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郑伟是晚上十点出来的,魏丽丽接到律师的电话,乘出租赶到看守所时,小东已经把父亲接走了。这也是预料中的事,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来到郑伟家。小东将她挡在门外,说父亲在洗澡,需要早些休息,魏丽丽想不出硬要见面的理由,原来的电话也已经停用,只好郁闷而归。朱爱萍和赵新坐在客厅等着她,她这时不想说话,便问了问亲子鉴定和取样本的事,得知一切顺利,就进了房间,关起门,坐在地上喝起闷酒来。
魏丽丽不喜欢自寻烦恼,对付生活中的不如意,她解脱自己的办法就是把事情想透。小东对自己有意见,一定以为是我把他爸弄成如今这个地步。这很可笑,因为完全不是事实。就算是郑伟为了结婚买房子,也不该跟药代这种人借钱啊。他难道不知道这里的风险吗?那么,是不是郑伟就是想索贿呢?如果不是出了纱布遗留病人腹腔的事故,还真的不太容易查出来。那么,就是郑伟的人品有问题了。那么,这种男人还值得你去爱吗?
那么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你会不会爱一个人品有问题的男人。如果不会,你就只能爱十全十美的圣人了,可这样的人存在吗?前夫贾天书的毛病是喜欢别的女人,现在郑伟又犯了经济上的错误,那她是不是还要再找一个呢?这个人就不会有别的问题了吗?
魏丽丽这么想着,其实心里很清楚,她在为这份情感继续下去找借口呢。
有些事是永远解释不清楚的,尤其是感情上的事,人类的智商实在是太幼稚太无能为力了。她不想像大多数人一样安慰自己:顺其自然吧。不,她从来不是一个消极等待命运判决的人。相反,她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努力,不计成败,做该做的事,这样才能不会后悔。
第二天一早,魏丽丽打电话给原单位院办的一个熟人,打听郑伟的工作如何安排。对方说,没有逮捕就不会取消行医资格,但鉴于郑伟目前的情况,也不太适合抛头露面,八成会去资料室做些病例的统计,如果在家休息也行,反正要想再做临床,相当一段时间是不太可能了。不过,这位院办的熟人又说,如果换家医院,也许人家还会重用呢。
魏丽丽听出言外之意,想到郑伟当副院长时如何受人尊重,心里就更加伤心。上午查完房,她就直接找到江帆,要他想办法接受郑伟,并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这个事,我早和海燕商量过了。”江帆啧嘴道。“我们也是省里的重点单位,除了进修和实习生,有几个不认识郑院长?再说,我也是刚刚当上副院长,还排在最后一位,没有这么大的权限啊。”
魏丽丽知道江帆说的都是实在话,也就不想再为难,正要告辞,却听江帆说:“我有个想法,你琢磨琢磨。”
“你快说。”
“像郑伟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彻底翻身。”江帆把魏丽丽让到沙发上坐下说。“如果能在某个尖端项目上有所突破,不要说是回来做临床,就是再当领导也很有可能。医院是个靠技术吃饭的地方,郑伟本来就是外科高手,如今医学突飞猛进,新课题数不胜数,不是没有可能啊。”
魏丽丽默默点点头,这事以前也想过,不过没像江帆说的这么清晰。本来还想问问无痛分娩中心的事,见有人来叫江帆开会,就立刻出来了。
一回到科里就有事,小东已得到陈大卫的准许,把那个想做引产的孕妇备好皮送进手术室了。她立刻焦急起来,马上给赵新打电话,赵新说正在等报告,到底是谁的孩子,二十分钟后就真相大白了。魏丽丽看看时间不等人,立刻换了洗手衣进了手术室,只见病人已经在台上,小东配好注射用药,正在观察利凡诺尔的皮试结果呢。
“能不能再等几分钟?”魏丽丽走近小东说。
“你问病人吧。”小东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她说等我就等。”
“我是一分钟都不想等了。”这时病人说。
“检查过胎盘位置吗?”魏丽丽只好从禁忌症上打主意。“还有白带常规的化验结果呢?”
