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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级鉴定》01章  作者:武林

(人气:16597  发表日期:2014年03月09日 13:55:15)



第一章



这个手术彻底颠覆了晓米的生活。

病人是个22岁的足月产妇。手术指征是胎儿超重,估计在4200克左右。可晓米发现病人的屁股超大,完全可以自然分娩,但她只说了一句,就被科主任卢大成顶了回去。“我主刀,你来当助手。我们下午一点准时上台,你通知麻醉科,让家属签字吧。”在科里,主任的话就是圣旨,晓米只能服从。

开腹的第一步是做腹壁切口。卢主任让器械护士换了21号刀片,一刀直达腹直肌前鞘。这让晓米不无意外,因为如果是她――其他医生也是如此——这样做的话,一定会招來上级医生的一顿臭骂,只有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楞頭青才会如此逞能。往常她都是分作三步,先是皮肤,然后是脂肪,最后才是前鞘。剪开筋膜后,卢主任迅速将两侧腹直肌进行了分离。晓米不等对方示意,便将双手重叠,用示、中指和卢主任同时用力,均匀而缓慢地将腹直肌撒拉得够大,这样,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层淡红色的腹膜了。

打开腹膜是由卢主任单独完成的,此后巡回护士拿来了生理盐水让他冲手,可他却没理会,直接把右手伸进了腹腔进行探查。晓米见卢主任有些着急,不由得也加快了在宫体两侧填入盐水纱垫的速度。接下来,晓米用宽拉钩牵开腹壁切口,充分暴露子宫下段,以方便卢主任更容易切开子宫肌层。

平时晓米做剖宫产到达这一步时会格外小心,下刀时努力避开下段与宫体的交界处,因为那儿宫壁的厚薄不一,如果切口位置选择得不好,不仅缝合困难,更要影响愈合。当然,更重要的是防止羊水与切口的血窦接触……不过,现在卢主任的动作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他一刀就把子宫肌层和胎膜同时切开,混浊的羊水伴着鲜红的血液一下从宫体喷了出来,濺得晓米一脸。她赶紧让巡回擦了一下眼睛,迅速把负压吸管置入宫腔,同时拉大子宫切口,胎儿的耳朵随之也就很清楚地显现出来。

卢主任从接过手术刀到捞出胎儿,一共才用了2分零7秒,如果不是因为羊水多,等着吸尽的话,还可能再快一些。这种速度,让晓米暗暗吃惊。她想起外界关于卢大成要创建“快速剖宫产”的传闻,现在看来,还可能是真的呢。

本来,晓米还想看看卢大成的缝合,不料一听到新生儿的哭声,他说了句“剩下的你来吧”,就甩手走了出去。后来晓米才知道,接受胡氏集团赠送那辆手术急救车的仪式正等着他去讲话呢。

主刀医生中途离开是常有的事,何况胎儿已经娩出,大人和宝宝都没有异常,那剩下的事晓米一个人就能完成了。她可是个高年资的主治医师啊。她把子宫搬出腔外,按惯例注射了20单位缩宫素,等了大约2分钟,胎盘顺利娩出,她用卵圆钳清除掉残留的胎膜,又看着麻醉医生将抗生素推入静脉滴液,记录完失血量,这才开始缝合子宫。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像他们这种省级妇幼保健医院,每天都会有十来个剖宫产,无论医生还是护士都是熟手,剖个胎儿只是家常便饭。

1点56分,病人被推出手术间。晓米按规定做完病程纪录就去了手术室的浴室。手术虽然平常,但每次还是要出汗,她有个下台冲澡的习惯,哪怕是几分钟也行。就在晓米脱完衣服开始调节水温的时候,一个护士冲进来喴“你的病人出事了”,她赶紧冲到病房,只见一大堆医生围在那儿,神色悲哀却不再紧张。抢救组组长刘一君在宣布死亡时间:“……下午2点28分。”



