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法庭上越来越浓的火药味让苏红始料未及。幸好法官没有让孙小巧出庭,不然她这个院长的面子还往哪儿搁啊。晓米父亲的出现,也让她非常意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听到审判长宣布休庭,苏红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她直接来到医院,找到刘一君,让他查体。
“怎么了?”刘一君从未给苏院长做过检查。因为是女性,所以就没有关门,并说。“要不要再叫个人来?”
“不用。”苏红在诊室的小床上躺好。“你把门关上,一会有话要问你。”
刘一君便把门关好,洗了手问:“哪儿不舒服?”
“到处都有些酸疼,腹部特别不好。”说着,苏红就解开了裤带,并把腹部充分暴露出来。
刘一君不敢怠慢,仔细触摸着各种脏器,然后又用听诊器认真听了一会,才说:“没什么呀。腹涨可能和没有大便有关,是不是去上个卫生间?”
“噢,这两天我便秘呢。”
“那就是上火了。”刘一君走到桌前,拿出诊疗单。“开点药吧。”
“不用了,家里有呢。”苏红整理好衣服,在刘一君对面坐下说。“刘主任,我想问你件事,你这回可一定要说实话。”
刘一君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说:“瞧您说的,我哪次撒过谎啊。”
“人人都会撒谎。”苏红认真地说。“也包括我。可现在,我真的需要一个客观的,实事求是的评价,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院长,听您这么说,我很紧张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开庭不顺利吗?”
“你认为呢?”苏红看着对方说。“你觉得这次再审,应该顺利还是不顺利呢?”
“这个嘛……”刘一君想了想才说。“应该不太顺利吧。”
“为什么呢?”
“因为晓米医生不想认输,她一定会全力以赴和我们拼到底呢。”
“你是说,‘和我们’?”苏红淡然地笑了一下说。“你真的站在我和卢大成这一边吗?”
“那是当然啦。”刘一君立刻说。“我们一直是在一条战线啊。”
“可孙小巧今天说,是卢大成指使她去破坏那个子宫。”
“您说,是孙小巧?”刘一君大吃一惊道。
“她现在的名字叫孙小英了,而且已经是胡世生的合法妻子。”
“怪不得有这个胆量。”刘一君想了想,又问。“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卢院长和胡家可一直关系很好啊。”
“也许这孩子本性善良,还比较单纯,受的污染还少些吧。”
刘一君点点头,问:“那卢院长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当然是一口否认了。”
刘一君试着问:“也许,卢院长说的是真的呢。是吗?”
“那你认为,他们谁在说谎呢?”苏红盯着刘一君问。
“这个……”刘一君犹豫起来,不知道苏红的意图,便说。“我不知情,还真的不好判断。”
苏红叹了口气说:“你啊,怕得罪人,是不是?”
“我真的不知情啊。”刘一君一脸的真诚。“您想问的,就是这件事吗?”
“不。”苏红说着,就站了起来,双手一张,把胸脯挺了挺问。“我的身材好看吗?”
刘一君感到有些突然,不知苏红的用意,便笑笑不说话。
苏红催促道:“你必须回答,而且一定要说真话,不然,我是听得出来的。”
“您穿这身衣服……”
苏红打断道:“别说衣服,我的身体你刚才都检查过了。”
刘一君这才说:“不是太好,有点胖,赘肉多了些。不过,与同龄人相比,应该是好多了。”
“你会喜欢我吗?”苏红继续问。
“我?”刘一君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或是你的同龄人,会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吗?”苏红一脸严肃,完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不要编瞎话,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回答。”
“不会。”刘一君狠了狠心说。“如果单从男人的角度讲,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特殊喜好……”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苏红苦笑笑说。“虽然任何一个女人都不爱听这种话,但我看出来了,你没有让我失望,你还是有勇气说真话,对吗。”
“那还用说吗?”刘一君松了口气。
可苏红的目光突然间变得凶狠起来,鼻子哼了一声说:“你还知道卢大成背着我做过什么事?不要等到日后查出来,就没有你的什么好处了!”