“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我还特意做了B超,确认不是低置胎盘。”小东冷笑了一声说。“别再跟我说皮肤感染的事,麻醉医生刚才检查过了,一切正常,可以手术。”
“你再好好儿想一想。”魏丽丽只好对病人说。“这一针打下去,眼看就要成熟的胎儿就没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呀。”
“我要是不想好,现在能躺在这儿吗?”病人冷淡道。“请快点动手吧。”
“过敏试验没问题,你是不是可以让开啊?”小东很不客气地对魏丽丽说了一句,就吩咐护士对病人的身份再次确认,并按规定做最后一次询问。“你现在做的是妊娠中期引产术,即终止胎儿的发育,并排出体外。如果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你要继续手术吗?”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病人态度坚决地说。
小东继续说:“一会我会把引产的药液注入你的宫腔,如果有腹痛等不舒服的情况,要立刻告诉医生。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病人有些不耐烦了。
小东挑战似地看了魏丽丽一眼,就走到病人下方操作起来。他用长镊子夹住一根只有巴掌长的导管慢慢送进病人体内,看看没有血流出,就知道插入的位置没问题,接下来,就把已经调配好的利凡诺尔药液从导管的一端开始注入……
这时,魏丽丽已经彻底绝望,正准备转身走开,突然听到扬声器里传来陈大卫着急的声音:“立刻停止手术!病人的丈夫有话要说!”
这种只是在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竟然在眼前发生,让魏丽丽非常吃惊,她甚至怀疑是某种幻觉,然而却听得真真切切。再看小东,似乎也觉得不能理解,在发儿发呆。尽管如此,魏丽丽还是下意识地将那根导管迅速拔出,见药液没有从里端流出,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女人在手术室就看到赵新送来的鉴定结果,当时脸都吓白了,并一个劲儿地问:“怎么办?我怎么跟老公说啊?”
赵新说:“你什么也不用说,由我来跟你老公谈。就说你得了急性幻想症,把电影里的故事当成自己了。”
“那我跟那个男人的事,你告诉我老公了?”女人仍然不放心地问。
“不会。”魏丽丽在一边安慰道。“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医生是不可能把病人的隐私乱说的,你就放心吧。”
接下来,这对夫妇见面的情景很有戏剧性。开始两人抱头痛哭,后来大吵大闹,最后则笑着从谈话室里走出来。不过,这两口子一走,科里就闹腾起来。
于海燕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召集大家开会。
“我们是正规医院,已婚妇女引产必须出示计生单位的证明。未婚的要出示未婚证明。虽然也有医院执行的时候不是太严格,但就这个病例,如果她老公闹起来,我们是要负全部责任的!”于海燕摆足妇产科大主任的架式,毫不客气指着魏丽丽道。“你是科主任,也是从大医院出来的,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呢?”
魏丽丽完全能体谅于海燕的心情,立刻站起来做自我批评:“我对引产的规定不熟悉,是我错了,请求领导处分。”
于海燕这才把矛头指向郑小东:“魏主任已经说了要等鉴定结果,你为什么要对着干?这里是医院,下级医生必须服从上级医生,何况是科主任,你连这个都不明白吗?要在国外,早把你的执照吊销了!”
陈大卫连忙站起来说:“这事我也有责任,手术是我同意的。”
“您不了解情况,也没参与,和您没关系。请您坐下吧。”于海燕换了种口气对陈大卫说,又接着教训郑小东。“绝对不能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那是要出大事故的!”
“这个真的很重要。”陈大卫立刻附和道。“决不允许医生间的私人矛盾影响治疗。”
“大家也知道,现在的医患矛盾确实比较突出。所以千万千万不能出事故。要一出事故,就要把病人当作自己的亲人,细心观察,全心全意地为病人着想。小东医生,这方面,你可得要好好向魏主任学习才是啊。这样吧,这事没有产生不好的后果,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把经过写一下,再谈谈自己的认识,保证这种事绝对不能再犯了,懂吗?”
“我可以说话吗?”小东歪着身子坐着问。
“你说吧。”于海燕皱了皱眉头回答。
“我是很想做这个手术,领导的话也没当回事,你们想怎么处理我都接受。”小东冷冷一笑,看着于海燕道。“但要说到如何为病人着想,魏主任可不像您说的那么高尚。”
“说话必须有证据!”于海燕敲敲桌子不满地警告。
“当然有。”小东站起来,提高了声音说。“昨天有根尿管拔不出,我想打气,却被她制止了。她的办法是用导丝捅,倒是简单了。可是我想问一下,这是替病人考虑吗?导丝是金属,很尖端,捅破了膀胱怎么办?我打气顶多是不成功,但对病人不会有任何危害。到底谁是全心全意在为病人着想啊?”
