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要查到卢大成说的那个子宫误切并不容易。子宫切除是妇产科最常见的手术之一，全世界每年有500万例呢，像他们这种省重点妇幼专科医院，每年少说也得在1000例以上。刘一君初步查了查，发现晓米在本院以及此前在大学附院第一产科的六七年里，一共做了4200多台手术，大多与子宫疾病有关，而切除术却并未单独列表。即使把时间缩短一半，把2000本病历细细翻过，也未必就能发现蛛丝马迹。所以，刘一君都有些大海捞针的感觉了。
但这可是个重要任务，不仅对制止这个官司的再审至关重要，也是显示他刘一君能耐的大好机会。想来想去，他决定从熟悉晓米的人身上下手。在他看来，既然晓米已经跟卢大成说了这件事，那为什么不会对其他人诉说一下心中的烦恼呢？当然，这种事和晓米关系好的人不会说，只能找老同事碰碰运气。结果一问，老同事目前能找到的只有一个，就是院长苏红。
要从苏红那里打听这种事，刘一君还是有些犹豫。虽然院领导对诉讼这种事肯定反感，但苏院长与晓米却并无个人恩怨，而且又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不然，卢大成要把晓米弄走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了。
就在刘一君左右为难之时，苏红却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听说晓米在你那儿干得很不错啊。”苏院长坐在办公桌前，一见刘一君就说起晓米。“今天一早，就有人打电话表示感谢呢。”
“病人家属吗？”
“不，是一家医院的院长，也是我的一个老熟人，对晓米的手术赞不绝口啊。”
“那是，那是。”刘一君马上迎合道。“不然的话，怎么会让她挑这付重担呢？D79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活儿啊。”
“主要是团队的头儿要选好。”苏红显然是想在表扬里撇开自己的女儿。“晓米搞的手术模拟也不错，你让她写个材料，总结一下，将来向总院推荐推荐，你说呢？”
刘一君想，领导一上班就找他，决不会是因为这件小事，便说：“这个好说。院长是不是有事要吩咐？”
苏红点了点头道：“坐吧。”
刘一君知道谈话的时间不会短，就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红拿起一个文件夹，翻了翻说：“上次的诉讼不是完了吗，怎么又要再审呢？”
“这个嘛……”刘一君心里打起鼓来。看样子，卢大成一定是跟院长汇报过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如果和卢大成说的不一样，那就麻烦了。
“你不要有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苏红似乎看穿了刘一君的心思，笑了笑说。“卢院长说，是晓米在背后怂恿，目的是报复，真是这样吗？”
刘一君心里想：“这个女人还是太单纯了，明摆着不信卢大成的话呢，还让我再说什么？”便说。“我想也不一定。”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刘一君一时还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
“你呀，都担心什么呢？”苏红叹了口气，不满道。“我都让你不要有顾虑，就是说，我们的谈话不会告诉卢院长。我就是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据我对晓米的了解，她不是那种想报复的人啊？要不是我看错了人？还是我的思维太陈旧，对现在的人际关系理解不了？”
“不不不，都不是。”刘一君马上说。“就您说的，晓米确实不是想借这事对卢院长做什么。”
“那她为什么死咬着这个官司不放呢？”
“我想，晓米医生就是想为那一刀讨个说法。”刘一君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其实大家都知道，切开子宫肌层的时候不能让羊水流出来，可卢院长却直接破了羊膜囊。”
“你是说，她想讨个说法？”苏红盯着刘一君又问。“为病人，还是为她自己？”
“这个……我倒没有细想。”刘一君想了想才说。“也许是因为她的境界比较高吧。”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苏红赞许道。“说明你的境界也不低啊。”
“不过，晓米的感情生活不顺利，是不是也会有这方面的因素？”刘一君又装傻道。“但我得先声明一下，现在的女人太复杂了，我了解不了呢。”
苏红笑了笑说：“别说是你，我也一样啊。”
刘一君庆幸自己的想法能和领导保持一致，便试探问。“这么说，您支持再审了？”