当晚就举行了病例讨论会。院长苏红亲自主持,除了上台医生、抢救组成员和手术室相关人员,法律顾问也出席了。不用问,这个病例很可能会引发医患矛盾。

“你把情况再跟大家说一下吧。”苏红看着病房护士长说,显然她已经了解过了。

“病人是下午2点零1分由手术室的一名护士送回病房的。”病房护士长看着面前的护理记录,机械地念道。“没有发现异常,我们按常规进行了交接。2点零9分,病人胸部难受,呼吸困难。管床护士便去叫麻醉医生,出病房门时听到病人一声惊叫,随后见病人意识丧失,面色苍白,血压降到60/25,即刻面罩输氧,并向抢救组呼救。2点11分,麻醉医生到达病房,发现病人已经测不到血压脉搏,心音消失,呼吸停止,立即施行心肺复苏,气管插管。2点13分至16分,抢救组成员陆续赶到,投入抢救,12分钟后仍未见窦性心律恢复。此时刘主任征求家属意见,家属表示放弃抢救。2点28分宣布病人死亡。”

苏红问:“留了血吗?”

“当然。”护士长冲苏院长点了点头。“刘主任一宣布死亡,就立刻抽取了右心血液,是我亲自做的。”

尽管护士长一个字也没提到病因,但所有的医生都能从症状得知,十有八九是羊水栓塞。这是产科最凶险的并发症,病人往往在几十分钟甚至几分钟内死亡。由于目前发病机制尚不明了,因此只要在手术和抢救过程中没有明显失误,医方是没有责任的。当然,首先必须确诊,而确诊就要做肺组织切片,但许多家属都不会同意尸检,这时,如果能从右心血液中发现羊水中的有形物质,也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

苏红冲护士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刘一君。这个戴付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人是内科副主任医师。妇幼保健医院虽然不设专门的内科诊室,但抢救组的专业却很齐全。这时,刘一君拿起一张打印纸,凑近看了看说:“尽管当时没有明确诊断,但根据患者呼吸困难,意识突然丧失,紫绀,以及血压异常消失等症状,我们立刻按羊水栓塞预案进行了抢救。具体处理分为抗过敏、抗休克、纠正缺氧及纠正肺动脉高压等4个方面。我们先给病人注射了500毫升的氢化可的松,同时给予盐酸罂粟碱……”

“细节就别说了。”苏红做了个手势打断道。“现在病房有监控,抢救措施都会记录在案。刚才护士长说,抢救末期你征求了家属意见,是怎么说的?”

“当然是实话实说。”刘一君放下纸。“我告诉他,心肺复苏4到6分钟不能见效,脑细胞将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10分钟脑组织死亡,即使心律恢复,存活的概率也极低。如继续抢救,不仅费用高昂,病人也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病人是什么职业?”苏红问。

“是从外省农村来的,做过保姆和保洁员。”刘一君显然做过调查。“丈夫是小区门卫。”

“把最后一句,”苏红皱了皱眉头说,“就是什么费用、植物人的那句删掉。”

“我本来就没写。”刘一君颇为得意地说。“但我不能对领导瞒而不报啊。”

“以后不是非有必要,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引起误解。”

“知道了。”

苏红拿过记录看了看又说:“抢救组成员不仅要注明专业,职称和学位都要写上,当然,硕士以下就别写了。”说完,就换了比较温和的腔调,看着卢大成说:“卢主任,是不是说说手术经过啊?”

卢大成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晓米问:“手术病程纪录写了吗?”

晓米回答:“当时就写了。”

卢大成:“那就念一下。”

没等晓米开口,苏红就对卢大成说:“您是主刀医生,还是自己说吧。”

“其实,我是在毛毛出来后,听护士报了评分结果就离开手术室了。”卢大成看着苏院长说。“此前的情况,应该说都很正常,你说呢?”

晓米没有立刻回答。她本以为卢主任会把胎儿娩出前的几个步骤都具体说一遍,这样,也可以让大家都来检讨一下手术中究竟有没有不规范的地方。没想到他却用一句话先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要她来佐证,这就让晓米很为难了。说实话,剖宫产并无一成不变的手术路径,很多医生都有自己的习惯和经验。就拿令她吃惊的最后一刀来说,虽然教科书都强调了在切开子宫肌层时不能同时破膜,但事实上许多人都未把这个当回事,一个是图省事,还有一个就是可以缩短手术时间。更有一些高手,虽然是分了两步来走,但由于动作熟练一气呵成,很难区分其中的间隔。那也就一两秒啊。至于在探腹时没有洗手,那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反正洗了手也要用抗生素,而且和羊水栓塞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怎么了?还有什么疑问吗?”卢大成追问了一句,却没等晓米回答,就看着麻醉医生说。“你不是说过一切正常吗?”

