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贾天书和护士“花心”的事,于海燕其实是听江虹说过的,只是不知道竟然不止一个,难怪魏丽丽绝对不能容忍了。由此,她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公。如果这是男人的本能,那江帆就能例外吗?她跟魏丽丽提到的那堆信被藏在一个纸箱的最下面,旁边是江帆过去写论文时和别人讨论学术问题的信件,按专题捆成一札一札的,只是不用胶条更不见手印,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辩不出来。
这是于海燕无意中发现的。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克制住好奇心没有拆开看。一是觉得那些信已经很旧了,起码也是在电子邮件被广泛应用之前,至少也得有十七八年了吧。二是她觉得这些年和江帆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没必要自寻烦恼。再说了,谁没有一点小秘密呢?只要不影响大局,还是要让对方有一点隐私权,这才显得大气嘛。
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告诫自己要时刻提高警惕,经常敲打,防患于未然,这才是为妻之道。
当晚,她和江帆说了郑伟被伊丽莎白聘用的事,顺便把魏丽丽离婚的原因也说了说。“你说,这贾天书怎么这么没脑子?明明知道老婆受不了,还是要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是不是真的有病啊?”
“也许吧。”江帆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想假清高,便附和道。“听说有的人欲望强,是因为内分泌失调,和道德没关系。”
“这是一种借口,为花心男人辩护,根本没有任何科学根据。”于海燕斩钉截铁地反驳,不让老公有一丁点儿这方面的想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江帆笑笑说。“反正我也不值夜班,想出轨还没机会呢。”
“那可不一定。”于海燕继续正色道。“你出差多,会议多,说不定哪个狐狸精看上了,鬼混两天,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就跟着我好了。要不安装个针孔摄像头,远程跟踪?”
“不装这个我也能知道,反正你得浩身自好,别给自己找麻烦。”于海燕半真半假地啰嗦了几句,才换了话题说。“魏丽丽想在这儿搞无痛分娩,还写了份报告,要你在院长会议上讨论。她找你说过没有?”
“没有啊。”江帆这时也认真起来。“报告呢?”
“以为你知道呢,所以我就跟她说已经打印了一份放在你的公文包里。”于海燕说到这里停了停,见江帆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接着说。“我是不想让你看到这份报告。”
江帆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为的是不让你分心。”于海燕坦然道。“你想想,我们刚刚提出VIP的事,如果又要搞无痛,你让别人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你做事没有计划,一天一个主意,缺乏统筹考虑的能力啊?”
“你这么说也对。”江帆不想跟老婆争辩,只是说。“但也没必要对魏丽丽说谎啊,她要问我的意见,你说我怎么回答?”
于海燕手一摊:“就说院里在讨论,不就完了。”
“好好好,就照你说的说。但报告我也得看一下啊?”江帆接着就笑着说。“要不,我让她直接发一份到我信箱里?”
于海燕唬着脸看着江帆,说:“你是在威胁吗?”
“啊呀我的姑奶奶。”江帆连忙做个怪脸道。“我哪敢威胁你呢?我是怕你没时间嘛。”
“算了吧。我可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于海燕有些不依不饶道。“其实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如果挣不到钱,买不了新的MRI机,我看你这个副院长还能当多久?”
“当不了就不当呗。”江帆却满不在乎道。“我算了一下,上任这么些天,至少一半以上的时候在开会,另外大多是在应酬搞接待,根本就没时间搞业务。过两年,我还是医生吗?”