“这是两回事。”苏红这时却拿出领导的架式说。“尽管晓米没私心，但这个官司绝不允许再打下去。我可以告诉你，上次虽然我们胜诉，但总院领导很不满意。与患方的矛盾一定要和解，决不能闹到法院，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你明白吗？”
“明白。”
“好吧，你现在说说，怎么才能阻止再审呢？”
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老地方，刘一君也就放下心来，说：“有个办法，就是给晓米下压力。但不知道领导同意不同意。”
“说得具体点儿。”
“最近听别人说，晓米曾经误切过一个病人的子宫。”刘一君故意不提卢大成。“如果她有官司缠身，是不是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有这种事？”苏红怀疑道。
“据说是晓米医生自己说的。”
苏红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
刘一君忙问：“您想到什么了？”
“我好像听她说过……对了，她是对我说过，把一个好子宫给拿了，有一阵子不能原谅自己呢。”
“那是什么时候呢？”
“真要这么做吗？”苏红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
“有备无患嘛。”刘一君立刻发挥起特长，口若悬河起来。“其实我也不太同意用这种办法，但您不是老在说，做事一定要顾全大局嘛。有的时候，人会犯糊涂，不清醒。这就需要敲打一下。晓米医生现在也许就是这样，所以，作为领导，该说的一定要说，该敲打的一定要敲打，最终也是为了她好，是不是？否则，这起诉讼的再审真的很难阻止啊。”
苏红思忖了一会才说：“虽然不太厚道，但如果她一意孤行，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这可不是小事，一定要查实了，一定要实事求是。”
“可晓米医生做的手术太多了，无从查起啊。”
苏红便说：“这样吧，你去附院第一产科查一下，时间应该是在咱们医院成立的前一年，是个夏天。对，那会儿，我刚从非洲回来，还和她一起值过夜班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刘一君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难题，立刻去了总院的病历库，翻到那年六、七、八三个月的产科病历，子宫切除有十几例，但晓米主刀的只有一例。只是有一点，病历上写的是大出血，而不是卢大成所说的内膜增生。
虽然有疑虑，刘一君还是毫不犹豫地复印了病历，并立即向卢大成作了汇报，当然也说了苏院长找他并提供线索的事。
卢大成没有急着病历，问：“关于再审，苏院长是怎么说的？”
“苏院长说，无论什么动机，一定要阻止再审。”
“别的呢？还说什么了？没问晓米热衷这起官司的原因？”
“问倒是问了。”
“你怎么说？”
“我就说，晓米个人生活不太顺利，所以看周围比她过得好的人都有些怨气吧。我还说，我对女人不太了解，纯粹是瞎说啊。”
卢大成笑笑道：“你倒是挺会搪塞。”
刘一君故作无奈地也笑笑。“反正苏院长态度很明确，这个官司一定要阻止。既然如此，我也就顺便提起误切子宫……。
卢大成打断道：“没说是我吧？”
“当然了，怎么会说是您呢。”刘一君继续说。“苏院长也没问，只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说是不太厚道什么的。”
卢大成不屑道：“院长嘛，当然会想得多一些。”
“还有一个大好的情况。”刘一君说着翻开那叠复印的病历，指着一个签名，兴奋说。“这个手术是苏院长做的剖宫产，是不是也太巧了？”
卢大成便把病历仔细看了一遍，连连点着头说：“太好了！苏院长做的剖宫产，一切皆顺利，可六小时后，雷晓米却以大出血的名义切除了人家的子宫。你想想，这不是等于说，苏院长的手术没有处理好？院长知道了，能高兴吗？”
“可您上次说，晓米说的可以内膜增生啊？”
“这个你就不懂了。”卢大成冷笑道。“她这么说，无非是怕引起院长的怀疑。换了我，也会弄个别的诊断，你说呢？”
刘一君立刻说：“是，聪明人都这样。”
“既然这样。”卢大成想了想才说。“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你，而且要快，尽量不要直接交锋，把信息传递过去就行了，最好是让她知难而退。”
下了班，晓米回到家中，正准备写病历，却见安萍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钟悦跟人家私奔了？”晓米难得看见安萍这么焦急，忍不住开起玩笑来。
“巴不得呢。”安萍自己倒了点酒，喝了一口才说。“我要结婚了。”
“好啊。”晓米不知为什么，听了竟有些失落。“找我当伴娘吗？”
“好什么好，不是跟钟悦。”安萍心事重重道。“是跟一个老头儿。”
这可让晓米非常意外，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董事长？”
