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晓米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韩师傅这个人,以至地铁过了站都没察觉。
这家伙现在好像不那么令人讨厌了,居然看出了误诊,还知道手术由上级医生负责的原则,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就算他经常与医生和病人接触,但人家都说是麦氏点了,你一个司机竟然敢给带队医生打电话,如果不是怎么办?另外,说的词儿也很文化,什么“沆瀣一气”,这可不是人人都念得出来的啊!当然,最让晓米意外,甚至很佩服的,还是他说的那些道理。是啊,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不该要求更多的赔偿?不该对犯下错误的医生进行惩罚吗?至于最后说的那句话,看起来很市侩,但看他的神情,说是“激将法”也许更合适呢。反正,和他说话还挺有意思,有挑战性,不像钟悦老是一味地讨好,也难怪苏姗姗会找他交朋友了。
晓米是个谨慎行事的人,大凡重要的决定,都会找人商量,就如一些重要病情的诊断,虽然早就拿定了主意,但还是会做个会诊。现在她碰到一个难题,就是如何说服那个家属再审。卢大成他们显然已经做了工作,律师也站到了对立面,那家属还能再改变主意吗?听韩师傅的意思,是要从钱上做文章,可要给多少?怎么给?这对晓米来说,还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呢。
俗话说,朋友用时方恨少。晓米平时能够信任并谈得来的,也只有安萍和钟悦。但现在一个是新婚蜜月,一个要带队考察,打扰谁都不合适。晓米心里想,实在不行,也只好厚着脸皮去找韩师傅了。但这个人凭什么要帮你呢?再说刚才已经谈过一次了,老去找人家好吗?
晓米从地铁口出来,小跑着进入小区。十二月的气温虽然还不是太低,但北风吹到脸上已经有了刺一样的感觉。她没坐电梯,直接走到14层,这是她健身的一个办法,虽然有些气喘,但身上却暖和多了。开了公寓的门,她把包随便扔到茶几上,然后脱了外衣,就像口袋一样倒在柔软的沙发上。她准备休息一会再写昨晚的病历,然后睡上一觉,等精力充沛了,再去想那个官司的事。
“人在太累的时候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的。”这是她从小就听爸爸说的,后来好多事都证明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这次也希望如此吧。晓米这么想着,就欠起身,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相框,里面夹着父母亲的一张照片,是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拍的。上面的母亲比现在的自己还年轻,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很认真地看着镜头,而父亲则搂着她的肩在大笑。
多少年来,她都是看着这张照片想像着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如果母亲没有死,她会让妈妈讲故事哄着入睡吗?星期天,会跟着妈妈一起去游乐园骑叮当作响的电动木马吗?妈妈会不会像其他家长一样,站在学校大门前等着她出来,然后去吃麦当劳呢?所有从电影里,或是同学那儿看到的情景都在晓米脑子里闪现过,但却从来没有实现过一次。中学时寄宿,父亲有时会开车过来接她,但很快就被她拒绝了。因为那时她已经知道妈妈去世的原因,她做不到让父亲拉着自己的手走向停车场,尽管只是一小段距离,她也觉得很害怕。尽管她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
等她上了大学,父亲就走了,而且不常有联系。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有时候会想起父亲,想他在做什么,会不会笑。事实上,自从她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看到父亲像照片上那样开心地笑过呢。
在这个世界上,对绝大多数的孩子来说,有父母的生活是多么的寻常,甚至有人会觉得寻常得令人厌烦,于是就出现了争吵,甚至离家出走,要将一个完整的家抛弃。可对晓米来说,她一天也没有在父母面前生活过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羊水栓塞,因为父亲所做的那个不规范的切口……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晓米的思绪。她开门一看,原来是钟悦。他背着包,拖了个较大的行李箱,一副要出远门的装束。
“我是下午3点的飞机,一会从你这儿直接去机场。”钟悦说着,就走了进来。又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可我……”晓米本来想说要睡觉了,可见他已经进来,只好说。“你想说什么?不能等你回来吗?”
“不会影响你休息的。”钟悦拿起茶几上的照片,看了一眼,放回原处才说。“昨天一夜没有睡,要是在家里,怕闹钟不能起作用,误机就麻烦了。”
晓米给他倒了杯热开水,问:“怎么会一夜没睡呢?”
