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晓米没有去送钟悦，而是和韩师傅会成一路，直奔那家属住的地方。
路上韩师傅说：“一会你什么也别说，我自有安排。”
晓米有些好奇：“不能透露一点吗？”
韩师傅笑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知为什么，有个男人在身边，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轻松，虽然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说服家属提请再审，但从韩师傅的表情来看，还真的有点志在必得的呢。
看到韩师傅熟门熟路的样子，晓米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住的地方啊？”
“只要想知道，就能知道嘛。”韩师傅还是不正面回答。
没多久，他们来到那门卫住的地方，敲开门，那门卫看到晓米，就斩钉截铁道：“你们哪来哪去，这个官司我不会再打了。再打我是你孙子。”
屋里女人也帮着道：“你们老来做什么，我们还要做饭呢。”
晓米一筹莫展，韩师傅却带着笑说：“马路对面有家很不错的饭馆，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我买单。”
这话还真有杀伤力。那两口子商量了一阵，才装着老不情愿的样子跟了出来。一路上尽嘀咕：“请也是白请，官司的事谈也甭谈。我可是把话先撂这儿，别到时候后悔我可不认帐。”
那家饭馆规模不小，靠窗的一排雅座打着隔断，都是沙发座。韩师傅拉着晓米先在一边坐了，门卫和他的女人就坐在对面。服务员上来送菜谱，他们也不客气，翻了翻就点了起来，还说：“吃不了的我可要带走啊。”
“带吧，带吧，挑贵的点。”韩师傅还是笑着说。
门卫有些不放心，说：“你付钱啊。”
韩师傅便掏出一张银行卡交给服务员，说：“我的客人胆儿小，你先查下余额。”
服务员操作完连声说：“够了，足够了。”
门卫听到这么说，一口气就要了十几道大菜。
女人却踢了他一脚，小声说：“吃人家的嘴短，你可要想好了。”
那门卫却故意大声说：“反正我是有言在先了，不吃白不吃。”
晓米一声不吭，看着韩师傅想：这家伙还真有一套，能抓住对方占便宜的弱点。不然，肯定叫不出来。不过，人家可是都把话说死了，要再提请再审，可能吗？
菜很快就被端上来，都是些大鱼大肉。那两位也不谦让，每样都挑着精华下手，然后就让服务员打包。等到两个塑料袋都装满了，那门卫才抹了抹嘴问：“你们怎么不吃啊？”
“我们吃过了，今天就是专门来请你的。”韩师傅说完，就看着晓米问。“要不也吃一点？”
“我喝茶吧。”晓米应了一声便喝起茶来。其实她早上只顾和韩师傅说话，点心根本没有动，起床后也没顾上吃东西，肚里正唱空城计呢。不过，她却不想和那门卫一起进餐，只希望这个过场能早些过去。她看了看韩师傅，意思是说：怎么还不开始呢？
但韩师傅却不着急，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津津有味地咬了起来，过了一会才说：“大家都认为小里脊最嫩，但好吃的还是前腿肉，就是炒着吃也很香。”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那门卫满有兴趣地答话道。“前腿有嚼头，再带点肥肉，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吃。”
“酱肘子呢？”韩师傅像个地道的吃货，啧着嘴说。“那可是下酒的好菜。”
“可不是嘛，要说下酒菜，海鲜吃起来太麻烦，还真的不如猪牛羊肉那么爽快。”
晓米不想听他们胡诌，就四下打量起来。现在不是饭点，客人很少，门卫背面的隔断里坐着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他们默默地喝着茶，看样子是在消磨这个悠闲的下午。此外就没有什么人了。
“我去下卫生间。”
晓米欲站起来，却被韩师傅阻止道。“我们跟这位兄弟说几句吧。”
“哈哈，你们说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说官司和律师。”那门卫干笑两声，很有防备地说。
“噢？”韩师傅装着很好奇地样子问。“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说那个律师呢？”
“我又不傻。”那门卫说。“要打官司，要撤诉都是那律师的主意。你们来，当然是问这事了，对不对？”
“我们还真的不是要问那个律师呢。”韩师傅说。
“那你们要问什么？”
“就想问两个问题。”