这话于海燕已经听了不止一次了,她可不想让这种情绪得以蔓延,否则,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地位说不定就没了。于是换了笑脸说:“胡说什么呢,其他几位院长不是都在出论文吗?时间是自己找的,你刚上任,忙一些也很必要啊。明年就好了,我保证。”
江帆也不想和老婆闹别扭,于是顺着口气说:“这可是你说的,明年如果再这么忙,我就辞职。”
“好,辞职就辞职,你去烧锅炉,我去洗被单,这样我们还能少死些脑细胞,活得更长久。”说着,就拿出一份报告放在江帆面前。“你看,我都打印好了,这可没骗你吧。”
江帆没有立刻看报告,装着很随便的样子塞到包里,就上网看起资料来。他在当选副院长的时候就一直对自己说,只要在医院,就必须首先当好医生,因为什么都可能失去,但唯有科研成果和临床经验是任何人拿不走的。
第二天上午,院长办公会讨论加强急诊科规范化建设的问题,江帆就趁院长宣读上级文件的机会,把魏丽丽的报告看了看。报告不长,没有套话,都是些实实在在的建议。这些江帆都是赞同的,特别是最后一句话:“一定要摘掉我国是世界剖宫产第一大国这顶很不好听的帽子”,让江帆很受感动。当然,报告也有不足的地方,比如成本的核算没有提及。以前他没当领导时,总是只注意业务层面上的事,根本不会想到钱,现在终于懂得什么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道理了,所以一散会就去了财务科,详细问了和无痛分娩相关的成本和收费上的情况,并在小本上记了下来,这才给魏丽丽打了电话,让她空时找他一下。
魏丽丽查完房就来到江帆的办公室,急切问:“报告怎么样?”又说。“我以为海燕不会这么快给你呢。”
“为什么这么想啊?”江帆给魏丽丽倒了一杯水,让了座才问。
魏丽丽见江帆说话还像过去一样随便,便开玩笑说:“我觉得,她是怕我耽搁你们挣钱呢。”
“挣钱?”江帆有些不解地问。“什么挣钱?”
“海燕说了,你当副院长,必须每天挣够十万元,否则买不了MRI机,你就得下台。”
“哪有这么严重啊。”江帆笑了笑,在魏丽丽旁边坐下说。“压力大是真的,设备老化的问题也要解决,但也不能指着科室挣钱啊,那样,医院还是医院吗?”
“那你准备怎么办?”
“再想别的办法呀。”江帆说到这里,决定撒个小谎。“海燕对你的建议也很有兴趣,所以立刻就把报告打印出来,还催着我看呢。”
“真的吗?”魏丽丽怀疑地看着对方,半信半疑说。“这个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呢。你是怕我对她有看法,故意这么说吧?”
“哪能呢。”江帆觉得脸红起来,连忙岔开说。“买MRI机的钱,我准备利用某国政府的优惠贷款,正在联系呢。不过,这事你可不要对别人说,海燕我都没告诉。”
“这是为什么啊?你们不商量吗?”
“她的嘴太快。”江帆解释道。“贷款的数字大,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如果成不了。岂不让人笑话?”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魏丽丽心里想,却没有问出来,又说。“你还没有说意见呢,我的想法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当然靠谱啦。”江帆很正经地说。“我国的剖宫产现在已经位居世界第一,不只是不好听,简直是耻辱!所以,我会全力支持你。而且,我也相信院领导、市领导都会支持。”
“真的吗?”魏丽丽松了一口气,想想又说。“但是,我在大学附院也提过类似建议,领导也一直说支持,可一直没落实。”
“在我们这儿也会有同样的阻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经济效益方面你一字未提,这样的报告就很难通过了。”看到魏丽丽有些迷茫的神情,江帆便拿出小本子,把刚才在财务科记录的那一页撕下来,放到魏丽丽面前说。“报告的修改,主要是‘算账’。有几个最重要的数字,我替你问了,你再根据科里实际操作的情况做一个成本核算,再对照一下收费标准,看看是亏损还是盈利,只要不亏损,或者只是暂时性的小亏损,我就有办法让院里通过。”
“太好了!”魏丽丽顿时觉得心里热呼呼地,忍不住说。“江帆啊,你真是太好了,太感激了。”
江帆却笑笑说:“我能有今天,和你的帮助是分不开的。”
“说什么呢。”魏丽丽以为江帆客气。
“我说的是真的。”江帆却认真地看着魏丽丽。
“还有这样的事?”魏丽丽睁大了眼睛笑着问。“我什么时候帮过你啊?”