“开完会,我就在那家属门口等。” 钟悦坐下说。“可他不知去哪儿玩牌,一直到天亮才回来。”
“你去找那家属了?”晓米有些意外。
“不去找他谈,怎么会再审呢?”
“他同意了?”晓米抱着一线希望问。
“没有。”钟悦沮丧道。“怎么劝也不听,想想还是觉得要跟你说一声,就去了医院。结果听苏医生说你跟司机出去了,这才来你这儿。”
晓米苦笑笑,觉得钟悦出国前还在忙着她的事,就有些感动,说:“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了,那家属肯定被洗了脑,再劝也没用。”
“我看关键还是那个律师,他要不捣乱,家属还是会同意再审的。”
这都在预料之中,于是心里想:这些话也用不着专门跑一趟啊。于是说。“我刚回家,一会还得写病历,昨天遇到个病人,竟是原来手术室的小丁。但现在我不想说这些了,我至少得睡4小时。”
钟悦听出是在赶他走,连忙说:“我说完就在沙发上躺一会,你该干嘛还干嘛。我真的一会就走。”
晓米怀疑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是啊,真的很重要啊。”
“那你快说吧。”
“昨天开会,我遇到一个熟人,他说了孙小巧的事,让我很吃惊。”
“孙小巧?”晓米不解问。“她有什么事啊?”
“他和孙小巧原来是情侣,都已经谈婚论嫁了,可现在却理也不理。”
“那又怎么样?”晓米对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今天如胶似漆,明天就分道扬镳。这种事现在还少吗?”
“我那熟人说,孙小巧在车祸前可不是这样的。”
“车祸?”晓米奇怪道。“什么车祸啊?”
“说是去年春天,孙小巧拿到毕业文凭后,应聘实习。她姐姐陪她去报到,结果路上出了车祸,她只受了点轻伤,但姐姐却去世了。”
“你是说,她受到强烈刺激?”晓米想起孙小巧考核时不可思议的记忆能力,看着钟悦说。“就像电影一样,不知是哪些脑神经被撞了一下,能过目不忘?”
“不是这样。”钟悦摇摇头,道。“我那熟人说,车祸以后的孙小巧,他根本不认识。”
“什么?”晓米大吃一惊。“破了相吗?”
“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了,即使破了相,还能不认识吗?”
“那是怎么回事呢?”
钟悦过了会才说:“可能是调了包。”
“调包?”晓米一下糊涂了。“谁跟谁调包啊?”
“姐姐跟妹妹啊!”
“你是说……”晓米瞪大了眼睛想了想。“你是说,死的不是孙小巧的姐姐?是她本人?”
“孙小巧和她姐姐只相差一岁,长得也很像。听说家在农村,条件不好,只能供一个人上大学。现在好不容易毕了业,却出了车祸不在了,你让她姐姐怎么想?”
晓米愣了一会才问:“真的会有这种事?”
“开始我也不相信,后来越想越像。”钟悦很有把握地说。“你看,自那次车祸后,孙小巧休息了一年多才上班。我估计是在家恶补教课书,把一些知识答题,包括一些临床常识背得滚瓜烂熟,却没有任何实践经验。”
晓米点点头:“那她得背多少书啊?”
“农村的孩子能考上大学的,一般记忆力都很强。我前年参加高考阅卷听医大的人说过。说不定,孙小巧的姐姐还真的是这方面的天才呢。”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晓米看着钟悦问。“你是想揭发她吗?”
“揭发?”钟悦反问道。
“是啊,明明不是医大的毕业生,将来却要从事医疗工作,会不会草菅人命啊?”
“我还没想到这一层呢。”钟悦说着,就在沙发上躺下来,道。“你做你的事,我就在这儿睡一会儿。”不过,他一会儿又坐起来问。“要不,我们利用她一下?”
“利用?”晓米不明白钟悦的意思。
“她不是卢大成派来的吗,说不定就是来监视你的。现在我们知道了她的秘密,可以让她把卢大成那边的事也一点不漏的告诉我们,你说怎么样?”
“不行不行!”晓米马上说。“这不是敲诈吗?我觉得孙小巧还是很单纯,怎么能逼她当间谍?亏你想得起来。”
钟悦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可是,如果真的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团队还能继续用孙小巧吗?”