刘一君顿时就蒙了。上午他有会诊,没去法院,不知道苏红和卢大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苏红现在的神情看来,他们之间显然是有了什么分歧,不,已经是格格不入了。那么,他该选择谁呢?不用说,当然是苏红了。卢大成只是副院长,而且人品有问题,还是竞争对手。想到这里,刘一君便下了决心,把凡是将来可能被查出来的事都一古脑儿说了出来。
苏红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表现出不安或是惊讶。说实话,大多数的事她是可以容忍的。比如在一审时与那个傅律师如何勾结,故意提供没有说服力的证据,让原告败诉。比如把晓米支到外地学习或救灾,让她无暇顾及开庭。比如在封存的那份死亡病历中,卢大成将晓米写的病程纪录故意模糊了笔迹等等。这些都和病人的生死无关,只有发生在D79团队的那个“重度早剥”除外,只是为了宣传,就不惜假造指征,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从刘一君那儿出来,苏红就和女儿核实了那个病例。姗姗见母亲已经知道了真相,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苏红狠狠教训了女儿一顿后说:“你自己找个机会向晓米医生道歉吧。”
“你要和卢叔叔分道扬镳吗?”苏姗姗很敏感地问。
“就看他是不是能够认识自己的错误了。”
苏红这话不仅是对女儿说的,也是在告诫自己,然后就去了法院。
午饭是晓米拉着韩飞和父亲一起吃的。血缘就是血缘,虽然多年没有见面,但父女之间的亲情却像时光隧道,一下就让他们回到亲密无间的过去。
“你怎么能够不声不响就回来呢?”晓米埋怨道。“是想吓唬我吗?”
“是不想让你分心,傻孩子。”父亲说着就看了看韩飞道。“你们的事也没告诉我啊。”
“我们什么事啊?”晓米有些脸红起来。“人家只是在官司上帮我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啊。”
“是这样吗?”父亲看着韩飞问。
“当然不是这样。”韩飞老老实实回答。
“就是嘛。”父亲笑了起来,看样子,对韩飞至少没有反感。
“一会儿,你准备说些什么呢?”晓米看着父亲问。
父亲想想才回答:“有件事,我一直想当着大家的面对你说。如果法庭同意我发言,也算是帮我了了一桩心事。”
晓米就不再问,说了些D79抢救的病例,就讨论起一些专业问题了。
下午开庭前,审判长把晓米和傅志刚叫到办公室,就程序问题征求双方的意见。
“第一项请雷思文医生发言。第二项就是请尤盛美教授宣读省级鉴定。第三项是法庭发表希望双方和解的建议,如果你们不能达成统一意见,法庭就宣判。你们有什么意见,现在就提出来。”
“我认为雷思文医生的发言有些多余。”傅志刚反对说。“可以直接宣读鉴定结果嘛。”
“我认为很有必要。”晓米坚持道。“而且是审判长已经当众同意的。”
审判长便对傅志刚说:“我们只给了雷医生5分钟,而且不会对法院的宣判有任何影响。”
傅志刚这才表示尊重审判长的意见。
因为上午出现了意外情节,引起旁听者的更大兴趣,到了时间门一开,人们就一下涌进来坐满了。当审判长请雷思文作限时发言时,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很好奇,不知这位不速之客究竟会说些什么。
雷思文走上前,问审判长:“我可以对着旁听席说话吗?”
“请吧。”审判长点了点头,说:“您不是证人,不必拘礼。”
“谢谢。”雷思文于是转过身来,看着旁听席上的人们说。“首先我想表示,我支持我女儿雷晓米进行这场诉讼。不仅如此,我还很想成为她的被告。并通过这起诉讼来告诫我的同行,促进产科医学的进一步发展。”
大家小声议论起来,因为都不明白雷思文说的意思,只有晓米心里很清楚,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32年前,就在我的女儿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前一分钟,我做了件终身后悔的事。我的妻子临产,羊水三度污染,胎儿缺氧严重。在取得科主任同意后,我上台做了剖宫产。在暴露子宫下段时,我被告知已经测不到胎儿的心率。作为一名产科医生,我知道这个时候很关键,也许只有几秒钟的延误,宝宝就没了。于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一刀切开了子宫肌层,并让羊水立刻流了出来。几秒钟后,我的女儿出生了,并经过抢救活了下来。可我的妻子却并发了羊水栓塞,几乎没有来得及抢救就离开了人世。”
雷思文说到这里停了停,控制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
“我们做产科的都知道,在产妇和胎儿都面临危险的时候,应该遵从‘先大后小’的抢救原则。而这一点,我当时也是非常清楚。但为什么我还是违反了手术规范,在切开子宫肌层的同时破膜呢?那就是因为我心存一种侥幸心理。”
坐在被告席上的苏红听到这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卢大成看到后,皱了皱眉,凑近傅志刚小声说:“这是他们事先策划好的,你怎么没发现呢?”