“是啊,我是这样说过,胎儿娩出后病人一切正常。”麻醉医生马上回答。

“要不这样。”卢大成重新看着晓米说。“你把病程纪录写得再具体一些。”

“不用了。”苏红说。“因为是死亡病例,将来会发生什么都很难说,为了实事求是,已经纪录在案的一个字也别修改。”

“我同意。”卢大成立刻应了一声,又看着晓米问。“你说呢?”

晓米想,如果她点一下头,手术的讨论就不会再继续下去,那以后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于是便说:“我想说说手术过程,与发病可能有关的细节,可以吗?”

苏红问:“你想说什么?”

晓米没有立刻答话,她是在斟酌如何表达,以便让大家仅仅是对手术,而不是对施行者的责任来发表意见。

“我想说的是手术的规范。”晓米看了看大家,决定先从一个大概念开始。

苏院长却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还是谈具体问题吧。”

卢大成便看着晓米问:“既然说到与发病有关的细节,那我就问一下,缩宫素你给了多少?”

“20单位。”晓米回答。

“肌注还是静注?”

“肌注。”

“静注呢?”

“我看宫缩还可以,静脉就没给药。”

“20单位……”卢大成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在想着什么。

“是不是给多了?”苏红以前也是产科医生,自然知道缩宫素如果给得不合适,是引发羊水栓塞的原因之一,便有些紧张地问。“为什么不先给10单位或5单位呢?”

这话让晓米有些生气。“这不等于在怀疑,是我的缩宫素给多了?”晓米心里想,“难道你们不知道20单位是常用量吗?”

正想说话,却听到苏红又说:“这个量应该符合手术规定,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手术中可能有个问题。”晓米决定抛开顾虑,脱口而出。

“什么问题?”苏红看着晓米问。

“为了防止羊水物质进入母体血液,应该先切开子宫肌层,然后……”

“我们不是这么做的吗?”卢大成一下打断晓米的话,并盯着她的眼睛说。“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可您是一刀切破了胎膜啊?”晓米也看着对方有些发怒的双眼。

会场上的医生开始小声议论。

苏红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等着卢大成的回答。

卢大成却突然笑了起来,过后才一字一板地说:“我说雷医生,你是不是听院长问缩宫素的事,担心负责任,在为自己辩解啊?要不,就是被羊水中的毳毛弄昏了头,有些颠三倒四了?”

苏红却看着卢大成很严肃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病人的羊水太多了,一捅破就溅了雷医生一脸。”

“是真的?”苏红看了看手术室的护士问。

“是真的。”那个替晓米擦过脸的护士说。“估计得有四千毫升,压力可大了,就像个小喷泉哩。”

苏红面前的ipad这时响了一下,她迅速扫了一眼,说:“好了好了,这个问题不要讨论了。病检刚才有了结果,这个病人完全可以确诊为羊水栓塞。这种病在几万个病人中才有一个,确切的病因及病理过程都不十分明确,这个大家都很清楚。本院成立十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发生,因此要格外认真对待。至于学术上的问题,我们将来会有很多机会讨论。而眼下嘛,我们一方面为病人的不幸去世而悲痛,一方面也要对可能发生的医患矛盾做好应对的准备。下面就请我们的法律顾问谈一谈注意事项,希望大家认真听取并坚决遵守。”

年纪已经不轻的法律顾问干咳了两声才开始说话:“我要说的只有一句,就是从现在起,在座各位和外界,无论是家属还是媒体,所有的谈话都必须要和院领导保持一致。当然,有什么问题可以在内部提出,内部解决。对外要少说,最好不说。”

“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苏红扫视了一下会场,很严肃地作出结论道。“经过讨论,这个病例手术符合规范,抢救及时,处理得当,医方不存在任何过失。散会。”



会后,晓米被叫到苏院长办公室。进去一看,卢主任也在那儿,这不出她的所料。

“我听出来,你们的说法有些不同调哩。”苏院长看了看表,装着轻松说。“明天可能会有上级领导来问手术上的事,希望你们现在能统一。谁先说?”