朱爱萍正要解释,魏丽丽却抢在前面说:“小东医生说得对,导丝操作有一定的危险,我接受批评。”
于海燕听到这儿有点糊涂了,便问江虹:“拔尿管不是你们护士的事吗?”
“我问过了。”江虹连忙说。“插管那会儿护士在输液,就请小东医生帮的忙,注入的液体不是太清楚,当然只好再请他来解决啦。”
“真是乱弹琴,护士的事不能随便让医生做,打什么水更要写清楚。”于海燕冲江虹嚷了一句,才又看着小东问。“小东医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
小东便看着于海燕说:“不经病人同意,就做麻醉分析是侵犯人权,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也是事故隐患,您怎么就不提呢?还有,中期引产要有证明,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是不是你们当领导的失职啊?”
“怎么能这样跟领导说话呢?”陈大卫立刻冲小东斥责起来。“怎么一点也不懂规矩!”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谁说过有这样的规定啊?”小东毫不买账。
“你给我出去!”陈大卫发起脾气来。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来这儿工作并不是接受什么人的施舍,是订了合同的。要吊销执照,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小东说完,就坐下来玩起了手中的圆珠笔,分明没有把什么主任放在眼里。
魏丽丽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听于海燕突然笑了起来说:“都说小东医生有个性,今天还真的开了眼。好,直来直去,敢说敢当,这脾气我喜欢。但作为这儿的负责人,有些话我也不能不说,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做错了的一定要检查,一定要改正。当然了,人无完人嘛,我们医生不是神,也会犯错误,犯错误不怕,怕的是不改。小东医生,我这样说,你不反对吧?”
江虹立刻接着话茬说:“小东医生心里可明白着呢,只是年轻人面子薄,也别老扯着不放,给个机会吧。”
“好,那就听护士长的。”于海燕仍然保持着笑容说。“以后这种会要常开,多做批评和自我批评,对大家都有好处。魏主任、陈主任,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要是没有就散会。”
于海燕的这一手魏丽丽还真不会,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起来。散会后,她来到陈大卫的办公室,要他一定要安抚住小东,并把郑伟取保候审的事也说了一下。陈大卫听了半天没吭声,过了会才叹口气道:“怪不得这孩子近来脾气不好呢。”
于海燕从会议室出来,就径直去了江虹的护士长办公室,并把门关严了才说话。
“姐,刚才会上我这么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你说的那些早就忘了。”江虹笑笑道。“你的这一套,我能不知道吗?”
“知道就好,只是护士、医生一定要分得清。”于海燕却认真说。“小东医生为什么要帮忙插尿管,是不是喜欢上哪位护士啦?”
“喜欢不也很正常吗?那些帅哥为什么喜欢做产科,还不是觉得这儿的护士更开放。”
“真是胡说八道。”于海燕笑了笑才接着说。“有件事,你帮我留个神。小东医生的父亲郑院长和魏主任的关系比较特殊,所以就容易产生矛盾。”
“这个我早就知道啦。”
“也是,这种事,怎么能瞒过你这个护士长呢。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江虹想想说:“要这样,还不如干脆把小东医生调走。”
“我也这么想呢。”于海燕叹了口气道。“但他是陈主任的学生,又是课题助手,调走不那么容易啊。”
“要不这样。”江虹想了想说。“你不是在和伊丽莎白医院搞联合吗?就让小东医生多做些那边的手术,不就和魏主任接触少了?再说,我看小东对苏红的女儿林娜有点意思呢,年轻人一谈上恋爱,别的事就顾不上啦。”
于海燕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说:“也是个办法,他自己肯定也乐意。”
“小东医生虽然是个刺儿头,但我得替他说句公道话,刚才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你说呢?”江虹看着于海燕说。“这个魏丽丽你可不能只看到她的表面啊。”
“你想说什么?”于海燕有些不解地问。
“我是说魏主任有私心。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个引产的病人这么仔细吗?”江虹撇了撇嘴说。“那是因为人家在法院工作呢,郑伟要判刑,能不巴结一点吗?”
于海燕却笑了起来说:“姐,这你就瞎说了。人家郑伟已经出来了,根本不会到法院这一步。再说了,那病人只是法院的保洁工,扯得上吗?”