“有些事你可能已经忘了,但我会永远记住的。”
“你可别吓着我。”魏丽丽更好奇了,追着问。“到底你在说什么啊?”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江帆见魏丽丽真的不明白,便又回到当下的话题说。“其实海燕只说对了一半,我当这个副院长,是得想办法提高医院的收入。但除此以外,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开拓新的医疗项目。如果我们的这个计划做成功了,全国的同行都会刮目相看,这可是VIP无法做到的。所以,在这个事情上,根本谈不上我帮你,还是你帮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就放心吧。”
赵新从家里搬出来,并非是朱爱萍想象的“离家出走”。其实赵新上中学时就这么干过,有几次是住在同学家,有一次还睡过学校的教室。父亲对此并不在意,还说“可以锻炼孩子自我生存的能力”。所以,这次除了赵新的母亲打过一次电话问了问情况,赵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赵新是个孝子,但这代人再孝顺也不会事事言听计从,这个赵新的父亲很清楚,但他更清楚自己的儿子决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翻脸,顶多是做出些姿态,不在家住就是一种,不理就是了。
赵新就像父亲了解他一样也很了解自己的父母。朱爱萍在父亲那儿受了委屈,他不可能没有表示,这一点相信父亲是会理解的。事实上,母亲在电话里已经说了,父亲仍然天天在看他的书,配他的药,还说儿子这么大了,早就不该和父母一起生活了。听到这些,赵新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
住在伊丽莎白医院的公寓,赵新觉得比在家自由多了。一是下班后时间完全由自己支配,想上网就上网,想听音乐就听音乐,反正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来管你。二是和朱爱萍在一起的时候很有安全感,这是他的窝,至少暂时是如此,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朱爱萍曾经想从魏丽丽那儿搬来和他一起住,但被赵新拒绝了。虽然现在婚前同居很普遍,但赵新毕竟生长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要像夫妻一样过日子,还是要等到结婚以后。再说,赵新心中设想的家可比这公寓强多啦。
这天病人不多,下午只有一个手术,下台后病人生命体征平稳,赵新跟麻醉护士吩咐了几句就回到公寓。正准备上网查个资料,就听到有人敲门,一看是个中年男人,身上有熟悉的消毒剂气味,所以不等对方自我介绍,就猜到是谁了。
“我是陈大卫,想跟你单独聊聊。”陈大卫开门见山,接着就跟着一声不吭的赵新走进客厅,像熟人一般自己坐了下来,又说。“朱医生今天夜班,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但可能会影响你的休息或工作,我先说声对不起了。”
赵新皱了皱眉头,他一直很讨厌那种不请自到的人,何况还是个最不想见的。只是出于礼貌才不得不让了进来,但自己却不坐,只是站在沙发后面说:“有什么事,就请快些说吧,我还确实忙着呢。”
陈大卫有些尴尬,但还是做作地笑了笑,说:“我来找您,也是犹豫了好一阵子。”
“到底有什么事啊?”赵新有些不耐烦了。
陈大卫仍旧是不紧不慢道:“我跟朱医生过去的那些事,就不用我说了吧。”
“我根本就不感兴趣。”赵新冷淡地回应。“如果你想解释什么,我不想听。”
“我不想做什么解释,都是过去的事了。”陈大卫又勉强笑了笑说。“您可以坐下吗?也许不是一两句能说完呢。”
赵新犹豫了一下,这才在陈大卫对面坐下。又说:“我真的没时间。”
“好的,我会抓紧时间。谢谢您能够让我进来。”陈大卫又客气了一下说。“也许您已经知道了,朱医生有个孩子,我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是的,朱爱萍跟我说了,她根本没想到你会出现,所以请你不要再和她谈孩子的事,行吗?”赵新先亮出观点,也是为了早些结束谈话。
“可我是孩子的父亲啊,如果换了你,你也不可能装着没有这回事吧?”陈大卫一直看着赵新,眼光很真诚。又说。“我已经看过孩子了,孩子的智商比我想的还要再低些,但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的宝贝。所以,我来和你商量,这孩子能不能让我带走?我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不行。”赵新口气很坚决地说。“大宝对朱爱萍来说是太重要了,她是不可能让你带走的。我也不会同意。”
“为什么你不同意呢?”陈大卫有些不解地问。“你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啊?”
