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魏丽丽有个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惹犯我,我也不犯人。这是当初从老同学江帆那儿学来的,现在人家都当副院长了。而声称“人惹犯我,我必犯人”的前夫贾天书如今却混了民营。这个一正一反的经验教训可谓深刻,所以,当这个年轻医生出言不逊,魏丽丽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逃走。这一招在发生医患矛盾时对付气势汹汹的病人家属很有效,不仅可以保护自己,而且能赢得时间想出缓解矛盾的办法。
于海燕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出来,捂着肚子喊:“跑什么呀,我会替你出气呀。”
“出什么气?”魏丽丽也已经气喘吁吁。“你们是同事,别坏了和气。”
“你不懂,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就得给点颜色看看。”于海燕拉着魏丽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先前误诊,还满不在乎,我就想发火了。”
“他是新来的吗?怎么从来没见过?”魏丽丽眯着眼睛想了想。“怎么觉得很面熟呢?”
于海燕瞪大眼睛问:“你不知道他是谁?”
魏丽丽突然想起什么,高声说:“我知道了,他就是撞我的那个人。”接着,就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于海燕更加惊讶了:“这么说,他早就认出你了。”
“认出我?”魏丽丽却糊涂起来。“什么意思啊?”
“他是郑伟的儿子啊!”
“郑伟的儿子?”魏丽丽重复了一句。“不可能啊,他儿子不是医生。郑伟亲口跟我说过的。”
“这可是千真万确,履历表上写得清清楚楚,父亲郑伟,医大附院的副院长兼大外科主任。世界上重名的不少,但这样的郑伟只有一个啊。”
“难怪。”魏丽丽愣了半天说。“我明白了。”
于海燕却摆了摆手说:“你明白什么以后再说,我得说说眼下最要紧的事。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
“那我推荐一个人。”魏丽丽立刻说起了朱爱萍。
于海燕却打断道:“别人都好说,我要的是你。”
“我?为什么啊?”魏丽丽这可没想到。
“你也该换个单位了。”于海燕不紧不慢道。 “你在附院职称解决不了,主任不能扶正。你又不善于搞人际关系,科主任,主管院长只是把你当重劳力。可我这儿呢,咱俩的关系就不说了,主管院领导是江帆,职称职务我都能给你解决。”
这话说得魏丽丽不免有些心动,其实郑伟一出事,她就在想换单位的事了。于是问:“可我来做什么呢?”
“当科主任啊?”
“什么科?”
“这个我还没有仔细想,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一定是你最想做的事。”
“真的吗?”魏丽丽有些兴奋地说。“我真的可以做想做的事?”
于海燕爽快地笑着说:“你是全才,又敬业,做什么我都放心,这可不是开玩笑。”
“那得说清楚,我这手已经受伤,能不能恢复很难说,将来做不了手术,可别怪我隐瞒病情。”
“就是瘫痪我也要。今天这个‘乌龟征’,你也没有动手啊?”
魏丽丽认真思考起来。说实话,调换单位对魏丽丽来说事关重大,在单位这么多年,以前还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呢,再说大学附院又是省里的老大,俗话说人都是往高处走,对医生来说,医院当然也是越大越好了。但省一院的规模也不弱,新盖的妇产科大楼比附院还高三层呢,特别是业务建设要比循规蹈矩的大学附院开放,所以近年来不少医大的毕业生都把省一院作为首选单位了。想到这里,魏丽丽就说。“不过,我要是当主任,一定要有人事权。”
“没问题。你还不知道,现在体制改革,人事权在科里,院里基本上不过问,只是备案。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吧。”
魏丽丽点点头说:“那好吧,我再想想,下周通知你。”
于海燕却下令似地说:“那可不行,我要你明天就来上班。”
“明天?”魏丽丽惊讶道。“开什么玩笑,我办手续都来不及啊。”
“手续可以缓几天再办嘛。”于海燕急切道。“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就诊点已经让我焦头烂额,资金的事暂且不说,关键是医疗水平,陈大卫对国内情况不了解,还需要熟悉一段时间,再说他的专业是水中分娩。目前就诊点的骨干就只有护士长江虹了,可遇到肩难产还是解决不了。还有,我今天顶撞了省卫计委的领导,不能再怠慢,只能戴罪立功,如果明天再出事,我就彻底完蛋了。所以说,这个忙,你帮也帮,不帮也得帮,不然我死了,也一定拉你来垫背。”
“这话是怎么说的?”魏丽丽听到这儿马上说。“我现在还不是你的人呢,凭什么要拉我来垫背啊?”