“是啊，你说他骚扰你。”
“以前，我也就以为他跟别人一样，吃吃豆腐，玩玩潜规则。可昨天居然向我求婚了。”
“你想嫁给他？”这可不是小事，晓米认真起来。
“不就是来找你商量嘛。”安萍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想了想才说。“先说好的一面吧。他有钱，身体不错，长相还可以。这些年对我很关照，有时候会开开玩笑，但也没耍过大流氓。当然，更主要的一点，是他不想再要孩子。”
“那坏的一面呢？”
“第一，他是离过婚的。”
“废话，你还指望这种人是童子身啊？”
安萍哼了一声说：“他要是童子身，我还不干呢。我的意思是说，他有孩子，还在和前妻来往。”
“这难道不正常吗？”晓米也哼了一声说。
“你是不知道，他前妻家的灯泡坏了，都是他去修。”
“这有什么，他前妻毕竟是孩子的娘啊。”
“那和我结了婚，不等于他有两个老婆了？”
晓米笑了起来：“想不到你的心胸这么狭隘。我问你，他还和前妻上床吗？”
“那倒不会。”
“这不就是了，不上床，能是老婆吗？”晓米继续开导说。“我看，这倒是件好事，至少说明他有责任感。还有一个，他和前妻至多只是亲情关系，就像是兄妹，你要再吃醋，就是你的问题了。”
“好吧，听你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第二是什么？”
“第二就是年龄了，差18岁呢。”
“他50？”
“严格地说，快51了。”
晓米笑笑问：“那你是觉得他老了，那事干不动了？”
“那可不是，这家伙的劲儿可大着呢。”
“哈哈！”晓米突然笑着叫起来。“你们上床啦？”
“不上床，能考虑结婚吗？”安萍一本正经道。“别跟钟悦说啊。”
“一会我就打电话。”晓米故意逗她。
“你敢！”
“钟悦太可怜了。”晓米装着同情道。“你这叫劈腿。”
“我们又没结婚，劈他哪门子的腿啊。”
“反正，我是挺同情钟悦的。”
“哟，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啦？”安萍怪声怪气道。“是不是在想，早知道这样，你也就不拒绝啦？”
“你还别说，至少犯罪的感觉是要轻一点。”晓米说着叹了口气道。“他一点也不知道吗？”
“如果决定下来，当然要告诉啦。”
“看样子，你八成是决定了？”
“是啊，关键是我不能生孩子。”安萍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完。“我们女人老得快，再过几年，年龄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差距啦。”
晓米沉默起来，想起自己的事，便有些不快。这时又听安萍问：“好啦，现在该轮到你了。我们一块儿结婚好不好？”
“我跟谁结婚啊？”晓米故意问。
“当然是跟钟悦啦？”安萍冷笑一声说。“现在可以跟你说了，这家伙有次昏了头，上我的时候都叫你名字呢。”
“那是他。”晓米耸耸肩，一点也不高兴。
“怎么？可别跟我说，你对他不是那种感觉啊？”安萍有些急了。“过去是因为我在，你们才装模作样。现在这道障碍没有了，你们还不赶紧把这事定下来。我可告诉你，我们医院的那些小美女，早就把他盯上啦。”
“那就介绍吧。”晓米满不在乎说。
“你是真的假的？”安萍怀疑问。“是不是喜欢上别的男人了？”
“没有啊。我身边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怎么舍得放弃？钟悦真的很完美啊。”
“可我就是没感觉啊。”晓米认真说。“说实话，如果有感觉，我才不会那么老实呢。真的不是。”
“那我就有点对不起他了。”安萍有些自疚起来。“耽搁了他这些年，现在让我怎么说啊？”
“耽搁也是他愿意。”
“说的也是，我早就暗示过他了。”安萍说着又苦笑笑。“本以为，你们一成，我就心安理得了。可现在……”
“别这么想嘛。”晓米安慰起来。“他可是正当年，手一招，美女还不排成长龙啊。”
“这倒也是。现在男人结婚都很晚，没跟他要青春损失费，已经很大方了。”安萍又开心起来。“你说呢？”
“是啊。”晓米马上应和。“男人根本谈不上耽搁不耽搁。”
“听你这样说，我也就平衡啦。”安萍做作地笑了笑，看着晓米说。“接下来的一件事，就是怎么去告诉他啦。”
晓米看透了安萍的心思，连忙摇着手说：“别。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啊。”
“嘿。”安萍干笑一声。“这个伟大的任务，还真的要落在你肩上，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晓米想刺激一下：“是不是觉得心亏，不敢开口？”
“有什么不敢。”安萍诚恳道。“但是，总觉得是在杀人，把刀尖戳在他的心窝上，也太残忍了。没办法，我们女人的心就是软嘛。”
晓米没再说什么，试着去体谅安萍的一片苦心。但她却知道，对钟悦来说，真正拿着刀去戳心窝的，不是安萍，而是自己。