江虹便有些不高兴:“好好好,那是我想多了。”
“但你的警惕性还是很高,值得表扬。”于海燕知道老公的这位姐姐思想比较单纯,便搂了楼江虹的腰,问。“那陈主任呢?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江虹突然扭捏起来,装糊涂说。“你想问什么啊?”
“你就别装啦,我的亲姐姐。你哥对你的终身大事可一直操着心呢。你不想考虑一下吗?” 于海燕凑近了说。“他这次回国,八成是为了找对象,我看你们俩挺合适呢。”
“人家可是大医生,哪会看上我啊?”江虹红着脸说。“再说了,我比他还大两岁呢。”
“哟,连年龄都打听清楚啦!”于海燕开起玩笑来。“你要真有心,我这就去跟他说。”
“别别别!”江虹连忙制止道。“要是被拒绝,我这脸往哪儿搁啊?不行不行。你要乱说,我跟你急。”
江虹是于海燕老公的亲姐姐,婚姻问题上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现在都四十好几了还没有男朋友,这可成了江帆的一块心病,所以于海燕也会时不时地替她留着神。在她看来,江虹和陈大卫还真是很般配。在医院,医生找护士很正常,况且陈大卫还结过一次婚,至于年龄就更不是问题了,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陈大卫长得有些老相,而江虹却显得很年轻,说她四十许多人还不相信呢。
不过,这事不着急,急也没用。当下最让她操心的是科里的人事关系。自打她带实习生起,到后来当产科主任,现在的妇产科大主任,她体会最深的就是医生之间不能经常闹矛盾。矛盾往往是事故的根源,而团结则能一致对外。这个“外”不只是指病人,也包括别的科室和领导。现在VIP还在筹备阶段,如果出了事,那整个儿计划就泡汤了。
郑小东差一点就把一个好端端的胎儿做了引产,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幸好被魏丽丽阻止了。显然,小东和陈大卫对国内的事还不太了解,年轻医生又老想着多做手术,这都是惹祸的苗子,一定要早发现早处理早解决。但她也不能天天盯在这儿,所以就希望江虹能发挥些作用。一个病区的护士长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手下的护士们就如她的探头,不只是对每个病人了如指掌,对本病区的医生也基本上无所不知。这个优势一定要好好利用起来。
于海燕本来还想再和江虹八卦几句,一看手机来了短信,就说:“这次的事就算了,下次如有类似病例发生,你一定要早些告诉我,行吗?”
江虹忙点了点头说:“你就放心吧,这种引产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于海燕随后去了行政楼找江帆,刚才发来短信说,他那儿的会已经开完了,有事要相告呢。
“刚才会上定了两件事。”江帆一见于海燕就说。“和伊丽莎白医院联合做VIP的事省卫计委已经批了,但要求改换项目的名称,不要说是VIP,以免造成误会,认为我们只是为少数富人服务。第二就是‘流动人口贫困孕产妇就诊点’虽然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益,但因为资金等方面的问题无法解决,可以收尾了,但在正式取消这项服务前,如果还有符合要求的孕产妇前来就诊,一定要妥善安排,不得推诿。”
“正式取消?”于海燕皱了皱眉头问。“没说具体的时间吗?”
“时间由你们科里自己定。”江帆翻了翻记录本说。“主要是考虑到有些住院病人的病情不太好掌握。但对一些大病患者,原则上就不再收治了。估计也就一两周吧。”
“那放在门诊大厅的指示牌,是不是可以收起来了?”
“这个还是善始善终吧。”江帆想了想才说。“但可以注明一下停止收治病人的时间,你说呢?”
“我再想想吧。”于海燕觉得这是小事,关键是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就诊点就要结束了,而VIP这个项目已经批下来,事情正按她的意图顺利推进,她心里踏实多了。
“我想说说郑伟的事。”于海燕关好办公室的门,才接着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昨天郑院长已经被保释回家了。”
江帆却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于海燕奇怪地问。
江帆便把魏丽丽来找他的事说了一遍。
“你做得对,而且必须这么做。”于海燕赞同地点头。“但我看得出来,魏丽丽对他可是一往情深,儿子又在咱们这儿,所以还是要处理好这层关系。”
“那你什么意思?”江帆这时很想听听老婆的意见。
“不能让他来我们医院,无论如何不可以。不要说你权限不够,就是有这个权力也不能收留这种人。”于海燕斩钉截铁道。“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就不能瞎同情,后果难料啊。”
“有这么严重吗?”江帆却笑了笑。“既然出来了,说明没犯什么大错啊。”
“你这人就是没头脑,出来说明还不够判刑,但如果不是大错,他的副院长、大外科主任能一撸到底吗?”