“这还用说吗?如果出了事,负责任的是你啊。”钟悦见晓米不吭声,想了想才问。“晓米,是不是有人喜欢上你了?”
晓米听了很不高兴道:“钟悦,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有功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吗?”
“这样当然最好了。”钟悦说了一句,就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晓米没再说什么,就进了房间。她先把昨晚的病历写了,然后就上床想孙小巧的事。如果钟悦说的是真的,那这种人肯定是不能用了。但如果这样,这孩子的一辈子不就给毁了吗?以前可听说过不少农村孩子上不起大学的事,孙小巧的姐姐会不会也是这样呢?家里只能供养一个大学生,所以只好牺牲自己。现在妹妹没了,不仅要承受失去亲人的悲痛,而且多年来家里要出一个医生的梦想也顿时化为乌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不得已作出如此选择,难道不值得同情吗?但是,医生可不是一般的职业,病人们可是把命交到你的手中啊!也许正因为如此,医科大学的学习时间才会更长,考试也更为严格,怎么可以冒充呢?
想着想着,她开始迷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有了一些响动,便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一看,钟悦和他的行李箱已经不在了。茶见上有把钥匙,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安萍让我把钥匙还给你,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
晓米感到一阵心酸,揣测着钟悦在写这张字条时的心情。就在被她无情地拒绝之后,就在出国前,他还在为自己的事操心,甚至整夜不眠,这样的男人你还能在哪里再找到呢?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到机场去为钟悦送行。对,这样肯定会给他一个惊喜!但就在晓米准备穿衣服的时候,突然收到韩师傅的一条短信,说他愿意一起去见那个家属。
看到韩师傅去追雷晓米,苏姗姗本想跟了出去,可就在那会儿,看到钟悦在餐厅里四处找人,被问的人还一口一个“钟主任”的叫着,突然心血来潮想作弄一下,便又重新坐下,喝起豆浆来了。
“苏医生,您知道晓米医生去哪儿了?”果然不出苏姗姗所料,钟悦不一会就走到自己身边,很客气地问。
“您是……”苏姗姗抬起头,装着很意外的样子打量着对方。
“我是新生儿科的,叫钟悦。”
苏姗姗不冷不热道:“我们认识吗?”
钟悦迟疑了一下才说:“好像……没有说过话。但我认识您。”
“我也听说过您。”苏姗姗笑了笑说。“上次你为了我们头儿,跟司机打架来着。是吗?”
钟悦尴尬地咧了咧嘴:“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别啊,我倒觉得挺有骑士风度。”苏姗姗用讽刺的口吻道。“现在这样的男人可不多了。”
“这个……”钟悦含含糊糊地嘟哝一声,又问。“您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知道。她现在正跟一个男人谈话呢。”苏姗姗说。“最好别去打扰。”
“那就谢谢了。”
钟悦说完就要走,却听苏姗姗说。“干嘛不坐下聊一会呢?”
钟悦想了想才在对面坐下,说:“你们团队挺辛苦的。”
苏姗姗笑了起来:“这种开场白也太老套了。”
“那您想聊什么呢?”钟悦不太高兴说。
“我们年龄都不大,直截了当些,你不反对吧。”
“好吧,我洗耳恭听。”钟悦不软不硬说。
“你是在追晓米医生吗?”苏姗姗看着钟悦问。
“这可属于隐私啊。”钟悦本能地看看四周,虽然没人注意,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不满道。
“不是隐私我还不感兴趣呢。”
“要是我不想回答呢?”钟悦显然很反感。
“要是不回答,将来一定会后悔。”苏姗姗接着说。“我是在帮你呢。”
“帮我?”钟悦不解问。
“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钟悦着着苏姗姗,犹豫了一下才说。“好吧,我是有点那意思。现在你说吧,什么秘密?”
“有人已经在喜欢她了,而且她似乎也不反对。”苏姗姗拿腔拿调道。
“谁?”
“你猜不出来吗?她身边的男人不多啊?”
“你不会说,是那个司机吧?”
苏姗姗笑了起来:“这么说,你也觉察到了?”
钟悦也笑了笑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苏姗姗反问道。“韩师傅长得不帅吗?”