“我先说吧。”卢大成不等晓米开口就抢先说。“缩宫素的剂量应该没有问题,我已经问过麻醉,他也认为20单位肌注很合适。至于破膜,我是在子宫肌层切开后才做的,晓米当时是不是有些紧张?”

“撒谎!”晓米心里叫道,但没有说出来。显然,卢大成已经意识到这个细节的重要性,所以要让她在院长面前表态,和他一起隐瞒真相。那她该怎么办?如果说声“是”,甚至不用表态,这事就算完了,这样卢大成就会欠她一个人情,一个天大的人情,在以后的工作中,他会回报的,比如在高级职称评审,至少不会再找她的碴儿了。可如果她不点头呢?关系恶化暂且不说,他会承认吗?在台上能够看到手术视野的就他们俩个人,况且她是助手,如果主刀否认,她拿什么来证明自己说的才是真的呢?

“怎么,还有什么犹豫吗?”苏院长见晓米不说话,便期待地看着她。

“我当时并不紧张,只是有些吃惊,很吃惊。”晓米摇了摇头,只看着苏院长说。“卢主任是在切开子宫肌层时同时破的胎膜,我看得清清楚楚。”

苏红听了没有表现出惊讶,她啧了啧嘴,想了一会,才看着卢大成问:“你看怎么办?”

卢大成则笑了笑说:“啊呀,真想不到晓米医生对我的误会这么深啊。”

“我对您没有误会。”晓米坦然地说。

“怎么没有?”卢大成立刻说。“上次我在科里的会上,点了你的名。至于我们俩在感情上的事,苏院长大概也有所耳闻,不用我说了吧。”

是,晓米对卢大成是没有好感,他们曾经交往了三年,她都已经准备结婚了,可对方却突然变卦,这会有好感吗?点名是因为她在网上购买了年终总结,可那只是非专业的一部分,你作为主任应该清楚啊!

“过去的事,我看就别再提了。”苏院长打起了圆场。“现在,你们俩说的不一样,我该相信谁呢?”

“可以问问器械护士嘛。”虽然把握不大,晓米还是建议道。“她就站在卢主任身边,应该可以看到。”

“我已经问过了,她说当时正忙着清点纱布,没有注意。”苏红板着脸说。

这显然不是真话。那会儿正紧张,怎么会清点纱布呢?

“其实还有一个认识上的问题。”卢大成作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笑了笑,才看着晓米道。“你是不是认为,只要羊水和母血接触就能发生羊水栓塞?那么我问你,谁能保证羊水都会被吸得干干净净?有些开放的血窦都浸泡在羊水里,那么多病人为什么都没有发病呢。”

“是啊,同时破膜也不一定会发生栓塞啊。”苏红帮着卢大成说。“现在都认为是过敏的生化反应,根本无法诊断。”

开始,晓米还认为苏院长会保持一个中间立场,现在听这么一说,便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院长都会和卢大成保持一致。“既然卢主任这么说了,您还问我做什么?”晓米苦笑笑。“反正说也是白说。”

“那你的意思是,可以和卢主任统一起来了?”苏院长笑着问。

“不。”晓米口气坚定。“既然你们认为同时破膜并不一定就会引发该病,那还担心什么呢?”

“但还是要统一说法嘛。”苏院长说着,就给晓米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可我不想撒谎。”晓米没喝水,站了起来说。“我再强调一遍,这事我看得清清楚楚,卢主任只用了一刀,这是千真万确。对不起,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等一下。”苏红连忙对卢大成说。“卢主任,你先走吧,我再和晓米聊几句。”

卢大成没说什么,很不高兴地走了出去。

“这是何必呢。”苏红把门关好,坐到晓米身边说。“我知道你们谈过恋爱,他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现在……”

“我们不是谈恋爱。”晓米打断对方的话说。“我们只是相亲。”

“不是一个意思吗?”

