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的职业生涯中,我面试过不少人,但只有一个人让我难以忘记,这个人是那么地不同凡响,又是那么地平平常常。
照例,头一轮考试之后才轮到我做复试。在行政人员事先给我的一摞简历里,我老早就瞄准了那个北大毕业生,我跟行政人员强调:“一定让我见见这个周先生”。等了好一会儿,行政躲躲闪闪地跟我说:“那个北大的,你还是不要见了吧?”我盯住她的眼睛,问:“为什么?”她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了,我担心你会搂不住火气把他骂出去……”难道我就那么没有涵养吗?我倒要见识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周先生被领到我办公室来,西装革履,还算郑重,但我立刻就发现:这个人确实与众不同,两秒钟之内就能发现他的狂傲。鉴于这一点,我开始明知故问:“您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周先生把身体牢牢实实地靠在椅子背上,不慌不忙地扬起下巴、眯缝起眼睛,淡然地从嘴角轻轻地挤出来三个字:“北大的。”
我立刻被这如雷贯耳的三个字镇住了,也被他的表情镇住了,我脸上的职业的微笑开始僵硬。他的表情分明在告诉我:我来你这里面试是看得起你!翻了翻他笔试的卷子,有点惨不忍睹。我试探着说:“你这个卷子,哦,好像有点不那么特别地好……”他立刻反击我:“我面试了多少大公司,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卷子,就你们这里还要笔试……”是啊,承蒙您抬爱,我们公司的确比世界500强小多了。可是,反过来想,你面试过的那些大公司为啥没有录取你呢?――这些话我没敢说出来,只在心里嘀咕了一阵。
接下来,我想:社会上盗版文凭这么猖獗,这个人会不会是假冒的?这个想法立刻成为我的救命稻草,我开始询问他关于学校和课程的一些情况,几分钟后,我就悲哀地放弃了那根救命稻草,真的,我相信他真的是“北大的”。
后来的谈话对我来说不太愉快,对他来说也不太愉快,他没有给我询问他的能力等问题的机会,他希望我马上给他一个痛快的答复:“到底要不要聘他?”面试过程中,我甚至悲天悯人地萌发了要“拯救”他一下的想法,可惜,他也没给我机会。
最后,我客气地跟他说:“对不起”和“再见”的时候,他果断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他的穿着黑西装的背影告诉我:他的目前的状态并不如意,西装是“摊儿货”,但是,他依然傲气冲天。我知道他心里在嘀咕什么,无非就是:“这个该死的公司不给我机会,我还看不起它呢!唉,社会啊,即将磨光我的棱角,我的才华要到哪里去施展呢?……”西装上的皱纹并不能掩饰他浑身的犄角。
不知道这次面试给他什么打击,反正,我自己是挺受伤害的。过去一年多了,那句“北大的”到今天还回想在我耳边,这个“北大的”并不是个别人,类似的话我还听过:“国关的”、“人大的”等等。他们统统扬起下巴,恩赐似的告诉我他的辉煌背景。
我无意对学校教育做什么批判,有那么多精英在悲天悯人,我就不搀和了。“北大的”们拎着两只拳头、满怀抱负地从学校走出来,脚步声咚咚地,一年两年之后,都还豪迈地以为自己可以横扫天下。可惜,这个社会对他们的理想并不那么关照――如果我“关照”那个周先生的话,我相信:我至少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才能让他稍稍满意。
或许,度过了这段傲气冲天的青涩岁月,“北大的”周先生能因为“冷酷的社会现实”而稍稍有点觉醒,之后,他的人生才能走上正途――如果一辈子都有李白的做派却没有李白的才华,那才是最难过的事情。
北大那建于1926年的西校门常常在我心里闪烁,果真是金碧辉煌,虽不雄伟,但有股霸气。但从这个校门里出来的人们,还是早早地放下那三个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