“这是两回事。我们的孩子和朱爱萍的孩子不会有任何区别。结了婚,我就是大宝的父亲。”
“这在法律上是对的。”陈大卫点了点头说。“但您当这孩子的父亲,和我这个父亲还是不太一样的。”
“怎么会不一样呢?”赵新提高了些声音说。“我会用我的全心来爱他,供养他,我会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我早就有这个思想准备了。”
陈大卫沉默了一会才说:“小赵啊,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不回国,你们一定会很好地对待这个孩子。对了,你们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大宝,我也很喜欢。但我还是要说,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打个比方说,你每天用来想孩子的时间有多少?或者会想到几次大宝呢?”
赵新暗自想:“这个人不是那么好对付啊。”于是说:“你刚知道这件事,自然会想得多些。但这能说明什么呢?你想说,你比我更爱这孩子对吗?”
“您的这个问题,我暂时不予回答,可以吗?”陈大卫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些打印件放在赵新面前说。“这是国外的几个智障儿康复机构给我的答复,实际上,我已经联系了好几十家,欧洲、美洲、亚洲甚至中东的我都找过了,我想选一家最好的,把孩子送过去,让他早些康复。”
赵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翻了翻那些资料,都不是普通网站可以下载的。再看日期,就是这几天的事。可见陈大卫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了大量的咨询,这可是他和朱爱萍从没做过的呀。当然,陈大卫长期在海外的医院工作,经济上也有一定的实力,看有些资料上介绍,一个疗程就得好几万美金,他和朱爱萍能负担得起吗?
“感情的事,我想是不是先放一放,最重要的是解决实际问题,把孩子的病治好。”陈大卫见赵新半天没说话,就接着说。“我身体有问题,恐怕再也不能生育了。所以这孩子就是我唯一的亲身骨肉,我希望您,并想通过您劝劝朱医生,能不能把孩子,就是大宝让我来抚养,也由我来支付所有的治疗费用。当然,如果你们想孩子了,可以随时把他接过去,只要不影响治疗,住多久都可以。您说呢?”
陈大卫显得如此的通情达理,这可是赵新没有想到的。如果说,朱爱萍对陈大卫的怨恨是来自独自承受这个孩子的生育和抚养,那么,现在这个男人要以父亲的名义接过这付重担,那还有什么要谴责呢?况且,如果心平气和地想一想,陈大卫在这件事上似乎也没什么过错啊。与其把孩子放在治疗水平很一般的康复中心,还不如放在孩子的父亲那儿,还能得到父爱,这不是好事吗?
想到这里,赵新便说:“你的想法应该直接跟朱爱萍说啊。”
“大概的意思我也已经说过了。”陈大卫苦笑了笑说。“可她在这些年里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恐怕一时也很难转过弯儿来。如果不是想急着给孩子治病,我也是可以等待的。”
“那就再等等吧。”赵新不知道是在维护朱爱萍的立场,还是给陈大卫一些安慰。说完就站了起来,倒了杯水放在陈大卫面前,才接着说。“你在朱爱萍那儿没说通,我也未必能帮你达到目的,她在这件事上应该是很固执的。”
“谢谢。”陈大卫拿起水杯,道了谢,喝了一口,说。“另外,我想给朱医生一些钱,一百万算是这些年来的经济补偿,另外孩子治疗的费用也由我来承担。您看,我这样做,妥当不妥当呢?”
赵新听了暗自一惊,心想这个人出手还挺大方,这笔钱够他俩挣好几年呢。但又一想,如果收了钱,不等于说就达成了协议,要把孩子给陈大卫抚养吗?这个朱爱萍会同意吗?