“不是啊。恋爱是彼此都喜欢。可相亲没有感情色彩,合适就结婚,否则就拜拜。”

“可你们时间也不短啊,有两三年吧?”

“两年多一点。”

“那可不是一般的相亲了,不然能拖这么长吗?是不是也有一定的感情啊?”

“时间长,对我来说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可男人就不一样了,都是脚踩几条船。时间不能说明什么。”

苏红点点头,却又说:“不过我也是过来人,男女的事很难说的。常言道,爱得越深,也就恨得越深。你现在铁了心和他唱反调,是不是因为曾经也爱过啊?”

“那可不是。”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不过有件事,我得和你解释一下。上次对你点名批评可不是卢主任的主意,相反,他还帮你说了不少好话呢。说那些和业务无关的东西,他也很少学习。可上面来的巡视组不这么看啊。你做得那么露骨,他也是没办法,你能理解吗?”

“可我在网上购买年终小结,确实不对。”

“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这个事就不谈了。据我所知,卢主任各个方面都在偷偷地帮你,包括今天的手术。你知道,为什么他要找你上台吗?”

“是啊?为什么呢?”晓米从开始就很纳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剖宫产,既然是科主任主刀,为什么还要让她这个主治医师当助手呢?

“是因为你评高级职称的手术数量不够。他这么做,也是冒了风险的。你知道,这次高职的指标还不到申请人的十分之一。而不管怎么说,你却是他的前女友,他又在晋升副院长的节骨眼上。如果有人举报,再长几张嘴也说不清啊。”

晓米没有说话。这事她从来没有想过。

“好啦,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别再和卢主任闹别扭了。”苏红轻轻地拍了拍晓米的肩膀,说。“当然,他也有他的问题,手术要讲究速度,但更要注意安全。一刀就切开真皮、脂肪和前鞘,快是快了几秒,可我就不太赞同,更不适合在进修医生中推广。临床医生手上的感觉很微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要是碰到下面的腹直肌,出血不说,不是更耽搁时间吗?”

苏红见晓米不再吭声,却没立刻结束谈话,而是用推心置腹的口气对卢大成数落了一阵,说他穿假名牌,比较虚荣,见到美女护士眼睛就发亮,而对待自己的老婆却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体贴。晓米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喝了一口水,就说困了,要回家睡觉。

苏红和晓米走出来的时候,又叮嘱了几句,最终目的就是要晓米答应,这次手术很正常,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



出了医院,晓米去了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因为散会的时候钟悦说好在那儿等她。

钟悦是妇幼保健医院的儿科主任,也是抢救组成员,这次虽然没他什么事,但也参加了晚上的会,只是没有发言。钟悦的女友安萍是晓米大学同学,最好的闺密,以前也是妇幼保健医院的产科医生,后来被人聘到一家民营产科医院当了院长,听说羊水栓塞,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表示关注。

“是不是被叫去封口了?”安萍心直口快,一见晓米就直奔主题。

“要我撒谎。”

“这是肯定的。”安萍马上说。“卢大成现在慌了。你准备妥协吗?”

“不。”

“那怎么办?”

“不知道。”

“没有想想后果?”

“还没来得及呢。”

“那我告诉你,如果你铁了心,麻烦就大了。”安萍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看着晓米接着说。“如果打官司,医院要负完全责任,卢大成别说是副院长,科主任也当不成了。你说,他们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承认。”钟悦也看着晓米说。“这可是一级事故啊。”

“那怎么办?”晓米有些茫然了。

“准确地说,是你怎么办?”安萍却笑着问。

“我?”

“是啊,我现在只关心你。”安萍往一只空杯子里倒了一些酒,放在晓米面前才又说。“你喝一口,清醒一下头脑,然后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吧。”晓米没碰酒杯,看着安萍问。

“现在你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坚持你现在的立场,说真话;另一个是马上给苏院长打电话,说你错了。”

“当然是说真话。”

“如果说真话,你会遭到卢大成的疯狂反扑。”

晓米笑笑说:“那又怎么样?他能杀了我?”

“差不多吧。”安萍认真道。“只是,你的真话很难得到医学鉴定委员会的认同。”

“为什么?”