“你问吧。”那门卫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说。
韩师傅这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放在门卫面前说：“如果你不想再打官司，不愿当原告，就在上面签个字。以后，我们也就不再来找你了。”
那门卫拿起那纸看了看，问：“就这么一句话吗？”
“是啊，就这一句话。”韩师傅说，就递上笔。“你签了字，就没你的事了。想再要几个菜，也可以。”
门卫犹豫一下就要写名字，却被那女人拦下。
“别签名字，怕是他们搞鬼呢。”
“怕什么怕，老子就是不想打，我怕个怂啊。”门卫说着就写了名字。
韩师傅把那纸收好，才说：“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将来，你准备怎么对你儿子说。”
“儿子？说什么？”那门卫眨眨眼睛问。
“要是你儿子问你，当初为什么不为他妈妈的去世讨一个说法，你怎么回答呢？”
门卫的女人听了这话，就提着打包的塑料袋，站了起来说：“走吧，走吧，人家在变着法子引着你上当呢。没听出来吗？”
“我能听不出来吗？”那门卫却把女人重新按下去，对韩师傅说。“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好了。医院出了医疗事故，我们也打了官司，只是我们不懂医生手术的事，没打赢。这么交代，有错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韩师傅又说。“可后来有医生帮你打官司，你却拿了被告的钱，不想再打了。”
“是啊，就为了几个钱，你就放弃了。”晓米也说。“你敢对儿子说真话吗？”
“孩子还小着呢，我们犯得着为将来的事费口舌吗？”那女人不耐烦地说。“我们走吧，你还要上班呢。”
“可一个从来得不到母爱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把这事问个一清二楚。”晓米这时已经明白了韩师傅的用意，提高了声音说。
“除非你不想得到儿子的尊重。”韩师傅也大声说。“你好好想一想吧。”
那门卫却冷笑道：“你们叫我出来就是想说这些吗？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儿子不是你们的儿子，我会从小告诉他，他母亲就是这个命，因为生了你，她就得死。这是天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命。”
“孩子的母亲可是你的妻子啊！”晓米激动起来说。“常言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这么教育孩子，还对得起你的亡妻吗？”
“我没有你们有文化，就这样教育怎么了？”那门卫说着就要往外走。一边嚷嚷道。“真是多管闲事。我老婆死了，是她命不好，还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突然间，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所有的人都镇住。原来坐在隔壁的那对老夫妻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男人用发抖的手指着门卫骂道：“好一个畜生！我女儿白白跟你夫妻一场，现在人不在了，你还这么埋汰，还是个人吗？”
旁边的女人却哭着说：“怎么能不给个说法啊，我女儿死得冤枉，死不瞑目啊！”
饭馆的服务员都来看热闹，那对老夫妻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起来。
这一幕是晓米没有想到的。不用问，这两位一定是那病故产妇的父母了。便把韩师傅拉到一旁问：“是你把他们请来的？”
韩师傅点了点头说：“要打官司，他们才是真正的原告。”
晓米连忙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韩师傅说：“因为你用的是产科的临床思维。”
“为什么这么说？”晓米一下没弄明白。
“你看啊，在你们产科，产妇做手术，一般情况下在手术通知书上签名的，除了患者本人，就是她的配偶。”
“是这样啊。”
“所以，你们习惯上把配偶当成家属。”韩师傅说。“但在别的科室，除了配偶，嫡系家属都是可以签字的。”
“您别说，还真是这样呢。”晓米佩服地说。“想不到，您懂的还真不少。”
“司机嘛，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扯这些事。”韩师傅却谦虚起来。“说得不对，还请您多多指教啊。”
说话间，门卫和他的女人已经灰溜溜地走了。晓米正想去追，却被韩师傅拉住说。“算了，让他们去吧。”