“放心吧,他威胁不了我们。”傅志刚看了看表说。“时间快到了。”
雷思文继续说:“许多人都知道,发生羊水栓塞的比例只有5万分之1,‘既然比例这么小,为什么就偏偏让我碰上了呢?不,不会的,碰上这种恶梦的绝对不是我。’在当时,至少在当时的潜意识中我就是这么想的。事后,我反省了很久,并且清醒地意识到,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只是我一个。我敢说,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种医生仍然会存在。而接受这些人施行手术的病人,仍然会因为我们的这种侥幸心理而失去生命。各位,这也许就是我女儿为什么要坚持这个诉讼的真正原因吧。”
“对不起。”傅志刚这时站了起来,对审判长说。“这位先生的发言已经超过时间啦。”
“雷医生的演说不受时间限制。”审判长不耐烦地冲傅志刚摆摆手,对雷思文说。“请您继续吧。”
雷思文说了声“谢谢”就接着说:“我的妻子正是因为我的这种侥幸心理失去了生命。而我的女儿,为此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的妈妈,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这样的悲剧虽然在5万个人中只有一个,但对孩子来说,就是她人生的全部啊。而造成这种悲剧的,在很多情况下,仅仅是因为医生一瞬间的疏忽和大意。”
晓米已经低声哭泣起来,旁听席上也有不少人在擦眼泪。
“很多病人都知道,手术前必须签订一份知情通知书。”雷思文说到这儿,提高了声音道。“在这份关系着患者生死的合同上,写满了病人在手术中可能出现的种种危险,而病人能够做的,就是在上面签字,承诺任何风险的降临都不会追究医生的责任。我们这么做,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就是所谓‘目前医学水平的局限性’。可事实上,有些病人的死亡,完全不是因为我们没有水平,不是医院没有条件,而只是因为我们缺少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的职业道德!”
“说得太好了,情况就是这样!”旁听席上突然有人喊。
“请保持安静!”审判长敲了一下法槌道。
雷思文也做了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才继续说:“个别医生以为有了这一纸知情通知书,就觉得可以规避诸如侥幸这种不可饶恕的犯罪所造成的一切后果,包括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我希望大家想一想,不仅凭每位医生执业前都念过的波希克拉底誓言,也凭着我们做人的良心好好儿想一想,在我们进行手术的时候,难道连最起码的手术规范都做不到吗?病人可是因为相信我们,把整个生命都交到我们手里啊!”
突然,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掌声。审判长没像往常那样去制止,而是等了一会后才说:“我虽然不懂医学,但也听懂了雷医生的意思。谢谢。请法警给雷医生加个座,如果他愿意留下来听我们继续开庭,就请坐吧。”
旁听席上立刻有好几个人让出座来,招呼着雷思文走了过去。
“好吧。现在我们进行第二项,请尤盛美教授宣读省级鉴定。”审判长等大厅都安静了,这才让庭审进入正题。
尤盛美走到法庭中间,但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对雷思文坐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说。“雷思文博士很谦虚,他在国际围产医学领域有很高的威望,他的论文我也多次拜读,受益匪浅。刚才发表的观点,我个人非常赞同,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罢了。”
雷思文便对着尤盛美点头示意。看到这一切,晓米心里顿时充满了自豪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受省医学会,本案鉴定小组的委托,我在此宣读鉴定结果。”尤盛美这时坐下,打开一张纸,念了起来。“省级鉴定结果如下。一、本案死亡病人股静脉血涂片找到羊水中胎儿有形成分,可以确诊为羊水栓塞。二、羊水栓塞系羊水进入母体血液循环引起的急性肺栓塞,过敏性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肾功能衰竭或猝死等严重的并发症。近年的研究则认为,系羊水进入母体血管后引起的一种过敏生化反应。但无论定义如何,羊水栓塞的发生,必须具备以下条件:子宫颈或子宫静脉破裂、胎膜破裂、足够的压力梯度使羊水进入母体血液循环。而在本案病例中,即使其切口如原告所认为的是提供了让羊水进入子宫肌层血窦的机会,但并不像使用过量缩宫素那样产生一定的压力。所以,据目前的医学理论,并不能确认这样的切口一定会导致羊水栓塞的发生。至于过敏生化反应,更是一种无法预测的临床表现。据此,我们认为,医方的手术与患者的死亡并无因果关系。”
听到这儿,卢大成兴奋起来,他凑近苏红说:“瞧,我们胜了!”