她准备把安萍和自己的拒绝都放在一块儿说了，如果他是真爱，那戳一刀还是两刀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别太着急，还是再想一想吧。”晓米在入睡前这么对自己说。
傅志刚洗完脚就去了一个相好家，折腾了大半夜，清晨回到自己家，一直睡到中午才醒。吃完了外卖，便张开四肢半躺在一张半新的古典式沙发上苦思冥想，仔细回忆着昨晚和卢大成的每一句谈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在求我办事，却不想付出应有的代价。于是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真的替他把事儿办成了，那人家根本不会感激，只会把你当成傻逼，更不会理你了。
在他看来，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只存在利益上的关系。而且只有在实力相当的时候，利益才会互换。可现在实力对等吗？人家一吆喝，你就颠儿颠儿的像孙子似地赶过去，还要低声下气看人家脸色，卢大成说话的口气就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这个副院长和我屌毛关系都没有啊！上次的10万元是因为帮他们打赢了官司，完全是应该拿的，这次就不能只是这个数了，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才是。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在空中一击，然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就像卢大成站在对面，指着厚厚的窗帘狠狠咒骂道：“你给我听着，卢大成你这小兔崽子。我一定要再审！不仅不阻止，还要火上加油，把事情闹大！奶奶的，这回一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知道我傅志刚是谁！”
等骂舒服了，拿定了大主意，接下来，就是如何去实行了。这可得好好想一想。
现在最重要的，无非是要让原告有信心。那个家属没问题，已经在再审申请上签了字，等着拿钱呢。但这个案例有些特殊，因为真正要打官司的，显然是另有其人。那么是谁呢？显然不是那个儿科的钟主任。别看他又是安排吃饭又拿钱，说得头头是道，什么写医疗纠纷拍电视剧等等，鬼才会相信呢。他不过是雷晓米一个好朋友的准老公，热心人而已，这个傅志刚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想来想去，要打官司的只有雷晓米。但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却让傅志刚十分不解。因为他在调查中发现，这个女人和卢大成的关系并不像原来想的那样是一对情侣，先是爱得死去活来，后再翻脸不认，这样才会反目成仇。他们只是经人介绍觉得还合适，彼此在考虑婚姻而已，八成儿连床都没有上过。这种关系怎么会让女方耿耿于怀、伺机报复呢？当然，说是为了手术规范，这个也不是太能理解。难道现在还有人会为了什么规范和自己的领导，自己的医院作对吗？
傅志刚知道，要做成一件事，必须知己知彼。就眼下这个官司来说，一定要搞清楚雷晓米的真实意图。否则，她一退缩，或者被对方瓦解，那他就成炮灰啦。
他知道雷晓米上的是夜班，白天在休息，打电话不方便，于是立刻在手机上拟了条短信。“我是原告律师傅志刚，现有要事求见，时间、地点您定。”他在发送前想了想，觉得“求见”两字不太妥，有失平等，于是换成了“望晤商”，显得公事公办。十分钟后，他收到回复，就一行字：“4点医院对面咖啡厅”。
这件事敲定下来，傅志刚有些高兴。看看时间还早，就去了车队。既然卢大成想知道那个司机韩飞的来历，那就得给一个答复，再说，也是显示实力的一个方面啊。省保健院急救中心有十几辆救护车，司机二十余名，大多都认识，也有几个经常由他作东的酒肉朋友。给那个门卫介绍的女人，就是从这些司机的关系网里“淘”来的。当然，傅志刚最关心的，还是司机间传说的新闻，韩师傅和钟悦干仗的事，他在当天晚上就知道了。
“这个韩师傅不合群啊。”一个司机想了想才对傅志刚说。“一下班就回家，是租的房子，就一间。听说走的是院长女儿的路子，以前是做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这个信息很重要，不仅说明了来路和生活状态，还点出了他谨慎小心的性格特征。于是傅志刚接着问。“大家都是开救护车的，你们没有聊过吗？”
“聊倒是聊过，但都是工作上的事。”
“那也说说，是怎么聊的？”
“比如说，病人下楼，司机要不要上去搭把手。”
“这么说，他是个新手？”傅志刚又确定了一点。“其他方面呢，不聊女人吗？”
“我听他说过一句，说女人是新的不如旧的好。”另一个司机说。“不过我可不信，他长得这么帅，能不泡妞？”
“那就是泡的妞不让你知道哈。”傅志刚笑着说，又得出一个结论：此人在男女问题上胃口比较高。