“帅算什么?”钟悦正经道。“像晓米这样的人,她考虑得最多的,还是要有共同语言。”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呢?”苏姗姗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们的这位韩师傅可不一般,他懂得可不少呢。又那么潇洒,风度翩翩。对一个大龄剩女来说,可太有杀伤力啦。”
钟悦暗自思忖: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他实在受不了苏姗姗说话的口气,每句话都可能含着一根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你心上来一下。再说了,他们关系不熟,谈这个话题也显得很别扭。于是就不大客气地说。“听苏医生的意思,您是在吃晓米的醋吧?”
“什么?我吃醋?”苏姗姗装模作样扭动了一下身子,自夸起来。“实话跟你说吧,韩师傅就是我介绍过来的。这种男人对我来说,只是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你懂吗?”
“我懂。您是院长的千金,当然大家都要另眼相待啦。”钟悦说完,也不道别,就站起来走了。
这倒是苏姗姗没有想到的。这些天来,她心里一直不痛快。本以为韩飞在录用后会顺杆子爬过来跟她套近乎,她再看具体情况来点儿刺激性的游戏,比如躲在哪儿亲个嘴,甚至再过分一些也不会拒绝。没想到这家伙不是那块料,一点主动性都没有。而她却已经坐在他床上聊天了,这种暗示还不明显吗?当然,要一本正经跟这种人谈恋爱她也做不到。就像许多女人一样,喜欢归喜欢,要结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钟悦这个名字对苏姗姗来说并不陌生。母亲说过几次,特别是打起官司以后,也常听别人提起,知道他是雷晓米的得力帮手,和母亲不是一派人。苏姗姗虽然对官司的事不太关心,但站在母亲一边的立场却很坚定。所以,对原告一方的人至少不会有什么好感。这也是今天想拿他来开开心的一个原因。不料心没开成,还被逼着吹了牛,结果却被嘲讽了一下,真是糟糕透啦。
从餐厅出来,苏姗姗看到刘一君,便问:“小儿科那个姓钟的主任你熟吗?”
“熟啊。”刘一君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他是不是跟雷晓米有一腿啊?”
刘一君愣了愣,忙把姗姗拉到一边,问:“你跟他吵架啦?”
“没有啊。刚才他来餐厅找人,我好心劝了一句,结果很不懂道理。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刘一君揣测着苏姗姗的真实想法,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谁对他有兴趣啊?”苏姗姗拖长了声调说。“这个人,简直是讨厌极啦!”
“这就对了。”刘一君笑了笑说。
“什么对了?对什么呀?”苏姗姗着急道。
“就是说,你喜欢他呢。”刘一君说。“很多良缘都是这么开始的。”
“真是胡说八道。”
“你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就是这么想着呢。”刘一君宽容地笑了笑,摆出一副心理大师的派头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就根本想都不会想。这在心理学上,叫记忆的抗拒。相反,你要是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反复出现他的信号,会关注他,打听他,知道他更多的事。而对女性而言,为了保护自己的感情不受伤害,往往把爱说成恨,把喜欢说成讨厌。生活就是这样……”
“得了得了!”苏姗姗打断道。“这一套只能骗骗小女生,你以为我没学过心理学啊?”
“好好好,我是班门弄斧,你自己明白就好。”刘一君连连点着头,又耍着心眼儿说。“其实他只是晓米一个好朋友的准老公。”
“准老公?”姗姗差点叫了起来。
刘一君看着姗姗惊讶的表情,偷偷乐了一把。不过,对院长的女儿可不敢过分,适可而止,便凑近小声道。“不过呀,听说他那个准老婆已经嫁人了,嫁给她那家医院的董事长,大她十来岁呢。”
“真的?”姗姗眼睛又亮了起来。“怪不得这么明目张胆去追别人了。”
“你是说晓米吗?”
“还是她,还有谁呢?”
“这倒没看出来呢。”刘一君认真想想说。“他就是想帮着晓米摆弄那官司吧?”
“看来,你对情场上的事儿还真是一窍不通。”苏姗姗嘲笑道。“男人想帮女人,只是为了哥们儿关系吗?”
“是是是,表面现象,表面现象。”刘一君哈着腰连声道,又狡猾地看了苏姗姗一眼说。“钟主任今天要出差,你要是真想修理他,等他回来,我想办法给你安排。”
姗姗却冷笑着说:“我会稀罕这种人吗?”