“我看这事儿还是别提为妙。”赵新很实在地说。“朱爱萍目前是不富裕,但据我的了解,她很有骨气,特别是你的钱,恐怕很难接受吧。”
陈大卫急切道:“这可并不只是我的心意,也是应该的啊。您能帮我劝劝她吗?”
“恐怕不行。”赵新连忙说。“别说我和她还不是夫妻关系,就是结了婚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希望你能理解。”
“好吧。谢谢你为我耽误了这么多时间。”陈大卫叹了口气,却并没站起来,又接着说。“还有件事,我也想得到您的帮助。”
赵新看了看表,笑笑道:“那就请快些说吧。”
“是这样,今天眼科请我去会诊,是位38周的年轻孕妇,自诉三周前无明显诱因双目视力突然下降,同时伴有耳鸣。奇怪的是她的头发全部变白了。”
“白毛女?”赵新想起实习的时候导师说过一种病与一出著名歌剧同名,便问。“是不是合并了原田病啊?”
“您也知道?”陈大卫有些惊讶道。“说的一点也不错,确实就是原田病。这种病十分罕见,我在国外十多年,才见过一例。”
“我也就是听说,一例也没见过呢。”赵新本能地关注起来。但又想想,觉得这种病和自己的关系不大,便说:“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对急性眼内膜炎症,眼科主张大剂量突击给药。”
“病人有糖尿病吗?”
“糖尿病倒没有,但血糖为11.0,我担心应用糖皮质激素对胎儿有副作用,所以想,能不能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来治疗。我听说您父亲是著名的老中医,说不定能够提供些帮助呢。”
“眼科方面的情况,你能不能再说一下?”
“眼科检查说,双眼球结膜严重充血,网膜广泛水肿。”
赵新想了想才说:“中医认为肝脉连目,素有‘目不因火不病’之说。该病属肝胆炽盛,须治以清肝泻火,利水消滞。可服用汤药,同时针刺双阳白等穴位,再配合适量地塞米松和鱼腥草静脉滴注。这样不仅疗效好,还不易复发,更不会对胎儿有任何影响。”
陈大卫听了高兴道:“如果这个病人住院,能不能由您来负责治疗呢?”
“当然可以呀。”赵新迟疑了一下又问。“可这是你们医院的病人啊?”
“您就放心吧。你们医院和省一院妇产科正在搞合作,这事就由领导们安排吧,我这就向于主任汇报。”陈大卫说着就站了起来,并再次表示歉意。“对不起,浪费了您这么多时间,谢谢。”
送走陈大卫,赵新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把刚才的谈话仔细想了想,居然觉得陈大卫这个人还不错,至少比较诚恳,不虚伪。这可是赵新原来没有想到的。
“别让人家用一个病例就把你收买了,他可是朱爱萍最痛恨的人啊。”赵新不由得告诫起自己来。“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陈大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啊。”
他看了看时间,觉得朱爱萍应该忙过夜班巡视了,便发了个短信问,有没时间聊几句。
朱爱萍很快就回了短信说,因为就诊点收尾,已经不收新的病人,原来病人都已出院,前天那个车祸早剥也转到别的病区了,她正准备去值班室睡觉呢。
赵新立刻去了省一院,就在医生值班室里把陈大卫来找他的事说了说,只是没提那个田原病。
“你怎么这么傻呢?他给一百万,干嘛不要啊?”朱爱萍第一个反应就是钱的事。“别说一百万,就是一千万我也敢要。但别以为我会让步,想要孩子,他做梦!”