晓米想想说：“既然找到了父母，那为什么还要找那个门卫呢？”
“他是死者的丈夫啊，当然要征求他的意见，不然将来法院审查原告的主体资格会有麻烦的。”
这些晓米都不懂，只是觉得韩师傅做事很慎重，很有条理，也很有智慧，于是说：“你为这事准备了很久吧？”
“没有啊。”韩师傅却有些不在乎地说。“随便想想就这么做了。”
服务员听了老夫妻的话都很同情，不仅免了茶钱，还拿了些点心让他们带走。有人愤愤不平地说：“一定要告倒那个无良医，否则将来我们生孩子还有什么保障啊！”
等送走那对老夫妻，晓米在回去的路上才问韩师傅：“你是怎么找到他们？”
“根本就没找。”韩师傅有些得意道。“还记得我不让他们火化尸体的事吗？从那以后，我们一直有联系呢。”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这话问的……”韩师傅显然有些发窘，但很快就说。“那我也问问你，这官司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晓米点了点头，认真回答道。接着，就把自己父母的事说了一遍。
韩师傅听后沉默了半天，后来才说：“我这么做的目的，其实也不只是想帮你。我是觉得切口不规范的事，不只是在你们产科，在别的科的手术中也存在。但这种事，只有医生才知道。”
晓米点点头，感叹道：“不管怎么说，这事我要谢谢您，是您帮了我一个大忙，现在申请再审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没有问题了？”韩师傅却摇了摇头，看着晓米说。“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呢。谁来当原告的律师，你想过了吗？”
原告换人的事很快就被卢大成知道了，因为在那间饭馆里，孙小巧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呢。
和胡世生发生的一切，对孙小巧来说，犹如是一场梦。她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当然，她对这位麻醉医生不无好感，虽然认识没几天，但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好男人。他对病人很认真，是个负责的好医生。这是孙小巧评价一个人最重要的标准，是从妹妹那儿学来的。妹妹从小就活泼懂事，很会说话，也很会思考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家里决定让她去上大学的原因。后来妹妹读了研究生，小巧就更加听妹妹的话了。除此以外，她还从妹妹那儿学到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能当老处女。“一定要早点开始性生活。”妹妹上到三大的时候就对她说。“当然，第一次一定要给自己喜欢的好男人。因为对我们女人来说，这事早晚会发生，而且还会做很多次。如果第一次没有遗憾，那以后就不怕了。就算是嫁个不喜欢的男人也就无所谓了。”孙小巧牢牢记着妹妹的话，这些年来一直在等着那个好男人出现。现在这个人终于来到自己面前，怎么可以不接受呢？不过，“第一次”虽然做完，她却并不相信胡医生真的会和她结婚。无论是听周围的人八卦，还是看电视剧电影，男人在哄着女人上床前，谁不说些好听的话啊。男人目的就是如此，你真要相信就傻了。
因此，当激情过去，孙小巧很快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卢院长对她不满意，不，应该说是很不满意，这让她十分担心。虽然她冒充妹妹身份的事还没有迹象表明已经被人发觉，但临床经验显然与学历不符却是很值得人们怀疑啊，况且妹妹男朋友的出现，随时都可能让她露出马脚。所以，现在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好好表现，为卢院长提供最有用的信息，否则就很难在这儿呆下去了。
孙小巧就是这么想着，按卢院长提供的地址，找到雷晓米的家，并蹲守在外。后来终于看她出了门，就一直跟踪下去。到了饭馆，却不敢贸然进入，只是在外面不停地徘徊，一直听到里面闹了起来，这才趁乱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她远远地听着那对老夫妻的诉说，后来又向服务员打探实了，这才匆匆回到医院向卢院长作了汇报。
卢大成听后沉吟了半晌才说：“这事干得不错。你觉得晓米医生这么做，是对呢，还是不对呢？”
孙小巧没想到会这么问，想了想才回答：“我是不太明月，晓米医生为什么要打这个官司呢？”