回到家,苏姗姗放了一浴缸热水,舒服舒服地躺了进去,一边享受血脉张开的快感,一边闭着眼睛想:“这个钟悦长得不如韩飞,还有点小脾气,却也不讨人厌嫌。细皮嫩肉的,看来家庭背景不会差。另外能当上主任,说明学历也不会太低。如果拿来当老公,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
“一个司机怎么能让她回去上班?你怎么不及时通知我呢?”卢大成板着脸,看着孙小巧问。
“如果不叫晓米医生来上班,那个病人就可能误诊了。”孙小巧怯生生地小声辩解着。
几分钟前,孙小巧按时来到卢大成的办公室,把一晚上的出车和急救情况都作了汇报。卢大成一听说晓米又回到D79就发起火来。
“后来呢,后来他们都说什么了?”
“后来……”孙小巧想了想说。“他们谈的都是诊断上的事。”
“没谈别的?”
孙小巧连忙说:“对了,下班后,晓米医生约了韩师傅去吃早饭。”
“噢?谈了些什么?”
“我没跟了去。”
“为什么不跟着呢?吃早饭,你完全可以坐在另一张桌子上。这些事,难道还要我一件件地教你不成吗?”卢大成不满地瞪着眼道。“早知道这么没用,也就不要你了。”
“卢院长,千万别赶我走啊。我求求您了。”孙小巧说着就哭了起来。
“不是我要赶你走,是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这儿做事!”卢大成恶狠狠地说。“好吧,就再给你一天的机会,如果还是什么也打探不到,也只好公事公办了。”
从卢大成办公室出来,孙小巧看到了胡世生。显然,他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你怎么了?”胡世生关切地问。“怎么哭了?”
“没有啊。”孙小巧掩饰道。“风吹到眼睛里。”
“风?”
“是刚才在外面。”
“要是不太困,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胡世生邀请道。
“可我……”孙小巧有些迟疑不决。
“走吧走吧,我有话要跟你说呢。”
胡世生不容孙小巧拒绝,就拉着她走了出来,并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们去哪儿啊?”
胡世生对司机说了个地点,才笑着说。“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不是啊。”孙小巧可一点也笑不出来。“我还有事呢。”
“是不是卢院长让你做什么?”胡世生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孙小巧忙摇着头说。“是我自己的事。”
胡世生热情道:“那就说说看。也许我能帮你呢。”
“这事谁也帮不了。”孙小巧苦笑着道。“胡医生,你千万别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卢院长,其实他对我挺好的。”
“他可是我们的领导,怎么会误会他呢?”
出租车在一个叫“百合茅屋”的酒楼前停下,孙小巧跟着胡世生走进大门,却见一个笨重的水车在缓缓转动,哗哗作响的水柱顺着木槽从高处冲下,溅起无数的水花,却一点也不会沾湿客人的脚。
现在离午餐的时候还早,大厅只有几个老年人在靠窗的雅座上喝茶。中央的一张方桌铺着洁白的台布,旁边是一间装饰用的小屋,低矮的屋檐上还放着几摞散发着清香的稻草,还真有几分乡村的情趣呢。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那方桌前就走开了,只剩下他们俩人的世界,孙小巧不由得拘谨起来。
“胡医生,把我带到这儿来干嘛啊?”
“你先说说,这儿像不像你的老家?”胡世生笑了笑问。
“我老家可穷了。”孙小巧不好意思说。“哪能和这儿比啊。”
“有人说,越是穷的地方,生出的女孩就越漂亮。”胡世生看着孙小巧说。
“胡医生太会说笑了。”孙小巧躲开对方的目光说。
“我老家也是农村,可穷了。”胡世生认真道。“长什么都不成,只能长草。不过后来才发现,那些草都能入药。”
“后来呢?”孙小巧挺感兴趣地问。
“后来,我爹就开始卖这种药草,做起了小本买卖,我才能上了大学。”
“大家都不容易啊。”孙小巧同情道。“说起来,我们家还可能好一些呢。我爹除了种地,还包了一个鱼塘,能多两三千元的收入呢。”
“是嘛。”胡世生点点头,过了会才说。“今天请你来,是想问几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一定不要骗我,行吗?”
“你想知道什么呀?”孙小巧有些不安地问。
“先说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孙小巧天真地看着,说:“你是医生啊。”
“医生怎么了?”