“是,你现在还不是我的人,但今天已经和我结成了统一战线,我们在会上一唱一和,领导心里没有想法吗?”于海燕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你已经上了我的贼船知道不知道?对你来说,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死心塌地和我站在一起,生死与共。听清楚了没有?”
“凭什么啊?”魏丽丽无奈地抗议道。
“凭什么?就凭我们几十年的闺蜜。”
“你讲理不讲理啊?”
“我就是不讲理,怎么着?”于海燕霸气十足地威胁,然后拍了拍屁股走开了。
魏丽丽深知于海燕的脾气,不急到一定程度,不会提出这种要求。可这毕竟不是个小事,还是要好好商量一下。可跟谁商量呢?那得找个既了解自己又能说贴心话的人。以前肯定会去找郑伟,现在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贾天书。虽说不再是夫妻,但那种绝对信任的态度却是无人可以替代的。魏丽丽立刻给贾天书打电话,没说具体事,只是让他去酒楼订个包间。随后她又约了朱爱萍,只是在时间上推后了一小时。这样,她既可以与前夫有充足的时间来商量,又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了。
多少年来,只要需要,贾天书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魏丽丽身边。这很难说清是种什么感情。爱情吧,他还老出轨;亲情吧,亲兄妹也不一定能做到啊。要不,就像是电影里说的,是传说中的哥们儿,梁山好汉们的义气。总之,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情感。
魏丽丽这么想着,就来到酒楼。这儿菜比较清淡,也不贵,却很清静,离婚前他们来过几次。进了贾天书订的包间,人家已经沏好茶在等着了。
“这是今年的新茶,我自己带来的。你尝尝。”贾天书接过魏丽丽的外衣,放在他外衣上面,就端过茶来伺候。
魏丽丽喝了一口,就把于海燕的事说了。
贾天书认真想了想才说:“走人的事好说。现在医院的领导班子正更替,人员流动大,我去伊丽莎白也就几天办妥了。你在科里又不是正职,郑伟出事后,大家对你都很同情,这点要求算得了什么呢?但是,要和郑伟的儿子在一块儿工作,那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这也是魏丽丽需要考虑的,于是问:“那么怎么样呢?”
贾天书皱着眉头说:“你想啊,纱布的事是你捅出去的,这种浑小子还不把所有的账都算在你头上,能有好日子过吗?”
魏丽丽立刻反驳道:“纱布的事怎么能算我呢?明明是你啊?”
“我当初跟领导报告,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啊?”贾天书嘟囔了一句说。“反正人家会恨你,今天能撞伤你的手,明天就不会想招儿陷害?到那时后悔就晚啦。”
“这道坎儿肯定是要过的。”魏丽丽却摇摇头说。“将来和郑伟一块儿过日子,也不能老跟他儿子作对啊。”
“这么说,你还是决定不放手?”贾天书有些酸溜溜地说。
“不说这个好吗?”魏丽丽心里想,虽然她的私生活已经和贾天书没了任何关系,但也别再刺痛那根敏感的神经,于是说。“除了郑伟的儿子,还有什么不能去的理由,我这时脑子不好使,你得帮我好好想一想。”
“我们妇产科不是有句经典:没有指征就是最大的禁忌症。这会儿也用得上,你去省院,没有任何理由啊?”
魏丽丽认真说:“怎么没理由?他们那儿学术环境很宽松,不像大学附院这么死板。我可以在省一院创建无痛分娩中心,你觉得怎么样?”
“这倒是有可能。”贾天书点了点头回答。
“你说巧不巧。”魏丽丽笑了笑又说。“今天早晨我还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孕妇怕疼要做剖宫产,我就想给她打无痛呢。”
“这个梦我们上学的时候你就做过啦。”
“是啊,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为什么不能让无痛分娩规模化,让更多的人免去分娩的痛苦,减少剖宫产的风险,像国外发达国家一样,轻轻松松就把孩子生下来呢?”