“她的动机很明显嘛。”卢大成苦笑了笑说。“她恨我，找个机会报复一下嘛。”
“那就是她的不对了。”孙小巧马上说。“再说了，医院也没有亏待她啊。”
“噢？”卢大成像是很意外，说话的口气也亲切了许多。“没想到，你的觉悟也蛮高嘛。”
“从小就听老师教导，个人的事不能和工作搞在一起。”孙小巧认真说。
“少给我唱这些高调！” 突然，卢大成却翻了脸，凑近了孙小巧，并恶狠狠地说。“你是个什么人，自己清楚。你老实交代，你的这份硕士学历是怎么来的？说！”
“我……”孙小巧吓了一跳，但还是能努力保持着冷静。“我是考试……考试得来的啊？”
“考试？”卢大成冷笑一声。“我知道你的记忆力好，但作为一名医学硕士，难道只是靠答题就能及格吗？”
“我的临床经验是不够……”
“仅仅是不够吗？”卢大成瞪大了眼睛说。“你根本是一窍不通！你的学历是假的！”
孙小巧心里想：这下完了，事情肯定是败露了。但理智却在提醒她：不要慌，一定要冷静。对了，他说的可是学历，没说人，没说我不是孙小巧啊！于是说：“学历证书是真的，我没造假。”
“可这是骗来的！”卢大成继续用威逼的口气说。“是不是导师用了潜规则？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
孙小巧听到这儿立刻放了心，心里说：“原来他是这么想呢。”却装着一副害怕的样子，道。“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我猜就是这么回事。”卢大成似乎觉得大功告成，满意地坐到沙发上。过了会才问。“说吧，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孙小巧不解地问。
卢大成叹了口气说：“我觉得吧，一个从农村来的女孩，如果前途就这么给毁了，也太可惜了。”
“那……您说怎么办？”孙小巧小心翼翼地问。
“要我帮你，也可以。”卢大成看着孙小巧说。“但总得要付出点代价吧。你说呢？”
“好吧，让我做什么都行。”孙小巧说着，就走到卢大成身边，含着眼泪说。“但是有件事，我想说清楚。我是有未婚夫的，求求您，我真的干不出这种事啊。”
卢大成听了呵呵一笑，过了会才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禽兽不如的导师吗？”
“那……那您想做什么呢？”孙小巧这时有些蒙了。
“你得为我做件事。”卢大成说着，眼光又凶狠起来。“但绝对不能说出去，也不要问为什么。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好的，我不说，也不问。”孙小巧顺从地回答。
于是，卢大成凑近孙小巧说了起来……
孙小巧听了别无选择，只好点点头说：“行，我照办就是了。”
卢大成这时温和了许多，拍了拍孙小巧的肩膀说。“如果真有未婚夫，当然更好。不然我可以给你介绍，医院里条件好的男医生有好几个呢。”
“不用了，我真的有对象了。”孙小巧想起胡世生说的话，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等孙小巧一走，卢大成就找到苏红，把晓米换了原告的事说了，同时也捎带提了提韩飞。“呵呵，这位韩师傅倒是个很热心的人呢。”
苏红却不无反感道：“这种社会上的混混，是不是看上晓米啦？”
“不会吧？”卢大成揣测着苏红对韩师傅的态度，试探地说。“听说他在部队医院当过领导的司机，有些特殊关系吧？”
“不管以前干过什么，现在不也只是个司机吗？”
卢大成笑着说：“可他是您的千金介绍过来的。”
“这是姗姗太幼稚，没有社会经验，太容易上当。”
“听您这么说，是不同意姗姗跟他来往啦？”
苏红很果断地说：“什么来往，一定要他们一刀两断。”
卢大成听了心里有了底，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要是姗姗不同意呢？”
“你要是以前这么问，我还有些不敢说。”苏红笑笑道。“可今天刘主任跟我说了，姗姗她好像对钟主任有兴趣呢。”
“真的？”卢大成想想说。“他不是有个叫安萍的女朋友吗？”
“安萍跟别人结婚啦。我也是刚听说。”
这倒是卢大成没有想到的，不由得高兴道。“好啊，他们俩要是成了，真是天造的一对呢。”
“可不是嘛。”苏红马上说。“钟主任是个典型的高富帅，我已经和刘主任说了，让他从中好好儿撮合一下，你也想想办法。反正不能让他和晓米好，要是他们凑成一对，我的头就更大了。”
“您这么说，我就有数了。反正您放心，钟悦这小子在我的手心里，想跑也跑不掉。”
苏红便笑笑说：“这样敢情好。只是晓米对误切子宫的事好像不太买账呢，你看怎么办？”
“按规定，隐瞒重大医疗事故是可以除名的。”卢大成说。“她要一意孤行，我看也只好这么办了。”
“这个还是要慎重一些。”苏红摇了摇头说。“这里面还涉及到曲教授，万一晓米闹起来，影响到曲老的声誉，我们也担当不起啊。”