苏红虽然也有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却高兴不起来。便说:“尤教授还没说完呢。”
只听见尤盛美又说:“三、医方对羊水栓塞的发生有充分的准备,抢救措施得力到位,本案不属于医疗事故。四、本案行剖宫产终止妊娠,对于临床指征有一点质疑。术前测定胎儿重量为4200克,医方以巨大儿容易产生难产为指征。但目前对4000克到4500克之间的胎儿是否定义为巨大儿尚无固定标准。我们注意到产妇骨盆较大,并无任何合并症,应该可以自然分娩。为倡导自然分娩,制止过度手术的不良现象,本鉴定特地作以上说明。”尤盛美念完后,说了声“谢谢审判长”便走了出去。
工作人员把鉴定报告分别送给晓米和傅志刚后,审判长问:“你们可以发表意见。”
傅志刚立刻说:“我们对省级鉴定没有任何异议,不再发现意见。”
“原告呢?”审判长看了看晓米,问。“有什么需要说明吗?”
晓米不知该说什么,便摇了摇头。
“那好。”审判长这时与左右两位同事商量了一下宣布说。“本庭在宣判前,建议双方能够达成和解意向,对此,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我们不同意和解。”傅志刚立刻答复道。“目前社会上医患矛盾比较突出,有些病人,当然也包括某些别有用心的医务人员,借着某些似是而非的病例,对医院,对医生进行刁难,动不动就投以诉讼,给医方的名誉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为此,我们希望法院能以法律为准绳,为我们主持公道。”
“我也不同意和解。”晓米此前一直在看那张省级鉴定报告书。她知道,鉴定只是根据申请方提出的问题给予答复,而第四条却从来没人提过啊,而她也从来没有好好儿想过手术指征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尤教授要特意写上呢?是不是在暗示什么?难道过度治疗不属于医方的责任吗?于是就说。“但我们要改变诉讼要求。”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呢?”傅志刚冷笑了一声问。
晓米没理他,看着审判长说:“我会尽快提出新的诉由,希望您能同意。”
副审判长提醒说:“诉讼请求的更正,应该在一审时就提出啊?”
晓米说:“一审时我没有参加诉讼。还有,一审原告方律师就是现在的被告律师,这个情况也希望法庭有所考虑。”
审判长想了想便说:“这样吧,我们商量一下,你回去等通知吧。”
尽管医大为雷思文安排了住宿,但他还是愿意住在女儿这里,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从法院回来,晓米一直在想着改变诉讼请求的事,只见父亲和韩飞聊得热火朝天,却没注意在谈些什么。回到家,她就说:“如果法院不同意,我们就重新起诉,你们觉得怎么样?”
韩飞问:“理由呢?”
“理由就是过度治疗。就是卢大成在没有充分指征的情况下就做了剖宫产。”晓米接着进一步解释说。“在没有合并糖尿病的情况下,一般超过4500克才属于巨大儿,才有手术指征。如果在4000克到4500克之间,则无固定标准,情理上就必须和病人说清楚,让病人自己选择分娩方式。可卢大成却没有这样做。”
“那么,和病人做勾通的人是谁呢?”韩飞问。
“是我。”晓米回答。
“你?”韩飞有点意外。“卢大成让你去的?”