寥寥数语，已经能让傅志刚勾勒出一个人物故事的大致轮廓，应付卢大成足足有余了。就在他走出车库的电梯，偶然间碰到刘一君时，便把他拉到一边，神秘兮兮道：“你去告诉卢院长，D79司机韩师傅的情况，我已经摸清了。”
“噢，这么快？”显然刘一君也很想知道。
“他原来是部队一家医院领导的司机，后来这个领导调走了，他也就转了业。认识不少人，当然是打着原来领导的旗号了。对了，他离了婚，原因是他出轨，所以裸身净出。现在为人比较低调，但时不时还是要露出大司机的脾气。这个你懂的。”
傅志刚有鼻子有眼睛地编造着韩师傅的事，心里还是有些底气的。说他在部队呆过，等于竖起一道屏障，人家那可是机密单位，信息不透明就可以理解了。离婚是从年龄来判断的，快四张的人了，又这么帅，怎么会不结婚呢？既然结过婚，却自己单独租房住，还不是离了被赶出来了吗？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有本事把尸体存放在大学解剖室的冰库里，如果没有一定的上层关系，谁能办到啊。
刘一君听了连连点着头，还说“怪不得身材那么好，原来是当兵出身”。不过他又接着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个啊。”傅志刚哈哈一笑说。“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嘛。”
“但愿如此吧。”刘一君冷冷一笑走开了。
傅志刚不由得暗暗告诫自己：“万事一定要小心，这些医生都不好唬弄啊。”
晓米准备了好多安慰的话，可一坐到钟悦对面，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钟悦一接到电话就赶到医院内的咖啡室，见晓米在一个角落里坐着，就把和傅志刚他们谈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满以为晓米会高兴，却见她愁眉不展，心里就打起鼓来。“我们这种关系，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
“好吧。”晓米定了定神，镇静道。“第一，你说的那钱一定由我来出。”
“为什么啊？”钟悦马上反对说。“我们之间要分得这么清吗？”
“当然要分清了。”晓米看着对方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不是恋人，更不是夫妻。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好吧，好吧。”钟悦苦笑笑。“就依着你。那第二呢？”
“第二，我最近不想谈恋爱。”晓米说着，就把眼睛盯在面前的咖啡杯上，继续道。“对不起，知道你对我有好感，可我没那种感觉。”
“是不是因为安萍？”
“不是。”晓米很果断地回答。“就是她不跟你好了，我也不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实话，不是太明白。”钟悦低下头，泄气道。“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真的，不骗你。就是没这种感觉。”晓米实话实说。
“是不是有了什么……中意的对象？”钟悦说着，就抬头看着她。
“不是，真的不是。”晓米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很冷静地说。“到目前为止，我没爱上任何人。也许我这辈子就注定要单身。如果是这样，我也会接受命运的安排。真的，我不想勉强自己，希望你能理解，好吗？”
“不，我不会放弃的。”钟悦却固执道。“说起来，我不该这么说，安萍还是我的女朋友，这样会让你看不起我。但我和她最终还是要散的，而我不能对你说假话。”
“要这么说，第三个问题就很简单了。”晓米突然觉得松了口气。
“第三个问题？”钟悦听了却不解，问。“你还想说什么？”
“安萍和我说了，她会很快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
“她疯了！”钟悦一下叫了起来，并不顾有人在看，大声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来，这家伙对安萍真的爱得很深呢。”晓米酸楚地想，示意要小声。“别太激动嘛。”
“她是怎么对你说的？”钟悦过了会才小声问。
于是，晓米把安萍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安慰道。“你年龄不大，又是男人，也许会痛苦一阵子，但很快就会过去的。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不会放弃我吗？”
“算了，你们都不了解我。”钟悦一副沮丧的模样，喃喃道。“这个世界上，真正负心的都是女人。”