“我觉得,能当医生的人都是好人。”
胡世生追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医生做的事就是救死扶伤。”
胡世生笑了笑说:“可人和人还是不一样啊,我是问你对我个人的印象,比如说,我能不能当你的哥哥?”
“我可没这福气。”孙小巧也笑了笑说。“我还真想有个你这样的哥哥呢。”
“那太好了。”胡世生说。“前几天,我打听过你的一些情况。”
孙小巧立刻紧张起来,问:“你,你打听到什么呀?”
“知道你父母都有病,最疼你的姐姐也出车祸不在了。对吗?”
“是。”孙小巧轻声回答。
“虽说你刚毕业,才25岁,但从农村的习俗来看,也不小了。对吗?”
“可不是嘛,在老家,20岁就嫁人了。”
“那你想不想嫁人呢?”
“我?”孙小巧看了看胡世生,没再说话。
“就是说,也想嫁。对吗?”
孙小巧过了会才说:“如果胡医生想给我介绍对象,就请别说了。”
“为什么呢?”
“我不想让别人介绍。”
“想自己找,对吗?”
孙小巧低着头说:“是……是这个意思吧。”
“那你能不能嫁给我呢?”胡世生说完,就坦然地看着对方。
孙小巧一下涨红了脸,忙说:“胡医生开玩笑吧,我不过是来实习的。”
“实习生就不能成家啦?”
“可您是个医生呢。”
“用不了多久,你也会成为医生啊?”
“可是……”孙小巧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才说。“我的事,你还不了解。”
“那就说出来,让我了解一下啊?”
“这个……这个我不能说。”
“很严重吗?”
“是的,很严重。但我不能说。”
“可你能干出什么来呢?”胡世生不依不饶说。“不瞒你说,你的事,我基本上都知道。”
“可还是有你不知道的。”
“那是什么呢?”胡世生想想说。“是不是生理上有缺陷,不能生孩子?”
“那倒不是。”孙小巧马上说。“我身体好着呢。”
“那……”胡世生突然想起什么,选择着字眼说。“是不是……有什么违法犯法的事?”
孙小巧过了一会才说:“可能……是吧。”
胡世生一狠心,紧张地问:“你杀过人?”
“没有啊!”孙小巧吓了一大跳,慌张起来。“你怎么……这么想呢?”
“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胡世生听她这么说,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轻松起来说。“今天请你来,就是向你求婚的。”说完这句话,胡世生就站起来,走到小巧身边,单腿跪下道。“我胡世生区区一个麻醉医生,没什么才华,长相一般,但第一眼就爱上了你,知道会和你白头到老。你要愿意,我们今天就去登记,永不后悔。”
孙小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却一下奔涌出来,过了会才拉着胡世生的手说:“这是做什么啊?我又不是城里那些姑娘,用不着这样呢。有什么话,快起来说吧。”
“你不答应,我不会起来。”胡世生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动不动道。
“要我答应什么啊?”
“说你愿意嫁给我。”
“这么大的事……”孙小巧慌乱道。“你问过你的父母,他们会同意吗?”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只想听你一句话,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孙小巧呜咽着说。“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娶了我,你会后悔啊!”
“那就看看,到底谁后悔。”
胡世生说着就站了起来,拉着孙小巧走了出去。不远处有座豪华大酒店,胡世生要了一个房间,把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害怕的孙小巧匆匆带了进去,拉实了窗帘,就把她的衣服脱了……
孙小巧顺从地听他摆弄,只是在最后一刻才抓住胡世生的手说:“你可要想想好,我长到今天,还是个清白的女人,现在做了这种事,我就一辈子赖上你了。”
“赖吧。我还怕你不想赖呢!”胡世生一本正经说。
“那就……那就……”孙小巧说着就抱紧了胡世生,闭上眼,再也不说话了。
事后,孙小巧依偎在胡世生的怀中,喃喃道:“刚才我说的话不作数的,你放心吧,如果你觉得我不好,我就走开,决不会赖上你的。”
胡世生默默地掉下泪来,道:“老天啊,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这样好的女孩,这是为了什么啊……”他说到这儿,擦了擦眼睛说。“都到什么时候了,我们出去吃饭,怎么样?”
孙小巧却突然跳起来,穿着衣服说:“坏了坏了!我得赶紧走了!”
“去干什么?”胡世生却不想起来,懒懒地问。
“以后再告诉你。”孙小巧说完,就匆匆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