“是,我是没你想得这么仔细。”江帆便顺着老婆的意说。“反正我们跟他也没什么特殊关系,顶多不来往就得了。”
“那可不行。”于海燕却认真说。“他儿子在我们科里呢,魏丽丽又不肯放手,怎么能说没什么关系呢?”
“那你想怎么办?”江帆有些困惑起来。
“请他吃顿饭。”于海燕其实心里早就想好了。“我跟魏丽丽是闺蜜,这种事不能没有表示,否则很难让她死心塌地跟着我,这个人情一定要做到位。另外,工作的事也可以听听郑伟本人的想法,能够帮忙的尽量帮忙。人都有落难时,我们要讲点义气。”
江帆赞同地点点头,却说:“刚才你还说不能瞎同情呢。”
“瞎同情和讲义气是两回事。”于海燕瞪了对方一眼说。“你现在是副院长,除了业绩,名声也很重要啊。”
“那你就安排吧,就今天晚上,找个离医院远一点的餐厅,免得被大家误会。”
“不。就在咱们医院对面的那家西餐厅。”于海燕却摇摇头说。“这事一定要做得光明正大。郑伟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虽然不算冤案,但事情也不大。在这个时候吃顿饭,你可以赢不少分呢。”
江帆想想有道理,便说:“那我马上订位置。”
“先说四位。”于海燕想了一下说。“你、我和魏丽丽加上郑伟。但我不会参加,实际就餐的就你们三位。”
“为什么呢?”江帆不解问。“你和魏丽丽是闺蜜,这顿饭应该是你作东,我作陪啊?”
“我就不能让别人这么想。”于海燕哼了一下说。“如果是你们三位,人们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想请你帮忙解决工作问题。如果我参加了,那就只是人情来往。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需要这么复杂吧?”江帆不屑道。“不就吃顿饭嘛。”
“吃饭就是政治。”于海燕开导说。“那些国家领导人宴请,哪里是在吃饭啊。”
江帆虽然觉得于海燕做事过于工于心计,但这些年来,已经习惯服从老婆的安排。当晚准时来到西餐厅,却发现只有魏丽丽一个人。
“郑伟说不来了,但对你们表示感谢。”魏丽丽有些沮丧地说。“怎么海燕也没到呢?”
“外院有个急诊,说是手术一完就赶过来。”江帆不好意思地撒起谎来。
“外院急诊?我怎么没听说啊?” 魏丽丽想了想,看江帆一副不太自在的样子,就明白了,老实不客气地揭穿道。“怕是她早就设计好的吧?”
“就算是吧。”江帆老实承认。“不过,我们也是几十年没有单独一起吃过饭了,海燕倒是提供了一个机会。你不会也找借口走人吧?”
“我干嘛要走啊?”魏丽丽大大方方地说。“我们俩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说了,创建无痛分娩中心,我还没向你这个院领导好好汇报过呢。”
“这个不忙。”江帆则给魏丽丽倒了酒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一定要说实话,行吗?”
“问吧。”魏丽丽有些好奇。“你想知道什么啊?”
“就是这个……”江帆犹豫了一下才说。“海燕是不是很善于表演啊?那泪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都被弄糊涂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魏丽丽笑笑说。“都做了这些年的夫妻,你还不了解吗?”
“这个还真的不了解。”江帆喝了口酒道。“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是动了真情,什么时候是在装假。”
“这个重要吗?”魏丽丽想想说。“只要夫妻关系好,你管他是真是假呢?”
江帆却很认真地问:“你是说,真相不重要吗?”
“倒不能说不重要,但为什么一定要搞得这么清楚呢?不是有句话,人活着就要‘难得糊涂’。”魏丽丽说完,又盯着江帆问。“你们俩没什么事吧?”