贾天书却苦笑道:“虽然国家在提倡,可南方最开放的地区也只有百分之一。我记得曲院长几年前谈到发展规划时就有这一条,可后来有动静吗?”
魏丽丽天真道:“可这次于海燕对我说,做什么都可以啊。”
“她的话能信吗?人家只是要你去救急,当然什么都答应。今天要不是你帮她,她就死定了。”贾天书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来,看着魏丽丽疑惑道。“要不是给他们的VIP做广告吧?”
“VIP?什么VIP啊?”魏丽丽不明白。
“你没听说吗?于海燕正在创办VIP病区,搞贵客式服务。说白了,就是给少数富人开设的特殊服务。收费是普通病人的几十倍,怕是名声不好听,就要和民营医院联办。我们今天也是为了这个才去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要做VIP,第一个就是要让病人有安全感,你是‘产科一把刀’,就是给VIP保驾护航啊。”贾天书想了想继续说。“今天坐在省领导旁边的那一位,听说就是于海燕花了大价钱从国外请来的难产诊疗家,不过,我看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碰到肩难产还得由咱们丽丽来解决。”
听到贾天书这么说,魏丽丽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像VIP这种事,她是从心底里反对的,对医生来说,病人决无高低之分。再说那些富二代大多娇生惯养,以为有了几个钱,就要医生怎么着,她才不干呢。
贾天书见魏丽丽在犹豫,便添油加醋道:“还有一个你可别忘了,于海燕的老公江帆可是追过你的帅哥。万一人家旧情复发,那就麻烦了。”
魏丽丽连忙说:“你可别瞎说,我和江帆从来就没有什么。”
“这个我相信,那会儿你心里只有我。”
“真是恬不知耻,是你成天在哄骗我,才上了你的当,是不是?”
“唉,那会儿的日子多美啊。”贾天书叹息了一声道。
“谁让你不珍惜。”
“是啊,是我一不小心犯了错误。”
“你哪是一不小心,分明是本性难改嘛。”
“是是是,我以前是有个花心的毛病。”贾天书嘻笑道。“正因为有了惨痛的教训,所以才提醒你注意啊。你就是太天真、太单纯,我不放心啊。”
“废话少说,我们不是夫妻了,以后别再叫我小名,知道吗?”
“我是叫习惯了嘛。”
“习惯也不行。”魏丽丽想想又说。“你还得帮我办件事。”
“你吩咐就是了。”
“就是联系一下郑伟的律师,我想和他谈谈。”
“这个不是太好办吧?”贾天书这时有些迟疑起来。“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咨询我啊?”
“不想帮忙就算了。”魏丽丽想到贾天书的老婆和郑伟的案子有关,就不想为难贾天书了。
正说着,朱爱萍和赵新走了进来。一听说魏主任要去省一院,朱爱萍的脸就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
“刚才我还说左眼皮怎么跳得这么厉害呢,原来是这么好的事在等着我。”朱爱萍一下抱着魏丽丽说。“魏主任,我这辈子算是跟定您了!”
魏丽丽却板着脸警告道:“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千万别给我丢人现眼,如果再出医疗事故,不用来找我,请直接走人。”
“一定一定。”朱爱萍连忙把手放在胸口,夸张道。“保证不给您脸上抹黑,如果食言,我打一辈子光棍。”
贾天书笑着说:“朱医生真搞笑,你打光棍,和魏主任有什么关系?损失的是我们的麻醉医生啊。”
赵新却很认真地对魏丽丽说:“如果您需要麻醉医生,我现在就报名。”
魏丽丽心里想,要做无痛分娩,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麻醉,不过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当然不能随便承诺,就说。“你在附院做得好好的,为什么想走啊?”
赵新看看朱爱萍,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他是对朱医生不放心呢。”贾天书开玩笑。“热恋中的年轻人,当然是想成天在一起啦。”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魏丽丽看着朱爱萍问,心里想的却是她的住宿问题,因为省一院不像附院条件好,是没有宿舍的。
“我不着急,看赵新吧。”朱爱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我父母已经安排见面了。”赵新看了一眼朱爱萍笑着说。“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
“我丑吗?”朱爱萍顿时拉长了脸说。“你可以不娶我啊,明天我就更新门户,你别后悔就是了。”
贾天书凑趣道:“朱医生就是嘴上硬,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什么时候正式换过男朋友啊?”
