定。你想想,不然为什么陈主任来了没几天,魏主任也就调了过来,这不是他们前世有缘是什么呢?”
郑伟听了一愣,有些不解地问:“您是说,魏主任和陈主任好上了?”
“怎么,你不知道啊?”江虹有些奇怪地说。“我以为这种事,一定会有人告诉你了呢。”
“您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郑伟尽管心里有些发慌,但还是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江虹先去把门关了,这才靠近了郑伟小声道:“他们俩都有关系啦!”
郑伟忙吃惊问:“关系?什么关系啊?”
“我说你们这些大医生,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呢?”江虹又笑了一下才说。“就是上了床呗。”
这一句几乎让郑伟要崩溃,但又想,护士堆里都喜欢八卦这种事,也许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于是问:“江护士长,这种事,您怎么会知道呢?”
“我就知道您是不会信的。”江虹似乎有所预料,忸怩了一下才又说。“要不是亲耳听陈主任说,我也不信呢。”
“他亲口告诉你?这可能吗?”郑伟怀疑地看着对方,不由得有些愤然起来,接着又解释道。“江护士长,不是我爱打听人家的隐私,魏主任和我毕竟也是有那么一段感情的,据我的了解,她可不是那种人啊。”
“您说魏主任不是那种人,我也相信。”江虹拿腔拿调道。“可陈主任是男人,那就难说了,您说,这种事,男人一主动,女人有几个能坚持到底的?再说了,魏主任年龄又不大,离婚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这方面的需要了?”
“您说的这些都有道理,但这么私密的事,陈主任怎么会告诉别人呢?难道他这么不尊重魏主任吗?这可是人品问题啊!”
“你真想知道啊?”江虹看到郑伟生起气来,这才说。“好吧,我们都是成年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实话跟您说了吧,这事主要是跟我有些关系。”
“跟您?”郑伟更加迷惑起来。“这,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啊?”
“我也很喜欢陈主任啊。”江虹叹了口气说。“有一次,我们都喝多了,就找了个地方休息。我呢,就想有些主动的表示。平等竞争嘛,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事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我保证不说。”郑伟急切地表态道。
“可在最后,陈主任向我坦白了,说他和魏主任已经那样了,要我好好考虑一下。”
“那你怎么考虑呢?”
“我当然不干啦。”江虹这时挺了挺身子说。“我江虹是什么人?我可是个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女人。既然他已经和别人有了这种事,你说我能接受吗?要不是这脾气,我早就嫁人啦。”
“你做得太对了。”郑伟赞同道,心里一块石头却落了地。因为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用过这种方法拒绝过别人呢,既不会得罪人,也断得干净利索。据说这一手男女通用,百试不爽,只是前提必须是两人都很认真,相比较现在的帅男靓女,好像已经不适用了。
但问题是这句话也可能是真的。陈大卫会不会真的和魏丽丽有这种事呢?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人家,魏丽丽难道不会有想法吗?再说了,她后来也一直只说课题上的事,却不再提感情,是不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呢?从客观上说,他们俩还真是很合适的一对啊!
郑伟想到这些,心又乱了起来。幸亏接下来的手术进行是很顺利,体外循环没用上,否则就麻烦了。
陈大卫和朱爱萍救人的视频在网上疯传,他们也即刻成了焦点人物。陈大卫被称为“最美男大夫”,朱爱萍则因出镜不清楚成了“心灵最美的产科医生”,个人资料随后也逐渐被介绍,而且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深入,不仅年龄、单位、职称、专长一览无余,更有好事者挖掘出他们曾是一对师生,还遮遮掩掩地暗示说“关系不是一般地好”。
朱爱萍坐不住了,只好来找陈大卫商量对策,因为再不采取措施,他们的那段奇葩旧情和儿子大宝就可能被这些无孔不入的网民曝光了。
这天,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不用说开场白就进入了正题。
“要不我们俩一起写个声明,要求保护个人隐私。”陈大卫首先提议道。“否则算是侵权,我们可以到法院去告他们,你看行吗?”
听到“法院”两个字,朱爱萍就皱了皱眉头说:“一打官司,不就全世界都知道了吗?”
“要不我们直接找网站,要求他们慎发这样的文章。”陈大卫又说。
朱爱萍则不屑道:“这么多网站,你找得过来吗?再说了,除了网络,还有QQ,还有手机微信,都有发贴子的平台,你打谁去啊。”
“那就找几个网络大V,他们都有几十万上百万的粉丝,请他们代发一个声明影响就大了。”
“这倒是个办法。”朱爱萍想了想说。“但最好我们不要出面,一个是别让人家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另一个就是防着那些好奇心特别强的人,你越是担心什么,他们就越感兴趣。”
陈大卫立刻表示赞同。接下来,他们就开始物色大V了。这倒是不难,因为其中一位的老婆曾经是他们的病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马上就应允。还说正想找他们联系呢。
事情解决得很顺利,朱爱萍也就有些高兴起来,陈大卫说要再续杯咖啡时,也没表示反对,还向服务生要了份曲奇。
“后来,你是不是也喜欢就着曲奇喝咖啡了?”陈大卫笑了一下问。
朱爱萍突然想起,这个习惯还是受陈大卫的影响养成的。也就笑笑说:“是啊,有时候也觉得挺好的。”又接着问。“你怎么想起用床单来救人呢?”
