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和我家关系最好的邻居是前院的梁家，梁家有好几个孩子，都比我年长十几岁，因为辈分的关系，我管他们叫叔叔和姑姑。那时候就知道贪玩，哪里知道做大人的辛苦甘苦。关于梁家的故事，我是在三十年时间里慢慢才知道的。
梁家的大人孩子都很漂亮，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白净妩媚。梁三爷爷照现在的眼光来看，绝对是个酷老头，他家的柜子上摆着他的大头照片，彩色的，露出牙齿的笑容。梁三奶奶，照我妈的说法来看，是个美人，虽然没有大头照片摆在家里，但她的漂亮绝对是出类拔萃的。简而言之，这家人的长相都是百里挑一的。
梁三奶奶的命运很曲折，农村人出身，因为长相漂亮，最初嫁了一个城里男人。这个城里男人是读过书的，生了一儿一女之后，男人得病去世。儿子被大伯子带到千里以外的黑龙江，女儿跟梁三奶奶一起，这个漂亮的女孩后来成了梁三爷爷的大女儿。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还很小，那是个端午节前的下午，梁三奶奶过来帮妈妈包粽子，慢慢悠悠地讲了这个故事。我还记得她说：“那个男人对我挺好，挺好。”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二十多年，但梁三奶奶的眼睛里依然还有泪光。
后来听说，梁三奶奶曾经去黑龙江看过那个儿子，但儿子已经不认他了，只好伤心地回来。对一个母亲来讲，没有比这更深刻的伤痛了吧？
梁三奶奶的颧骨有一点高，下巴尖尖的。据说，这个面相不好。梁三奶奶后来的命运也不好，后来生的儿女也并不如意。小儿子和街对面张家的姑娘未婚先孕生了个孩子，张家的姑娘说：“我生是梁家的人，死是梁家的鬼。”两人结婚了，但梁家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连我这个小孩子都知道了“未婚先孕”是什么意思。后来两人还是离婚了，梁家的儿子因为盗窃被判了刑。
前些年他们家的日子稍微好一点，梁三爷爷又去世了，应该是不到60岁的年纪。我还记得包粽子的那个下午，梁三奶奶叹了口气说：“我的命苦，女人，就是命苦。”那天是个阴天，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因为渐懂人事的缘故，我常常能想起梁三奶奶当时说过的那几句话。女人命苦，但还得硬着头皮活着，即便天塌下来，也没得选择。即便是扎到心脏的疼痛，也得忍着。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命苦的总是女人呢？我猜想，可能是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一定的阶段之后，就没有多少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了吧？最近对我说“女人命苦”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离婚女人，她说：“再找一个合适的可真难。”因为有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和不上不下的年纪，她确实没有办法随意选择工作和生活。换句话说，她是缺少被选择的可能性。
如果一个女人，被选择的可能性大大减小的时候，没有能力把握幸福的时候，命运就变成苦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