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我的兄弟姐妹们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种默契：过年不远行。为的是携夫带妻、携子带女、陪伴父母一起回老宅过个年。
小时候，见好多小伙伴儿随父母回老家过年，回来后向我炫耀火车多么多么大，老家多么多么好，羡慕的我呀，哈溂子都砸脚面上了。我问妈妈为什么我们没有老家，我也要回老家。妈妈告诉我，我们的祖籍在山东，一个多世纪以前就到了北京，如今北京就是我们的老家，前门老宅就是老家。
我的老家位于前门一条普通的胡同里。曾经是妈妈的老祖或者再往前的先人经营的一家山东会馆，为从山东来京赶考的学子提供住宿和后勤。我没有见过老家以前繁荣昌盛的样子，因为这历史对我来说太久太长，仅从安葬在北京郊区山东义地我家祖先的棺材来推算，到我女儿这一辈儿已是第六代北京人了。
老宅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温馨的家。院子里有两棵大石榴树，一棵白石榴，一棵红石榴。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石榴树没有了，红石榴树至今每年花团锦簇、硕果累累。秋天，灼灼欲燃的石榴花映红了半个院子，甜甜的石榴汁滋润了我家四代人。石榴是多子多福和团结的象征，因为石榴千籽同居一房，这是先人们对子孙后代美好的祝愿吧。院子里一个大大的长满青苔的灰瓦盆，里面悠闲地游着几条大金鱼。夏天，我们兄弟姐妹围着鱼缸玩耍，在葡萄架下捉迷藏。冬天把鱼缸的大肚子埋入地下，晚上盖被子，中午晒太阳。我曾经偷偷掀开看过，水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大金鱼还在悠闲地游着呢。
屋里是沿袭了多年的摆设，堂屋的条案、八仙桌、太师椅，帽镜、胆瓶、烛台……“手持放大镜看武侠小说”是当年八十八岁高龄的外婆在我大脑中的定格。
如今，历经了百年风雨的老宅，早已失去了它原来的容貌。随着新北京建设步伐的加快，饱含着我家几代人深情的老宅说不定哪一天将不复存在。
连续几个大年初一，我家凡是在国内、在北京的亲人，二十几口人，不约而同地从京城穿越胡同，赶到交通不便、没有车位的老宅团聚。堂屋门口，是大舅撰词，二姨书写的对联：“昔日榴院养育恩深，新春老宅团聚情重”。在老宅门前合个影，看看那棵石榴树，喝一口老家的茶，披上大衣去大街上一趟公厕，围在火炉边听舅舅“舅话重提”讲那过去的事情……
“1949年的一天，我听见大街上小孩嚷嚷：八路来了！八路来了！我母亲，就是你外婆，不让我们出去，她听人家说八路可凶了，还打人。我那时7岁，不听话就跑出去看热闹。远处走过来三个人，到了咱家门口西边那个警察棚子，在棚子顶上插上了五星红旗。三个人中那位岁数稍大的笑容可掬地对周围群众说：我姓曾，大家就叫我老曾同志吧，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大家都笑了。老曾同志看到我们这些小孩，招呼我们过来过来，我教你们唱歌吧。我记得学了两首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和《解放区的天》。我高兴地跑回家，跟我母亲说：八路不凶，可好啦，还教我们唱歌呢！这位老曾同志就是我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共产党。”
我很惭愧，直到今年我才真正听懂了舅舅讲的故事。西屋里孩子们兴奋地打着电脑游戏，我们这一代人坐在火炉边，仔细地砸摸着老家的滋味。
我开着我的老捷达离开老宅，小心翼翼地穿行在狭窄胡同里。那曾经的“天棚鱼缸石榴树”，那百年家史的见证，那每年一次的温馨老宅年，明年是否依然？音响里传来“二手玫瑰”的摇滚《火车快开》：我们的生活就要开，往哪儿开？往幸福里开！我们的爱情就要开，往哪儿开？往永恒里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