“是。还是院长考虑得周到。”卢大成也想了想说。“但毕竟手术是晓米做的，可以让曲教授装着不知道嘛。”
“这事以后再说吧。”苏红皱了皱眉，看着卢大成。“还是要想办法撤掉这官司。”
“可原告这回不太可能再用傅志刚做律师，撤诉的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上啊。”
“那怎么办呢？”苏红看着卢大成，担心道。“尸检会不会出现新的证据啊？”
卢大成却轻松地笑了起来：“那我们就积极配合。”
“积极配合？”苏红有些糊涂了。
“是啊。”卢大成仍然笑着说。“我们医方也有这个责任啊，您说呢？”
晓米没太把误切子宫的事放在心上，她很清楚，卢大成是在威胁，敲诈，想迫使她放弃诉讼。此外，对原告律师的事也没想很多。现在到处都有事务所，听说不少律师连诉讼费都不收，可见这个市场还是供大于求啊。眼下最令她纠结的是孙小巧，如果钟悦说的事是真的，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算她的记忆力超强，但总不能让一个冒牌儿的医学硕士继续行医吧？
“一定得想个办法把她弄走，这应该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晓米在心里说。“但揭露她的真实身份却不是我的事。等以后有了适当机会，通知一下人力资源部。最好等钟悦回来，让他去说，毕竟是他发现的嘛。对，就这么定了。”
眼看又到了手术模拟时间，想到最近连续两例宫外孕都与卵巢有关，便把病例定在了输卵管妊娠手术。
“大家都知道，大多数的异位妊娠都发生在输卵管。”晓米扫视了一下前来听讲的人说。“谁能告诉我，这个手术最困难的地方是什么？”
有个实习生回答：“是处理间质部大出血吧？”
另有人说：“我觉得应该是自血回输。”
“这些都容易。”苏姗姗轻蔑地笑了笑说。“最难的应该是严重的盆腹腔粘连，其次还有输卵管切除后的吻合术，血肿化脓的处理也比较困难。”
“是。”晓米冲姗姗点了点头，便看着孙小巧问。“作为一名器械护士，如果遇到粘连成团的情况，你该做些什么呢？”
孙小巧立刻回答：“我会递送钩状玻璃棒，以便让手术医生挑起粘连的部位。”
“分离时用什么器械？”
“弹簧剪刀。”
“回答正确。”晓米说。“关于这个问题，还有谁补充吗？”
大家都没吭声，过了会，有个进修医生说：“我觉得，刚才苏医生已经回答很全面了。”
晓米正想说话，却听到孙小巧轻声问：“我可以再说一句吗？”
“说吧。”晓米随意地应了一声。
“如果说得不对，请大家批评。”孙小巧接着就有些紧张地说。“如果好不容易分离出右侧输卵管，可发现并无妊娠，那么就应该考虑到左侧输卵管因炎症所致的右移。这时候，必须很耐心，很仔细地以子宫为标志，找到病变的输卵管。这也是这一手术比较困难的地方。”
这让晓米觉得很意外，甚至很吃惊。因为孙小巧刚才说的一番话，已经越出了一名器械护士的技术范围，而且如果没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也不是所有医生都能想到的。她原来正想就这个问题提醒大家注意呢，却没料到让一个到场医生中资格最低的一位说了出来。在一瞬间，她觉得孙小巧的去留应该重新想一想了。
大家散去后，她把孙小巧单独留了下来。
“刚才你说得很好。”晓米态度和蔼道。“确实是个难题，比处理粘连重要多了。”
“谢谢。”孙小巧红着脸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晓米又严肃起来。“不会是从手术实践中悟到的吧？”
“不是。”孙小巧老实承认道。“我是从书上看到的。”
晓米点点头，突然问：“听说你有个姐姐？”
“是……是有个姐姐。怎么了？”孙小巧明显地紧张起来。
“对不起。”晓米犹豫了一下才说。“听说你们遭遇过一次车祸，她去世了。”
“是的，是这样。”孙小巧平静地回答，眼睛却始终看着晓米。
“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她是我们乡卫生院的护士。”
“噢？”这个晓米倒是没想到。“是护士学校毕业的吗？”
“是护校正式毕业的，还去县医院进修过。”孙小巧说完，迟疑了一下问。“您怎么……会问起这个？”
“我是有点奇怪。你们姐妹俩是不是记忆力都很好啊？”
“她比我好。”孙小巧轻声说，眼睛也红了起来。“可她的命不好。”
晓米突然同情起来，说：“可你已经当上医生了，她一定会为你高兴的，对吗？”
孙小巧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晓米心里对自己说：“既然她有护士的学历，现在也是在做护士的工作，就没有违反国家关于从业资格的规定，何况她比一般护士要懂得多。那么，还有必要赶她走吗？”晓米这样想着，顿时觉得轻松起来。