“为什么?”安萍重复了一句。“大家都知道你恨卢大成,会认为是一种报复。”

“可事实如此啊!”

“这个我相信。可台上就你们俩,他不承认,谁来证明?”

晓米不说话。

安萍过了会又问:“你指望那个器械护士会帮你?”

“那护士已经被他们收购了。”

“完全在料想之中。你想想,那护士和你是什么关系,人家凭什么会帮你?”

晓米喝了一口酒:“照你这么说,只能说假话了?”

“这倒不是。”安萍笑了笑。“我希望你,也鼓励你说真话。而且要大说特说,这才符合你做人的准则,对吗?”

“为什么啊?”晓米不解地问。“那我还能在医院呆下去吗?”

“哈哈。”安萍更乐了。“说了半天,你终于说到点子上啦。你以为这么晚,我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你做选择题吗?错啦,要不是为了我自己,才懒得理你们这些闲事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安萍得意地看了钟悦一眼。“你必须坚持一个好医生的职业道德,然后呢,就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再然后呢,你就不得不从妇幼保健医院滚蛋。其实,像你这样医术高明,又敢负责任的医生还是有人会同情,会收留的。比如我的医院,我正缺少一个像样的产科主任呢。怎么样,现在可以考虑一下了吧?”

晓米听到这儿也笑了起来:“休想!”

“怎么了?我那儿也能评高级职称,工资涨双倍,还保证不上夜班。”

“是,在你那儿是可以养尊处优,病人还都是有钱人,有修养懂礼貌,不会挨骂。”晓米叹了口气说。“可对我不合适。”

“为什么?”

“你那儿都是正常病人,不,病人都谈不上,只是些产妇。合并症、疑难病例会到你那儿去吗?要不了几个月,我就会发福。当然,你不用发愁了,有钟悦呢。可我的那一位在哪里?算了,我可不想像你那样,小肚子上尽长肥肉。”

“真是不知好歹!”安萍突然生起气来。“那你就等着被人收拾吧!钟悦,我们撤!让晓米买单!”



这天晚上,晓米久久不能入睡。那个大屁股女人的身影老在眼前晃悠。中午,她和麻醉医生一起去病房谈过话,产妇不好意思地笑着问,刀口会不会很难看。现在,她永远不会为这事操心了。

以前,也曾有个病人在她手术后离开了人世。那是个前置胎盘并发大出血,却死也不肯切除子宫,还坚持转院,结果死在救护车上。另外,还有几个参与抢救但没有成功的病例。作为一名医生,她经常为人体万能的构造所惊喜,同时也为生命的脆弱而悲哀。当护士用床单盖住死者的脸,推向停尸房时,她会对既往的治疗过程进行反省,会积累自己的经验,甚至会在诊疗类似病例并获得成功时对死者产生敬意,却从未有过后悔。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后悔没有提醒卢大成在切开子宫肌层时,不要划破胎膜。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吸尽羊水,就不会让羊水成分进入母血循环,就不会并发那该死的羊水栓塞了。

当然,她有一千个理由来为自己解脱:她不是主刀医生,当时也不可能有时间来说话,手术预案她根本就没有看到,如此等等等等。但有个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就是在卢大成只用一刀就解决了皮肤、脂肪和前鞘切口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一种预感,担心他同样会在切开子宫肌层时同时破膜。那么,既然有了这样的感觉,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按她平时的性格,别说是科主任,就是院长,她也会毫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啊!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们曾经是那种关系,所以才不想开口。可后果却是一条人命啊!

能不能别这么纠结呢?就如苏院长说的,不要节外生枝,只要跟着他们点点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至于真话和假话,人的一生能永远只说真话吗?特别是对一个医生来说,是不是太苛求啦?

“不行,这事决不能就这么放过!”她最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么在意这个病例当然是有充分理由的。有件事她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即使是对最好的朋友安萍也是如此:她的母亲就是因为羊水栓塞去世的。
网友评论-------------------------------------------------------------------
  喜欢,之前的产科医生就看过!(空) 果蔬家庭 2014/05/07 10:12
  写得很不错,追看中,作者加油(空) linhai007 2014/03/13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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