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暑假,我和父母离开那个彩云之南美丽的大石洞,向新的基地进发。火车经过数不清的山洞,我的心比火车的速度还要快的飞向那个遥远而模糊的目的地。那年我10岁。
由于几乎每年都要随父母探亲,已经习惯了长途火车的跋涉,一路风景引不起我太多的兴趣。只是火车跑在一个江上大桥的时候,车上人一阵啧咋之声吸引了我。车外,桥下,滚滚江水冲刷着几节斑驳的火车车厢。那是前一年夏天,长江流域遭受特大洪水的烙印,当时一列客车正在桥上行驶的时候,洪水冲毁了桥墩……和我们并行,我看见了残破的桥墩和伸向江水中的桥身。我问父亲:“我们现在的桥安全吗?”
目的地在河南省灵宝县某乡某村。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有大院前驻立的岗哨让我有了回家的感觉。我的新家在大院最高处,塬脚下正数第一排,带外走廊的五层楼的二层,从右面数第三家。
开学了,我跟随隔壁萍和萍的母亲,傅老师走进了梁村小学。我这才知道,由于这个驻扎地只有两个番号的部队,孩子数量比较少,我们只有上老乡的学校了。
出了大院,向左拐,上一段黄土坡,拐过一截黄土坯围墙,就是某村小学了。那天我特意穿上妈妈做的白色的灯笼袖带掐腰的短袖衬衣,胸前妈妈亲手绣的无名花;紫红色小格子小喇叭裤,红色皮凉鞋,斜背者军挎;齐腰的长发在后脑勺上部高高的扎起来,然后分成两股,各编一个小麻花辫,配着红底白花的纱质蝴蝶结,戴着一副粉色边的近视镜。
我在某村学校的出现,有如一道耀眼的阳光,我能感觉到那种特殊的气氛,孩子、老师们从各个教室中跑出来,站在路边注视着我,不一会儿,我身后已经跟随了一只浩荡的队伍……在教室前,我孤独的站着,看着同学、老师们三五成群的在不远处对我指指点点,我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用树棍划着三角形。我的班主任何老师走过来,他是民办教师,当时二十几岁,穿着白色的领边磨毛的皱巴的衬衫,用尽量标准的普通话说:“进教室吧。”
同学们跟随我涌进教室,争先恐后的要和我同桌,最后我被安排在一个瘦小的流着鼻涕的男生旁边。开学第一件事是选班长,我左后方的一个男生第一举起手,大声的说:“我选XXX(我的名字)。”全班鸦雀无声,老师问:“还选谁?”全班依然无声,老师说:“那就举手表决吧!”齐刷刷,全班除了我全部举起了手……我回头看了看那个男生,他的脸色腾的红了起来。在那些满脸灰土,鼻涕啦洒的男孩子中,他的眉眼最漂亮!我象他笑了笑,全班响起了起哄声,他把脸埋在了桌子底下……后来我知道了他叫华。
第一节语文课:“海上日出”,我头一次知道书是可以这样念的:拿着书本,头和身子随着念书的节奏从左开始逐步向右画圈,到了右边在向左,如此往返,声音也随着身子的律动而格外高亢和悠长,象一首歌曲在吟唱!连课文总结:“本文通过对海上日出的全面描写……”也变得优美而动听。
我们学校一二年级是连班,意思是一个教室,一半一年级,一半二年级,一年级上课的时候,二年级的写作业,反之亦然。连班教室没有课桌,学生们席地而坐,面前摆着大石板,用另外的石头在上面演算或者练习。三年级以上有单独的教室了,木头桌子,只有2寸余宽的条板凳,我刚开始几天,屁股都磨出泡了。老乡的孩子午睡的时候,在上面,居然不会掉下来。我们的教室墙是土坯的,窗户上面没有玻璃,只有塑料布,房顶是裸橼的,我从此认识了梁、橼、椽子的区别,上面盖着茅草,在上面是青瓦。男孩子们都穿着自家织的土布衬衣,那种土布是本白色和玫瑰红色、赭石色、靛青色交织的条文或者格子花纹,质地厚实,吸汗效果极好。女孩子则是色彩鲜艳的大红大绿橘红等。女孩子头上有很多成串的白色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虱子下的籽,叫虮子……
我上学的第三个礼拜,爸爸妈妈就对我说:“这里的教学质量太不好了,你去洛阳你姨家吧。学校已经帮你联系好了。”,“我自己吗?”,“是。”
第四个礼拜到以后一年内,我再也没有出现在某村小学。在去洛阳的火车上,我沉默不语,我知道我背叛了我的同学,背叛了我的老师,我想象着他们对我如何的不屑,如何的耻笑我,我再无颜面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这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重大的背叛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