离出诊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晓米就跟大家练习起滑冰来。她在这方面显得十分笨拙，因为怕摔跤，就不敢直起腰，而身体弯曲的角度越大，就越是无法控制平衡。韩师傅看了一会，就上前抓住晓米的手带着一起滑，而晓米则死死抓着韩师傅不敢松手，结果没滑多远，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韩师傅过去拉她起来，不料晓米没站稳，慌乱中扑到韩师傅身上，两人便一起躺在地上了。
“韩师傅，你要是想抱美女就直接上，不必找借口的。”苏姗姗在一边看着，半真半假道。“我看咱们晓米医生一定不会拒绝呢。”
万玲儿连忙跟着起哄：“我们头儿还没老公，不抱白不抱啊。”
晓米听了并不生气，毫不客气回击道：“你们要是看了眼馋，另外找个地方呆着去，一会难过死了，我可不偿命。”
韩师傅也笑道：“谁也不是天生的，万事都有个开始啊。”
苏姗姗连忙说：“你是说滑冰，还是说和晓米的关系啊？”
孙小巧在胡世生的帮助下，滑冰学得很快，现在已经能够滑上一整圈了。这时停下来，看着苏姗姗说：“我看晓米医生和韩师傅很相配啊。”
苏姗姗沉下脸，对孙小巧说：“谁问你了？”
万玲儿滑到孙小巧身边，小声道：“笨蛋，你不知道苏医生在争风吃醋吗？”
孙小巧便不敢再吭声。
晓米好像故意要做给大家看，不再松开韩师傅的手，歪歪斜斜地往前滑行，又接连摔了几跤，都是等韩师傅过来拉她才起来。
苏姗姗不再说笑，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走到韩师傅身边用命令的口气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韩师傅却对她道：“等我教会了晓米医生再说吧。”
苏姗姗立刻板起脸，大声说：“你到底走不走？”
韩师傅还是不给面子，说：“我说过了，现在不能走。”
“哼！”苏姗姗气急败坏地瞪了韩师傅一眼，一扭身，快步走开了。
晓米倒有些尴尬起来，忙对韩师傅说：“你去吧。说不定真有事要说呢。”
韩师傅却凑近了晓米说：“还有点时间，我们得说一下律师的事。”
“在哪儿？”
“去我们休息室吧。”
晓米犹豫了一下才跟韩师傅走进了司机的休息室。她知道，这时大家都在看着他们俩，说不定马上就会有风言风语冒出来。但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事，怎么就不能跟韩师傅在一起说说话呢？否则，反倒显得心虚了。
不过，晓米进来后，却把门开着。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却无法解释，也许是出自女人的本能吧。
“我不想让别人听到。”韩师傅说着，就把门死死地关上，然后坐下说。“我问了好几个律师，他们都不肯接这个案子。”
“为什么啊？”晓米不解道。
“原因嘛，无非是这样。”韩师傅不紧不慢道。“不懂医的不敢接。虽然医疗诉讼不是谁主张谁举证，但专业性太强，他们在法庭上几乎无计可施。而懂医的更不敢打了。”
“为什么呢？”晓米又问。
“到目前为止，把羊水栓塞定为医疗事故的，除了抢救延误，几乎都集中在缩宫素的使用剂量上。可咱们这个病例不存在这个问题。而您说的子宫切口，还从来没有人提出过。”
晓米立刻说：“正因为没人提出过，我们这个病历才更有意义啊？”
“您这么说，是因为您是个产科医生。”韩师傅点了点头，道。“就算能找到产科医生改行的律师，他能同意您的观点，像您这样执着吗？”
“可现在的律师很多啊？”
“可谁会接一个明知打不赢的案子呢？”
“听你的口气，好像也不太有信心啊？”
“是的，实话说，我确实信心不大。”
“那为什么要帮我呢？”
“因为我觉得您说的是对的，而且通过这起诉讼，会让医学进步，就像您说的，防止悲剧的再次发生。”韩师傅看着晓米，说。“但这和诉讼的输赢是两个概念。”
“那怎么办？”晓米有些着急起来。“难道要放弃吗？”
“只有一个办法。”韩师傅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好像还没有考虑成熟。
晓米催促道：“什么办法？说呀！”
“你来代替律师。”韩师傅郑重道。“用专业的词来说，就是当原告的委托代理人。但这事你必须好好儿考虑一下，因为这样，你就直接站在了医院的对立面，要在法庭上与自己的上级领导正面交锋。不仅如此，还要付出很多精力和时间，从各个方面影响到你的工作和事业。总之，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您必须作出巨大的牺牲，而且还要冒败诉的风险。明白我的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