晓米点点头,说:“我当时发现这个产妇骨盆宽大,完全可以顺产,就跟卢大成说了,却被他顶了回来。他好像很需要这个手术呢。”
“这个问题我想过。”韩飞说。“他把手术时间和D79的赠送仪式搞得这么紧张,好像在表现自己呢。”
晓米却说:“我也有责任,那时只想到必须服从上级,却没有为病人着想。”
“那你还能当原告代理人吗?”
“当然不能了。”晓米这时笑了笑。“这个任务就历史地落到你肩上啦。再说,你和两位老人比我还熟啊。”
韩飞听了没吭声,就看着雷思文。
刚才一直没有吭声的雷思文在想着什么,过了会儿才说:“你们发现没有,鉴定书的第4条,其实与本案没什么关系,但尤教授却用了较长篇幅来叙述,难道没有什么用意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晓米马上说。“我觉得省级鉴定在否定原告诉求的同时,也为我们指明了一条新路。另外,尤教授在宣读鉴定前,还对您的演讲表示支持呢?”
雷思文点了点头说:“按照目前的医学观念,省级鉴定应该说还是很客观的。但我认为尤教授却用了另外的方法来表示对原告的同情和支持。”
“你是说,尤教授在暗示我们什么吗?”晓米有些兴奋地问。
“有这个可能。”父亲回答。
可韩飞却担心地说:“要是官司这样打下去,晓米也要成为被告啊?”
“当就当吧,但我们这回肯定能打败卢大成了。”晓米毫不在乎地说。
“这事还是再想想吧。”
韩飞说完就站了起来,他觉得这个问题还是让他们父女来确定比较妥当,正要告辞,就见晓米接到一个电话,并示意大家安静。
“我是晓米……尤教授?”晓米显然很意外。“嗯……在呢……”说到这儿,晓米就看着父亲说。“尤教授想跟你谈谈。”见父亲点了点头,就又对着电话说。“行,我爸说可以。我还想再带一个人来,行吗?”
尤教授在电话里说:“外人就算了。”
“他不是外人,是我男朋友。”晓米毫不犹豫地说,脸却一下红了起来。
“那行,一起过来吧。”
晓米放下电话对韩飞说:“对不起,我刚才这么说,是想方便你参与进来。”
韩飞却笑笑说:“随便怎么说都可以。”
雷思文装着没听见,看晓米进房间穿衣服,这才跟了进来说:“韩飞看来不错嘛,你也该成个家了。”
“这个人有点复杂,你了解吗?”晓米问。
“刚才在路上聊了聊,其实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雷思文像对小孩一样,帮晓米整了整衣领说。“国外的报道很多呢。”
晓米却笑笑说:“您自己呢?难道要一直单身下去吗?”
“等你结婚以后再说吧,我还没老到要让人照顾的程度呢。”
尤教授主动表示要见面,让本来还有些沮丧的晓米一下高兴起来。他们去了一家大酒店的咖啡厅,尤教授说已经包了个房间,一会儿她爱人曲晋明要为雷思文接风。
“这回也真是太巧了,雷博士就是应我爱人曲晋明的邀请来做讲座的。”尤盛美笑着说。“不过我是刚刚才知道。晓米的电话,我也是从老曲那儿要的。”
这句话,让大家的关系一下变得亲密无间。
“雷博士,您是羊水栓塞方面的国际专家,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些方面新的观点呢?”尤盛美寒暄了两句,就问起她所关心的问题来。
“没有新的观点。”雷思文很干脆地说。“就是有,我想您大概也已经都知道了。”
“是啊。”尤盛美笑着表示赞同。“这可不像造手机,一天一个新功能,几个月就落后了。”
雷思文也笑着说:“在飞机上,有个国内的同行和我打赌,说我肯定开不了电视机,什么机顶盒要搭配使用,可麻烦了。”
“但愿医生们的操作越来越简单,这也应该是个方向。”尤盛美喝了一口咖啡,看着雷思文认真问。“那您这些年做了些什么研究呢?”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晓米也问。
“开始的十年,我几乎一事无成。”雷思文也喝着咖啡说。“不瞒您说,我一直想推翻传统的观点,比如说发病条件,包括您今天在法庭上说的那些,当然,我有些不同意见。”
“您的不同意见是什么呢?”尤盛美敏感地问。
“我注意到您提到了压力,但羊水中的有形物质进入母体血循环,并不需要太大的压力啊。我觉得,只要宫颈或宫体损伤处有开放的静脉或血窦,就可能发病。”
尤盛美叹了口气说:“您说的是对的,但省级鉴定不是医学论文,只是给法庭和患者看的,他们不可能像您这样较真呢。”
“这个我能理解。”雷思文立刻说。“国内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
“请您继续往下说吧。”尤盛美会意地点了点头说。“我真的想知道像您这样的学者在国外到底在做什么呢?”