“在国外,这是每个医护人员的必备技能啊。”陈大卫就说了些自救和救人的训练。“我们每年都要演习一次,不及格的还不能上岗。”
“这次多亏你来得及时。”朱爱萍这时把心里琢磨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真的没力气了,再晚一会儿,我肯定会松手。”
“你真的很了不起。”陈大卫就很认真地说。“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就算是松了手,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这可不一定。”朱爱萍却摇摇头说。“汪太太打过我,别人怎么看就很难说了。所以我就对自己说,就算一起死,也不能让她掉下去。”
“反正,你是不怕牺牲自己救了汪太太。”
“那你呢?”朱爱萍想了想才说。“万一床单没系紧,你就没命了。”
“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陈大卫看着朱爱萍问。
“怎么想的?”朱爱萍注意地听着。
“我想的和你一样,就是不能让这个病人在你的手上死掉,那样会很麻烦。”
“这么说,是为了我?”朱爱萍尽量掩饰着某种在心里涌动的感激之情,故意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想做大英雄,让许多美女崇拜你呢。”
“其实,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目的?你达到什么目的了?”
陈大卫笑笑说:“我们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你不觉得很不容易吗?”
朱爱萍心里想:是啊,自从这次见面以来,还没这样说过话呢。就说:“可你还要跟我打官司呢。”
“算了,官司我不打了。”陈大卫低着头说。“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还打官司,那就会成为众人的靶子。说我把女学生怎么了,还要夺人家的孩子。到时候,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原来你是怕死啊。”朱爱萍不由得开心道。“我还以为你脸皮厚,不怕人家戳你的脊梁骨呢。”
“你骂吧,只要你觉得痛快,说我什么都行。”陈大卫抬起头,笑了笑说。“再说了,这个官司,我赢的可能性也不大。就我的本意,也不是真想打,吓唬你一下就算了。”
“可你怎么舍得放弃大宝呢?”朱爱萍这时却认真起来问。“我听说,你不能再生育了,会真的甘心吗?”
“可有什么办法。”陈大卫很无奈地说。“除非你不再这么固执。”
“不,在孩子的问题上,我不会改变想法。”朱爱萍想了想说。“你可以来探望,但不能带走,这是一个基本原则。”
“朱医生,我能不能提个请求?”陈大卫这时看着朱爱萍说。
“什么请求?”朱爱萍警惕地问。
“能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大宝呢?”陈大卫说完,又马上补充道。“我们毕竟是他的父母啊。”
“好吧。”朱爱萍考虑了一下才说。“但时间不能长,我可不想让孩子觉得我们老在一起。”
陈大卫立刻顺从道:“你说多久就多久,我听你的。”
“我还有一个条件。”朱爱萍上了陈大卫的车后又说。“你不能说你和大宝是父子关系。”
“那……这是为了什么呢?”陈大卫小心地争辩起来。
“因为我一直说,他爸爸已经去世了。”
陈大卫悲哀地点点头,说:“是啊,那个陈大卫已经不存在了。”
可到了康复医院,却发生了一件让朱爱萍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大宝见到陈大卫后居然叫了一声“爸爸”,还一直傻笑着,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朱爱萍吃了一惊,忙把陈大卫推到一边问:“你对孩子做什么了?他怎么会这么叫你呢?”
“我没有啊。”陈大卫自己也很惊奇,马上说。“你可以问这儿的医生护士,我就来过一次,而且来去匆匆。也从来没说过我是他爸爸啊。”
朱爱萍不敢久留,就立刻拉着陈大卫走了出来。回到家,她就把这事告诉了魏丽丽。
“是不是就像人们说的,亲生骨肉都会有一种天生的感应功能?”朱爱萍问。“这个也太可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孩子叫爸爸是件好事啊。”魏丽丽笑笑说。“有种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再爱哭的孩子,一旦到了父母怀里,就听话了。亲人之间肯定会有某种感应。”
“那我就惨了。”朱爱萍沮丧道。“太宝将来要闹着见他父亲怎么办?”
魏丽丽想了想才问:“你现在跟赵新的关系究竟怎么样了?”
“不死不活吧。”朱爱萍没好气地说。“父母不同意,他也不敢擅自娶我做老婆。再说了,我看他自己也在犹豫,那儿还放着个林娜呢,他们门当户对,女方又是锲而不舍,说不定还真的成了呢。”
“要不,你考虑一下陈主任呢?”魏丽丽又马上说。“这话你要不爱听,就算我没说。”
朱爱萍却没生气,老实道:“其实呢,这事我也是想过的。我浪漫过,也风流过,但这也不能当饭吃,女人总是要成家的。成家是什么,不就是想有个伴,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我跟他是同行,又有了一个孩子,人品嘛也不能说差到哪儿去,这次救人,说实在的,我也被感动了一把呢。虽说年龄大一些,但眼下老夫少妻多的是,我也不小了,过两年也成黄花菜了。”
魏丽丽就笑了起来:“你这么说,叫我怎么活啊?”
“对不起,对不起。”朱爱萍连忙打起招呼来。“跟您说话,我总觉得是同龄人呢,就没大没小了。”
魏丽丽却回到原来的话题问:“这么说,你跟陈主任还是有希望了?”
“不太有这种可能吧。” 朱爱萍叹了口气才回答。
“那为什么呢?”魏丽丽又试探着问。“论长相、才华和地位,陈主任可很抢手啊?”
是啊,那为了什么呢?朱爱萍没有再吭声,在这种事件上,她好像从来没有用理性来考虑过,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