魏丽丽想了想,还是问了孩子的事,她是担心到时候照顾不过来,会影响工作。
“这个您就放心吧,现在孩子放在脑瘫儿的康复医院里,家人随时可以去探望,跟过去在外婆家一样呢。”
魏丽丽点点头,接着说:“如果你愿意,明天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真的?”朱爱萍叫了一声。
“当然了,我一个人有时也太寂寞了。”
朱爱萍这下可高兴坏了,大声道:“老天爷,今天是什么日子,双喜临门啊!赵新,今天我请客,你来买单。”
一会菜上来,大家又热闹了一番。因为贾天书也没提出什么不能调动的理由,所以去省一院的事就基本上确定了。
出门时,朱爱萍把一封信偷偷塞到魏丽丽手里,说是院办的一个熟人叮嘱一定要单独面交的。魏丽丽想起郑伟说过这件事,于是匆忙回家。
这是一封郑伟的亲笔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魏主任:
这次药业公司把钱打到我的银行卡上,而我也确实向小杨借过钱,这事恐怕很难说清楚了,性质是索贿,已经是刑事犯罪,我将会被判处有期徒刑。这样,我们的事就不可能了,你另找人组织家庭吧。我这么决定,不是为你作想,而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是个要强的人,不想在同情和怜悯中偷度人生。既然沦为阶下囚,那就请给我最后的一点尊严吧。
郑伟
魏丽丽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半夜时分,于海燕打来电话问调动的事,魏丽丽就有些发狠地说:“明天我就来上班,但你必须信守诺言,让我做想做的事,你要食言我就不认你这个闺蜜!”
朱爱萍来省一院上班还不到一小时,就遭遇命运的戏弄。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而且对方也一下将她认了出来。
“你是朱爱萍?”
“你是李月河?”
只有出乎意料的惊诧,却没有久别重逢的冲动。两人在病房里对视了十秒钟,然后看到护士进来,就各自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检查昨天那个失血性休克的病人。
朱爱萍早已不是那个战战兢兢紧贴着成年男人胸口的小女生,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已经把她练成了一个处事不惊、诡谲善变的成熟女人。只是作为主治医师,她与这个昔日的老师讨论病情时,还是遵从下级服从上级的原则。
“我觉得可以再输些红细胞悬液,继续静滴青霉素预防感染,过几天再用呋喃林坐浴,如果切口愈合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朱爱萍冷静地看着对方。“您认为呢?”
“你说得很全面了。”对方也公事公办道。“如果能做切口理疗,效果也许会更好。”
等护士记下医嘱,他们一块儿从病房走出,走廊里没有人,朱爱萍本以为会有一场对话,不料对方正眼都没瞧一下,只说了句“中午一块儿吃饭吧”就大步离开了。
接下来,是一位自称叫小东的年轻男医生请她协助给刚来的破水产妇做检查。妇产科有规定,男医生操作时必须有女医生或护士在场,免得以后发生不必要的事件。朱爱萍一下就认出这医生就是撞伤魏主任的小伙子,想起昨晚吃饭时听说郑伟的儿子也在这里,心里也就有了数,但不动声色。
病人是血性羊水,宫颈管消失,小东医生立刻让病人乘电梯上六楼做B超。朱爱萍觉得不太合适,因为在第一产科,遇到这种情况,病人是需要绝对卧床休息的。
“能不能约个便携式超声呢?”朱爱萍建议道。
“呵呵,你是新来的吧?”小东医生上下打量着朱爱萍,带着教训的口气说。“就诊点是个临时单位,根本没有移动超声诊断仪,就算有,医生也没有做B超的资质啊。如果约功能科的医生过来,会耽搁多少时间,你知道吗?”