“后来,我也发现许多AFE(即羊水栓塞——作者注)患者的血液中并没有羊水成分。这个您在鉴定中也提到了,到目前为止,发病机制尚不明了确实是事实。但医学不是手机,要把‘羊水栓塞’这个病名,改成更为准确的‘妊娠过敏反应综合症’,努力了20年还做不到呢。”
“病名并不重要,只要大家知道新的研究进展就行了。”尤盛美此刻完全像在讨论病例一样,悄悄反驳道。“还有您说的压力问题,也应该属于没有定论的范围吧?”
“就您说的,有些学者乐意在一些纯理论的问题上争来争去,但我开始觉得厌烦了,就把精力放在如何抢救。这次我回来就是想说说AFE抢救的方法和体会。”
“那就太好了,我们就需要这些实用的东西呢。不过,现在我就不打算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明天您做讲座,我一定亲耳聆听。”尤盛美说到这儿,就看了看时间说。“请你们过来是想说件事,那个子宫样本我看了,鉴定小组的别的成员也看了,大家都认为上面的切口没有被改动的痕迹。就是说,被告方卢大成医生在手术中,确实存在不合手术规范的行为。如果你们申请鉴定,我们是可以给予明确答复的。”
韩飞听了笑笑说:“但是,即使手术不规范,也只是提醒医方以后注意,并不会改变鉴定的结论,对吗?”
尤盛美看着晓米问:“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晓米点点头:“是,但他做的不是产科。”
“但你确实厉害。”尤盛美便看着韩飞说。“你说得对,不会改变鉴定结果。但我也提醒你们可以采取另外的方法啊。”
“您是说第4条吗?”晓米连忙问。
尤盛美笑着说:“患方没有明确的手术指征,医方强行手术,要打胜这个官司可是易如反掌啊。”
晓米没参加曲教授特意为雷思文准备的接风宴会,虽然她很想问问那个子宫切除的事,但还是和韩飞走了出来。
“如果你不惜让自己成为被告,也要把这个官司打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当他们在一家牛肉面馆坐下时,韩飞问。
“当然想过。”晓米笑笑说。“可我爸今天在法庭上说了,也愿意当我的被告呢。”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韩飞笑笑说。“但是,你就不怕卢大成会往死里整你吗?”
“整就整吧。”晓米苦笑着说。“反正当上代理人的这一天,我就做好准备了。卢大成肯定对我恨之入骨,但要把我开除,也得有个理由啊?”
晓米此时已经义无反顾,但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能量。
当晚,傅志刚得知法院已经决定允许原告更正诉讼请求,立刻向卢大成作了汇报,并且表示,败诉已成定局。
“怎么会呢?”卢大成疑惑道。“不管怎么说,病人可是在知情书上签了字的啊?”
“问题是雷晓米是自己告自己,她怎么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呢?”傅志刚泄气道。
“你的意思说,她这一手还真的挺狠的?”
“她玩的是自杀性爆炸啊!”
卢大成于是匆匆去了苏红家,并且发狠道:“这种人必须开除,还要永远让她当不成医生。”
苏红却没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安慰说:“输就输吧,剖宫产指征这么乱,也该吸取些教训了。”
卢大成听了很意外,就说:“苏院长,您的话怎么突然变了呢?”
苏红便微笑着说:“大成啊,我最后问你一声,那个子宫切口,是不是你做的?”
卢大成装做受到天大委屈似的说:“苏院长,怎么您也被他们洗了脑?您不是说过,不管怎么样,我们也要赢了这场官司吗?”
“是啊,以前我确实这么想的。”苏红叹了口气说。“可随着官司打下去,我也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大成啊,今天这儿没有外人,就你和我,你怎么还是不愿说实话呢?那个子宫切口就是你做的,而且不只是孙小巧这么说,我已经让尤教授做了鉴定,可你还在说谎。咱们做医生,最忌讳的就是不说真话啊!”