“这话我可不爱听啊。”晓米知道对方在说气话，却像是逮着个报复的机会，装着生气的样子说。“谁让你朝三暮四？那天我们要是做成了，你还敢说负心的不是你们男人？”
钟悦没再说一句话就走了。晓米如释重负，看了看表，就去了医院对面的咖啡厅。
傅志刚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写东西，见到晓米，就推荐了一款最贵的咖啡，并让服务员记在他帐上。
“我刚喝过，可以要瓶矿泉水吗？”晓米坐下便说。“我时间紧，赶快说正事好吗？”
“好好好，大家都忙。” 傅志刚忙应道。“再审的事我想向您请教呢。”
“我想先问件事。”晓米直截了当说。“上次开庭，为什么只提缩宫素，不提主刀医生在切开子宫肌层时破了膜？”
傅志刚听了一愣，过了会才回答：“那没有证据啊？”
“为什么不提出尸检呢？”晓米毫不客气地又问。“你不是妇产科医生吗？从刀口的形状也可以判断出来啊。我记得上次就已经提醒过，以为你会在这个问题上向被告提出质疑。可回来一问，原告律师却一个字都没提到，到底是为什么？”
“请不要误会。”傅志刚忙摆手道。“我也查了不少资料，大凡涉及到羊水栓塞死亡的病例，患方都是从缩宫素的用量入手，从来没有人提过子宫的切口问题。我之所以在缩宫素上做文章，也是咨询了不少产科专家。当然了，我也想向您请教，可您不在啊。”
晓米听了便叹了口气，心想，不是产科医生，还真的很难了解切开子宫的那一刀是多么重要。于是说：“这次再审，希望从这个方向入手。好吗？”
“那是当然了。”傅志刚见服务员拿来一瓶矿泉水，连忙开了盖，倒了一杯放在晓米面前，说。“这次做尸检，就是为了证明同时破膜的事。被告方再也不能为自己狡辩了。”
“这样就好。”晓米说着就喝了一口水，随即问。“还有什么事吗？”
“其实只有一个问题。”傅志刚连忙说。“听说这次再审，是您的提议，对吗？”
晓米想了一会才回答：“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能不能问一下，是为了什么呢？”傅志刚说完就一直盯着晓米，似乎能从她任何瞬间的表情上找到答案。
“没什么。”晓米很平淡地说。“就是想为这次手术讨个说法。”
“可您和这个死亡的病人，和她的家属非亲非故啊。再说了，他们也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所以请您原谅，我作为原告的律师，真的想知道。”
“那你以为是什么呢？”晓米其实也知道外界对这事的一些议论，故意问。
“我说了，也许会让您生气。”傅志刚继续看着晓米问。“是不是因为和卢院长的个人恩怨？”
听到又是这个问题，晓米不由得激动起来：“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如果只是为了手术的规范，就不该打这个官司吗？难道只有个人恩怨才是诉讼的根本动力吗？如果你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就不再担任原告的律师，对吗？”
“不不不，您是误会了，完全误会了。”傅志刚一脸的真诚道。“我是心里害怕呀。”
晓米不解：“你怕什么？”
“我怕你只是为了报复卢院长，只是借这个机会修理一下昔日的恋人。如果是这样，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我不会再当原告的律师。”傅志刚说完，就把由病人家属签字的再审申请书放在晓米面前。“请你另请高明。”
晓米一下愣住，搞不清楚对方是真是假。
“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傅志刚问。
“不知道。为了什么呢？”
“因为个人恩怨随时能够化解，这种事我可是看得多了。今天恨得你死我活，明天却爱得如胶似漆。人的感情是会随时转变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把白脸变成红脸，或者把红脸换成白脸。到时候你们冰释前嫌，一笑泯了恩仇，倒霉的却是我啊。这种官司我宁可不打，也打不起，请您见谅。”
这番话让晓米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想，“不管如何，这律师说的也不无道理，换了我当律师，也要弄弄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打这个官司啊。”于是说。“你放心吧，我绝对不是为了要和卢院长过不去，也不只是为了手术的规范，我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特殊原因，那就是为了我的母亲。她是得了羊水栓塞去世的，尸检报告中有个结论，大量羊水进入了子宫肌层的血窦，是并发羊水栓塞的主要原因。”
“那你母亲的家属为什么不打官司状告主刀医生呢？”
“这个手术是我父亲做的。”晓米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