这些话并非没道理,再说自己初来乍到也不便争论,于是朱爱萍笑了笑,不再吭声。但没过多久就出事了,那破水的产妇没挤上电梯,在老公的搀扶下自己上楼,还没到B超门口就晕了过去。魏丽丽闻讯赶到,发现脐带已经脱垂,胎心只有80,立刻给氧送手术室,局麻下行剖宫产,娩出的女婴没有自主呼吸、皮肤苍白、心率不到100次,立刻抢救,诊断是重度窒息,生死难卜。
对一个大型三甲医院的妇产科来说,这样的抢救场面几乎天天都会发生。况且大人没事,孩子系早剥引起,所以紧张一阵后,一切恢复正常。朱爱萍一看到了午饭时间,就去了医院内部的餐厅,那个男人果然已经在一个角落里等她了。
“李老师,您好。”朱爱萍端了一些饭菜,在他对面坐下,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我现在的名字叫陈大卫。”对方矜持了一下说。“但改名字不是因为你。”
对方的口气让朱爱萍很不舒服,便苦笑着问:“那是为什么呢?”
“其实说说也无妨,我继承了海外姨父的遗产,法律上有些要求。就这样。”陈大卫平平淡淡地说。“我出国的时候比较匆忙,没有来得及跟你打招呼。你现在怎么样,已经结婚了吧?”
朱爱萍默默地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要把谈话深入到什么程度。
“是啊,现在国内的人都很开放,晚婚已经不算什么了。”陈大卫喝了口汤说。“其实我们认识的那会儿,社会风气已经不那么保守了。”
“您放心吧,那次是我主动来找您的。”朱爱萍从对方的话里,多少听出一种为在为他自己辩解的味道,于是干脆说。“当时,我是很喜欢您的。”
“是嘛,你来我宿舍,我真的很意外呢。”陈大卫似乎已经放下心,回忆起来。“那是个多么美妙的夜晚啊。”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后果。”朱爱萍这时压低了声音说。“那天,我们可是什么措施都没有啊。”
陈大卫一愣,看着朱爱萍问:“什么意思?难道……”
朱爱萍异常冷静地点了点头说:“已经十岁了,是个男孩,但是个脑瘫。”
陈大卫像个木头人似地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问:“我可以见见他吗?”
魏丽丽是偶然看到那个破水孕妇的。当时,她跟于海燕在妇产科大楼到处转了转,和一些科主任打了照面,本来要去手术室,不料江帆来电话找于海燕说事,她就自己溜达起来。既然要在这儿工作,首先就得熟悉环境,万一来了急诊却不知道B超室在哪儿,不就瞎菜了吗?
病人有了剖宫产的指征,她立刻叫护士把人送到手术室,同时就通知了于海燕。手术是郑小东做的,于海燕另外指派了个进修医生当助手。她则一个人呆在手术观摩室,一直到胎儿娩出才离开。婴儿评分较差是预料中的事,没有当即死亡,就算是万幸了,但这种情况仍然会引起病人和家属的不满,只是反应不会来得这么快,一切取决于孩子的病情,这个她是太有经验了。
于海燕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点也没有影响午餐的胃口。午饭是魏丽丽、于海燕和江帆三个人在小餐厅吃的。江帆乐呵呵地说,曾主任已经来电话,要把800元的补贴提高到1000元,尽管这个数字还是低,但至少领导的思想在改变,昨天的现场会是良性反应,于海燕又赢了一票。
吃完饭,于海燕把魏丽丽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先是问郑伟的事,魏丽丽便让她看了郑伟的信,于海燕看完啧啧嘴说:“看来,你们还真的没有缘分,那就算了吧。”
魏丽丽仔细把信叠好收起来,才说:“尽说些丧气话。”
“你还能让我怎么说?”于海燕同情地看着,劝了起来。“谁知道他会判几年。我们女人的青春太有限,耗不起啊。趁现在还有些资本,赶紧找个人嫁了吧。”
“不说这个了。”魏丽丽挺了挺腰板道。“说说正事吧,怎么安排我?”
“等他来了一块儿说。”
“谁啊?”
“一会就知道了。”于海燕看了看表。“这人很准时的,这时应该就在门口了。”
果然没一会,就有人敲门,陈大卫穿了一身浆过的白大衣走进来。
“我来介绍,魏丽丽,医大附院第一产科的主任。”于海燕故意把“主任”两个字咬得很重,接着说。“不过,这是过去的职务了。这位是国际难产诊疗学专家陈大卫博士。”
“我们昨天见过面。”陈大卫主动把手伸过来。“您的发言很精彩。”
“我的发言?”魏丽丽有些不解问。
“就是你和我的那段对话嘛,对他们这些海归来说,当然就是发言罗。”
魏丽丽笑笑,握了握对方的手,就坐了下来。
“那我就说一下分工。”于海燕请陈大卫坐下来,才接着说。“就诊点是个临时单位,原来也没安排什么头头脑脑,都是由护士长江虹说了算。但昨天省里领导这么重视,我就想让你们两共同负责。大卫当主任,丽丽你委屈一下当副主任怎么样?”