卢大成沉默了一会才说:“好吧,我不承认,其实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的医院。但是现在您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省级鉴定您也听到了,我的手术操作与病人死亡没有因果关系。相反,在我将来创立的‘快速剖宫产术’中,我还要增加这一条,在医生技术高超的情况下,是可以同时破膜的。比如胎儿窒息,难道我们没有救活孩子的责任吗?”
“好了好了。”苏红不想和卢大成争论,便说。“这事你就别再参与了,被告是医院,我是法人代表,我来承担责任。”
“您又没参加手术,怎么要您承担责任呢?”卢大成冷笑了一声说。“输了官司,大家都知道是我做了这个该死的切口。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认输,我们不能让雷晓米得逞。绝对不能。”
“那你想怎么办?”
“先把她开除了。”
“开除?”苏红不解地看着对方。“就因为她替病人当了代理人?”
“不是,她无端切除了病人健全的子宫,而且拒不认错。”卢大成理直气壮道。“难道,还有比这个更恶劣的行为吗?这种人,难道还配再当医生吗?”
“可这件事涉及到曲教授呢。”苏红担心地说。
“曲教授怎么了?”卢大成走近苏红,咄咄逼人道。“您不是相信真理吗?连我也不在乎,还在乎别人吗?要不,您也不是那么公正?您也惧怕权威?您也有私心是不是?”
“我不是惧怕什么,我的意思是说,要搞清真相。”苏红转过身,对卢大成的进攻反击起来。
“真相就是误诊!以为是内膜癌,把好子宫切除了!”卢大成斩钉截铁道。“这个病例我仔细查过了,不可能再有别的解释。如果你真的大公无私,就应该对雷晓米进行严厉的处分,同时对曲教授也是个警告,让他,也让大家都吸取教训。”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苏红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但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强硬了。
“苏院长,我的苏大姐啊!”卢大成突然换了一副口吻,一下抓住苏红的手,恳求起来。“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敬重您,不,干脆对您说了吧,我一直在爱着你呢。我想,你也应该知道的。现在,我有了一点难处,你就不能帮我一下吗?”
“你爱我吗?”苏红自从和刘一君有了那场对话,已经清醒过来,听了卢大成的这番话,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心动不安了。她冷淡地笑了笑问。“你可是一个三十多岁,正当年的帅哥啊,怎么会对我这种快六十的老太婆感兴趣呢?”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啊,我发誓,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考虑过年龄……”
“算了吧。”苏红抽出手,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些话还是对别的女人去说吧,别在我面前表演了,我会恶心的。”
“哈哈哈……”卢大成突然大笑起来。“你这样绝情,可就别怪我无义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卢大成从口袋里掏出一扎淡绿色的信封。“这是你写的那些所谓的诗,我每读一句都想吐,你知道我真实感受是什么吗?那是一个神经病,对,就是神经病,一个老不死的女人在向我求爱呢。明天,我就把这些东西发上网,让大家一起来欣赏,看看我们的苏大院长的另一面,点击率一定会创历史新纪录,你信不信?”
“你不能……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啊!”苏红一下觉得血压在升高,双手在发麻,语无伦次了。“把它给我!”
“给你?”卢大成恶狠狠地说。“可以,但你必须照我说的做。”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是我写的一个公告。”卢大成把早就写成的一份文件放在苏红面前。“你只要在上面签个字就行了。”
苏红看了看说:“这不行,我们不能开除雷晓米。”
“那好,我们网上见。”卢大成哼了一声就要走开。
“我们再商量一下吧。”苏红终于全身瘫软下来,哀求道。“你别走,让我再想想,再想想,行吗?”
卢大成便把苏红扶到沙发上,同时掏出手机,按了录像的功能键,并把镜头对准了苏红,才说:“何必呢?我也是为了你好啊,我的好姐姐。我真的很爱你,不信,你一会就知道了,我会让你亲身体会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帅哥哥是怎样迷恋你这样的老女人,来吧,千万别害羞啊。”
“不不,请不要……”苏红满脸泪痕,无力地挣扎着。“请给我一点尊重吧……求求你……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