郑伟到伊丽莎白上班的当天,“韩博”就辞职走人了。苏红也没刻意挽留,只说了些以后多联系的客气话。以前,她只觉得外科医生在她们医院只是后备军,现在见识到郑伟的厉害,就和贾天书、林娜商量,要把新生儿血管畸形手术的品牌打出来。这个项目在一年前曾经被媒体大肆宣传过,主刀医生就是郑伟,只是那会是把他从大学附院借用过来的,后来“韩博”等人的技术不过硬,这个项目连同当时购进的体外循环设备也就闲置了。现在郑伟成了本院医生,不用起来岂不是太可惜?于是没过两天,新生儿心外专家的粗体字连同郑伟的照片就陆续出现在许多报纸和网站上,三天后就有一名患儿的家属慕名前来就诊了。
郑伟早年做实习生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做手术,同学还给他起了个“台迷”的绰号,后来当了领导,虽然不再这么叫了,但找不到他人的时候,大家自然都会想到手术室。事实上他在担任常务副院长期间也从未离开过临床,至少每周要做一次过程复杂、风险度高的四级手术,这也是他一直兼任大外科主任的原因。
这次收治的患儿诊断是完全性大动脉错位,要采用大血管转位矫治术,虽说这是郑伟的强项,但毕竟是他“出事”以后的第一例大手术,所以准备得格外周到。他精心挑选了两名高年资的医生任助手和拉钩,麻醉不用说还是赵新,他们反复讨论了手术方案,还与器械护士合练了几次。那天苏红早早就来到手术观摩室,后来大凡能走开的医生都来了。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四十分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苏红高兴极了,当晚就在一家大酒店摆了一桌对郑伟表示祝贺。
但这例手术虽然成功却没引来更多病人,不少人只是来电话咨询一下,就去别的医院就诊了。原来准备大干一场的苏红仔细打听后才知道是“韩博”在搞鬼,到处说这种手术只有到综合性大医院才更加保险。让苏红更加沮丧的是,唯一的那台手术是魏丽丽经过反复劝说才从大学附院硬拉过来的,她花钱做的那些广告等于打了水漂。
林娜却不像母亲那样悲观,她提出两个优势,一个是郑伟已经通过手术证明自己仍然是个很优秀的外科医生,另一个则是与省一院联合开办的产科VIP病房已经把两家医院捆绑在一起。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外科方面的合作呢?苏红一听觉得有道理,立刻设下饭局,请于海燕、江帆一对夫妇,加上魏丽丽和陈大卫“一起过来聊聊”,伊丽莎白医院方面,除了她和林娜外,则有郑伟、贾天书和赵新作陪。
贾天书在第一时间把这信息通知了魏丽丽,魏丽丽自然是高兴极了,连忙打了电话过去问,能不能叫上郑小东。贾天书立刻就说没问题,正好凑成十个人,十全十美嘛。
这顿饭开始吃得很愉快,于海燕和江帆都为郑伟解决了工作问题感到由衷的欣慰,江帆当场就表态:小儿心外的联合手术一点问题都没有,还希望郑伟多参加省一院的外科手术。大家都清楚,长期以来,省一院和大学附院一直在明争暗斗,如今一员大将“倒戈”,作为省一院的副院长能不高兴吗?
后来魏丽丽想借这个场合逼着郑伟做课题研究,便提起了羊水栓塞的话题,出乎她意外的是郑伟没有沉默,而是很有准备地谈了一些想法,不料席上的气氛随后突然紧张起来。于海燕非但对郑伟不支持,甚至还有些强词夺理,把郑伟的观点说得一钱不值。
争论的焦点是羊水栓塞的发病机制。郑伟认为是羊水进入母体后激发内源性递质及细胞因子的释放,从而引起过敏性休克,这也是很多病人很快死亡的主要原因。而于海燕则认为是羊水中的有形物质进入母血循环后,通过阻塞肺小血管引起一系列的病理变化。因为在座的除了赵新外都是妇产科医生,所以很快分为两大阵营。郑小东和魏丽丽是郑伟的坚决支持者,后援是贾天书和林娜。赞同于海燕的是苏红。江帆和陈大卫则保持中立,始终一言不发。
医院同事经常就一些不同的观点进行争论,饭桌上也是如此,所以魏丽丽一点也没想到在这场争论后暗藏什么玄机,只是觉得于海燕的态度有些过激。
“我知道你说的依据是什么。”于海燕板着脸道。“就是有人在几只老鼠和猫身上做过一些实验,可人血和动物的血一样吗?那些外国人老是嚷嚷要把羊水栓塞改成妊娠过敏综合征,以为改个病名就能拿到诺贝尔奖,这种时髦我们可不能追,更不能用于实践,那是会死人的!”