“我们的感情没问题,也知道她对我是真的好。”江帆苦笑笑说。“但她的脑子太复杂,转得太快,我好像控制不了。比如说这个副院长,好像当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我只是她的一件作品。当然了,这种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你是例外了。”
“有这么复杂吗?”魏丽丽想了想才又说。“是不是你想多了?”
“也许吧。但我希望夫妻间的关系还是要简单一些,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这样心里才踏实。”
“海燕不是个很简单的人。太简单,也做不成大事,对吗?”魏丽丽其实早就知道于海燕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是很善于利用自己的眼泪的,但觉得还是不说为好,便说。“感情没问题这才是主要的,其他都不重要。”
“我知道了,闺蜜是不能出卖朋友的。”江帆又喝了一口酒,就问起无痛分娩的事来。后来就很明确表态说。“这是个很有意义的事,我会全力支持你。”
回到家,于海燕闻到江帆身上的酒气,便一千个后悔起来:“怎么喝了这么多,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啊?”
“什么都聊了。”江帆带着醉意说。“都几十年没在一块儿喝过酒了。”
于海燕苦笑了一声道:“早知道郑伟不去,我干嘛要给你们俩单独安排约会啊。”
“就是吃顿饭,哪里来的约会啊。” 江帆嘟哝了一句,就躺下睡着了。
原来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都是被郑小东毁掉的。
往事不堪回首。
因为他的一次无证驾驶酿成的车祸,导致受害人终身瘫痪,他们家赔光了所有财产,母亲积郁成疾,竟然去世,当时还不满十六岁的郑小东无法面对这残酷的事实,在父亲朋友的资助下去了国外,企图躲在肆意发泄的音乐里重建人生。可艺术的追求并没减轻他的负罪感,反而随着生活的沉沦越来越绝望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陈大卫,这个昔日的医大老师在产房里忙了一天后,会在中国人常去的一家酒吧消磨个把小时才回家睡觉,得知吉他手竟然是外科专家的儿子,便接近起来,最后让他成了一名产科医生。
一直对父亲的职业十分反感的小东,没想到在帮助新生儿来到世界上的过程中,有了很大的转变。随着一个个小生命的诞生,过去心灵上的阴影越来越淡了。
这次回国,原打算给父亲一个惊喜,不料却看到父亲不光彩的一面,幸好没过多久有了转机。在他去看守所接父亲的时候,这个比想像中要苍老许多的男人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竟然有些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后来的笑容显然也是装出来的,为的是不让儿子过于伤心吧。
他无法怨恨父亲,所以只能对魏丽丽进行发泄。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女人,父亲就不会买什么该死的房子,也就不会去借钱,就不会发生纱布事件了。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当副院长的父亲在得知自己儿子也当了医生后,会多么高兴啊。
当然,他最担心的,还是父亲要把这个女人娶回来当他的继母,那他就彻底完了。
这天晚上,小东和父亲吃完饭,就准备好好聊一聊。
“爸,您有什么打算?”小东按照在国外勤俭生活的习惯,把剩菜用塑料膜包好放进冰箱,泡了一杯茶放在父亲面前,才问。
“你指什么呢?”父亲默默地看着他说。
小东想了想才回答:“一个是您的工作,虽然不当院长了,但还是外科医生。国内不行,还可以去国外。凭您的技术,哪儿不能吃饭?”
“国外我是不去的。”父亲喝了一口茶说。“国内的大医院,估计也很难聘用。”
“那就去小医院,去民营医院。您在这种医院也会得到格外的尊重。”
“但这种医院只能做普通手术。”郑伟过了会才说。“大病谁会去这种医院啊。”
“那就过段时间再说,先把您的书写完。”小东笑了一下说。“我看您搜集了不少体外循环方面的资料呢。”
郑伟却沉默了一会说:“这都是过去的想法,也许我该换个活法了。”
“换个活法?您想干什么呀?”小东不解问。
“要是开个素食馆怎么样?”郑伟笑了笑说。“现在人们的饮食结构不科学,导致许多病,不如从源头上做起。再说我对做菜也有兴趣,你说呢?”
“这个不太靠谱吧?”小东很不理解道。“经营素食馆要租房,要购置设备,哪来的钱呀?”