陈大卫马上说:“来的时候我就声明过,不当正职的。再说魏主任本来就是主任,名正言顺啊。”
“我在第一产科只是副主任。”魏丽丽马上说,又问于海燕。“昨天可没说要来就诊点啊?”
“我不是说了,只是临时单位嘛,多则三五个月,少则几周,说不定过两天就撤了。”于海燕笑笑说。“我的意思是你们都先熟悉一下情况,过度一下嘛。”
“过度我也不当主任。”陈大卫态度强硬地坚持道。
“也好,我尊重您的意见。”于海燕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这儿的医患关系比较紧张,今天那个新生儿情况不妙,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魏主任在这方面很有经验,陈博士刚回来,要了解国情或许还要等一段时间。那丽丽你就别推辞了,临危受命吧。对了,现在科主任上岗我这一级只有推荐权,最后要由院里讨论决定,最后结果还不一定呢。”
听到于海燕这么说,魏丽丽当然只好同意。
等陈大卫走出,于海燕则说:“其实你当主任我早就想好了,不过为了给人家一点面子,这才这么说的。我是看准了他百分之一百不肯当主任。”
“为什么呢?”
“你以为主任是这么好当吗?”
“这倒是。”魏丽丽点点头,佩服道。“你处理人际关系还真有一套。”
于海燕叹息一声道:“现在社会这么复杂,不来点小伎俩行吗?”
魏丽丽想起昨天会上的事,便笑着问:“昨天的眼泪,也是你的伎俩吧?”
“被你看出来啦?”
“我记得,当初你跟江帆好的时候,这一招就用过啦。”
“你可不许告诉他。”于海燕连忙正色道。“这事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呢。”
魏丽丽笑起来:“这个我可不敢保证。”
“你敢!”
魏丽丽开开心心地和于海燕闹了一回才出来,她本来想去看看那个危重新生儿,却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我是郑伟的律师,现在医院的花园等您呢。”
魏丽丽一愣,赶紧跑了过去。心里感叹道贾天书还真是哥们。
律师姓王,是个有些锈顶的中年人,不等魏丽丽开口,他就开门见山地谈起郑伟案子的要害来。
“关键是杨女士的证词。如果她一口咬定是私人借款,而公司则利用来行贿,那郑伟就没事,批捕也达不到。如果杨女士对公司说有索贿的意图,那麻烦就大了,少说也得三五年呢。”
“这个……我对法律不太懂。”魏丽丽有些不知所措道。“结果不都是人家把钱打到郑伟的银行卡上吗?”
“这可太不一样了。”王律师认真解释说。“如果杨女士坚持说只是私人借款,那公司就是主动行贿。如果杨女士说郑伟在暗示,那公司就是被动行贿,性质不一样,量刑当然就不一样了。”
魏丽丽虽然还是不太懂,但有个问题却是最想知道的,于是问:“这两种情况,对杨女士来说有什么区别呢?她也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吗?”
“这个就很难说了。”律师想了想说。“那批劣质纱布是通过杨女士的手由郑伟签字同意采购的。如果她拿了好处,无论是郑伟方,还是她的公司方,她都算是参与了行贿,是要被追责的。”
“郑伟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魏丽丽坚定地说。
“钱是没给,但他介绍了杨女士和贾天书主任认识,现在已经结婚,这就有些麻烦了。”
魏丽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犹豫了一会问:“那您说,我该做些什么呢?”
“您和杨女士丈夫的关系,我是知道的。”王律师想了一会才说。“如果有可能,让贾天书劝劝杨女士,让她说实话。”
“她没说实话吗?”
“她现在的证词,是说郑伟明显向她索贿。当然,她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让我再想想吧。”魏丽丽点点头,又问。“郑伟的情绪怎么样?”