郑伟却毫不客气地反击:“可此病的临床症状与一般的栓塞疾病并不相同,而与过敏性疾病却十分相似,这可是事实啊。”
“那又怎么样呢?”于海燕冷笑了一声问。
“这样会颠倒我们的抢救顺序。”魏丽丽不等郑伟说话,就抢着回答。“按你的观点,病人一出现症状首先就要想办法解除肺动脉高压,但郑伟的观点却要求我们优先实施抗过敏。”
“就那么一小会儿,能产生什么重大后果吗?”苏红看着魏丽丽问。
郑小东便大声说:“怎么没后果?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过敏性生化反应比形成血栓的速度快多了,能瞬间导致休克。”
“照你这么说,几十年来我们的抢救措施都错了?”于海燕故意哈哈一笑。“那可是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医生的经验总结啊。”
“这个说法我可不同意。”贾天书这时说。“新的理论总是由少数人,个别人提出的。不然哪里谈得上医学的进步呢?”
郑伟便接着说:“我虽然做的不是产科,但也有两次参加过羊水栓塞的抢救。有次到一个小城市的二级医院做培训,讲到一半产科来叫紧急会诊,我也就赶了过去。其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虽然诸如解除肺动脉高压、抗过敏、纠正肾衰等都不是产科的事,但都由产科主任下达指令,病人还真的被抢救过来。后来我在和这个主任闲聊时问了一个问题,就是出现过敏性休克应用大剂量皮质激素时,有没有考虑激素会抑制网状内皮系统功能,使已经激活的凝血因子不能及时清除而加重DIC?她却说,要考虑这些做什么,我只要按照抢救规程上的剂量给药就行了。后来一次抢救发生在自己医院的急诊科,我看到负责抢救的医生每做一次医嘱前都要翻一下教课书,结果是病人死了,院方却没有任何过错。”
“你想说明什么呢?”于海燕不屑地问。
“我想说的是,羊水栓塞发生的概率小,有的人当了十几年产科医生也没有碰到一例,在这种情况下,照葫芦画瓢不只是应急,更能规避将来可能出现的医患矛盾。但我认为这种“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治疗方式是医生最大的诟病,而且当下这样的医生可不是个少数呢。”
“这和我们刚才讨论的问题有关吗?”于海燕又问。
“那就是说,发病机制的确定很重要。”郑伟看着于海燕着重道。“因为大多数医生只是按照抢救规程治疗,而对发病机制不正确的理解,会造成抢救规程不正确的制订。你说,和我们的话题有关吗?”
“所以嘛,我才劝你不要赶时髦,不要为了追逐名利胡乱想出什么发病机制,这可事关人命啊!”
苏红这时也听出于海燕的话有些过分,便以东道主的身份提议为合作干杯,接着就以林娜为例,八卦起医生的婚姻。饭桌上的气氛这才重新轻松起来。
郑伟见此,当然也就不好再提起羊水栓塞。其实,他本来是想借这个话题要求进入省一院的动物实验基地,通过体外循环对血浆进行置换,并采取连续性血液透析的治疗,彻底清除那些进入母血的羊水物质,切断其引发的免疫学反应。却没想到于海燕对此会有这么激烈反应。“难道是因为自己只是一名外科医生,侵入了产科的领域,才让她这么不屑一顾吗?”郑伟这么想着,一直到饭局结束,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同样的问题,也让魏丽丽百思不解。
散席后,陈大卫主动提出要送魏丽丽回家,她本来已经说好要跟赵新走的,但陈大卫却顽固地坚持,于是她就答应了。
“你知道于主任为什么这么激烈地反对郑院长的观点吗?”上车后陈大卫就问。
“不知道啊?”魏丽丽连忙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江院长也在做羊水栓塞的研究。”陈大卫苦笑了一声说。“还让我搜集海外的资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