“我们先确定方向,别的再想办法。”郑伟似乎很有把握地说。“这事我想好些天了,没有资金,也可以找人合作,以前我给一个老板做过手术……”
“这事以后再说吧。”小东觉得这想法太离谱了,便打断父亲的话说。“要不您先休息一阵,反正我挣的钱也够咱们俩花的,生活上我会照顾您的。”
“我不需要照顾。”郑伟看着儿子说。“小东啊,你也不小了,除了做好工作,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这儿地方虽然不大,但也够小夫妻住的,我可以住到外面去。”
“您想住到哪儿?”小东敏感地问。“不会去找那个讨厌的女人吧?”
“放心吧,我不会去找魏主任。”郑伟叹了口气说。“但你也不能这样说,我出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东气愤道:“怎么没有关系呢?要不是为了她,您能到这个地步吗?”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郑伟严肃地说。“这次我能取保候审,也是多亏了魏主任找证人做了工作。”
“她是想得到心理上的平衡。”小东仍然愤然道。“反正,我绝对不允许您和她再有来往。今天我就把话说绝了,如果您想娶她做老婆,我就不再是您的儿子。”
“胡说什么呢!”郑伟瞪了儿子一眼,说。“我是不会和她再有那种关系了。但是,不是因为她对我做了什么,而是我觉得对不起她,我不配。这一点,我今天也跟你说清楚。”
“好吧,反正你不能和她在一起。”小东接着说。“但您也不能老是一个人,还是找个合适的人成个家吧。这样有人照顾,我才放心。”
“谢谢,我的好儿子。”郑伟有些动情地说。“你真的长大了,特别是也当了医生,我真的从心底里感到很欣慰。”
这话让小东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知道父亲其实一直是希望自己当医生的,特别是现在,那会给父亲带来多大的安慰啊。
这天晚上,小东睡得很沉。虽然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但总的说还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父亲出来了,他又有了家,有了亲人的感觉。更让他兴奋的是林娜还亲了他一口,这是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第二天一早,小东接到林娜的电话,说有个前置胎盘想请他主刀,还说这是省一院和伊丽莎白医院开始合作的首例手术,更让他高兴的是,林娜要当他的助手呢。
在给孕妇做超声检查时,小东还在林娜面前露了一手。
一个实习医生拿不准病人要不要多喝水以充盈膀胱,就向小东请教。小东就逮住机会表现起来。
“有人会以为,如果膀胱不充盈,就不能很好的暴露子宫颈内口,就无法判断胎盘下缘与宫颈内口的关系。其实不然。”小东看了看林娜才继续说。“如果膀胱充盈,特别是充盈过分时,常常会把前壁的胎盘压向子宫颈内口,从而造成胎盘低置或前置的假阳性。”
这话立刻赢得了林娜赞许的目光,让小东好一阵窃喜。
后来在做手术时,林娜一直很高兴,老是夸他动作利索,缝合也很漂亮,比不少大医生都要强许多呢。
但小东断然不知,林娜心情好其实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也根本不是想给他当助手,而是因为这台手术的麻醉医生是赵新,她又能像在大学附院的第一产科那样,经常和赵新一块做手术,一起为病人的生死担当责任了。这种感觉是别的行业很少能够体验的。
这个病人用的是全麻,术后的复苏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赵新不可能和别的医生一起下台。林娜准备先去洗个澡,等赵新完了事就约他出来吃晚饭,然后再送他回公寓,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话题,她还可以去公寓喝会儿茶,这种与工作结合起来的私人约会一定很有趣呢。
伊丽莎白的手术区面积不大,为了节省空间,男女合用一间更衣室,平时女医生要脱掉洗手衣换上自己内衣时都会躲到柜子后面。不过今天林娜只想着赵新会不会答应吃饭的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东,而小伙子这时正盯着她裸露的肩膀发愣呢。
“林娜!”
林娜听到小东叫,便转过身来。看到对方惊愕的眼神,这才猛地想起上身只戴着胸罩,尖叫了一声就用双手把胸部紧紧地捂住。
不过已经晚了。
小东冲过来,死劲地把她拥进怀里,完全没有理智地想吻林娜紧闭着的嘴唇。
林娜拼命地挣扎着,但娇小的身躯哪里能抵住被情欲激发起来的攻击,只好动用牙齿来自卫了。
小东大叫一声松了手,手臂上是道深深地牙印。
林娜带着哭腔道:“别怪我啊,谁让你胡来呢?”说着,就套上外衣跑了出去。
小东呆呆地站在那儿,好半天没有动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