“我也只见过一次。说实话,不太好。”
“现在有件事,但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振作起来?”
“您说吧,郑伟的精神支撑很重要。但你们的事,现在对他来说却是个负担。”
“为什么是负担呢?”
“你越是爱他,他就越自责、越痛苦,当然心情就不好了。”
“我明白,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想告诉他,他的儿子小东已经回来了,而且当了医生,就在省一院的妇产科工作呢?”
“真的吗?”王律师很高兴地说。“这应该是个好消息,真是太好了。”
送走王律师,魏丽丽回到就诊点,听到谈话室里传来病人家属的吵闹声,就知道那个危重新生儿的事开始发酵了。
正要走进去,就见朱爱萍从一旁跑出来,拉着魏丽丽进了一间治疗室,关好门才把小东医生如何让破水孕妇自己去做B超的事说了一遍。
“魏主任,您知道那个小东医生是谁吗?”朱爱萍说完问。
“是谁?”
“就是昨天早晨把你撞伤的那个人,我一眼就认出了。”
魏丽丽这时心里已经有数,便说:“这事别对外说。”
“您指的是哪件事啊?是撞人,还是做B超?”
“两件事都不要说。”
朱爱萍便点点头走了出去。
魏丽丽在治疗室呆了一会才出来,她先是给新生儿ICU打电话问了情况,得知病情仍然没有缓解,然后又和于海燕说了这边家属的情况,于海燕很不在乎回答道:“破水必须看急诊,我已经问过分诊台了。病人明知故犯找到就诊点,图的是我们这儿费用低,他们也有一定责任。”
魏丽丽听了不便说什么,这才走了出去。
谈话室里坐着十来个家属,有哭的女人,有骂粗话的大汉,也有一声不响的老头老太,中间只坐了一个医生就是郑小东,两边各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医院保安员预防万一。魏丽丽进来后,就对郑小东说:“你去产房吧,那儿还有几位快到第二产程了。”
家属们却挡在门口不让小东走,魏丽丽便慢声细气说:“那几位产妇也有家属,你们不让医生去治病,万一出了事,你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一招魏丽丽经常用,果然带头的一挥手,就让小东走了出去。
魏丽丽这才坐下对大家道:“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向我反映。现在就请把你们的要求提出来。”
产妇的老公说:“只要孩子好,免了我们的医药费,我们就走人。”
魏丽丽便答道:“孩子还在抢救,医药费的事好商量。不过有一条,我们的服务对象是流动人口中的贫困户。你们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不像是流动人口啊。”
产妇老公连忙说:“我们真的是外地人,他们是来帮忙的。”
魏丽丽严正道:“如果请的是专业医闹,那是要被查处的,他们收了钱,闹一阵就走了,万一伤了人,医药费还得你们病人家属自己出,这事您可得想想好。我们这儿可是装了摄像头的,随时在取证呢。”
刚才还在骂娘的大汉立刻不见了人影,产妇老公又说了几句,就带人走了。
处理这种事,魏丽丽已经驾轻就熟,况且现在医院都已经设了警卫室,随时会得到警方的保护。下午的事不多,产房接连传出新生儿响亮的哭声,不用看,就知道分娩很顺利。
一下班,魏丽丽就去了贾天书的家。开门的是小杨,腹部已经明显隆起,先是一愣,然后就立刻消失,关上卫生间的门,才叫了一声老公。贾天书手忙脚乱把前妻迎进来,倒水让座满脸狐疑。
“你别忙了,我只是想和你媳妇说几句。”魏丽丽在客厅的沙发上坐正了说。
“老婆,还不快出来见你大姐!”贾天书朝着里面喊。
过了好一阵,小杨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怯生生地问:“魏主任,您找我做啥啊?”
魏丽丽看着这个大肚子的女人虽然有些可怜,但还是狠下心来,对贾天书说:“你出去一下,我要和她单独聊聊。行不行啊?”
贾天书为难道:“你可别过分,她月份大了,经不住吓唬啊。”
魏丽丽看着客厅茶几上放着好几种水果,餐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心里想:“你们的小日子过得真不错,可我的爱人却在等着受审呢。”便放下脸来对贾天书厉声道:“你啰嗦什么,这个我还能不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