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周茜换位思考：假如你是马大平，这时候会去哪里？
回家吗？不，不可能回家，也不可能一个人呆在宾馆里。你遇到一个女人，一个在监狱里呆了十年，想利用24小时的自由找个人做爱的女人，而这个人恰巧就是自己。开始不行，现在总算有了默契，不，还不是默契，而是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突然间，她的家人出现了……
对，他会去江边。那儿是开始沟通的地方。换了我，也只会去那儿。
只是风大了，雷也近了，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
周茜算了一下钱还够用，就要了出租直奔江边。
预感又被验证：他们看船的地方此刻漆黑一团。她大声叫着马大平的名字，可回答的却是一声炸雷，借着闪电，看不到任何人影。这时，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不一会已经全身湿透。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回了车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还有三个小时就该上车了。看来，这次做爱的计划彻底泡汤。
她在车站的洗手间换上了连衣裙，里面原来还有个胸罩，可现在却没有换的，只好直接套上。
因为下着大雨，原来呆在外面的旅客都拥进了候车室，所有的座位都占满了。正在犯难，就听人说，隔壁舞场冷气开放，女士一律免票。
周茜想都没想，就去了舞场。
跳舞的人不太多，大多是本地年轻人。周茜原来只是找个地方坐一坐，不料刚一出现，就有人前来邀请。
三步四步、迪斯科都曾是周茜的特长。十年没有跳舞，但现在却一点也不陌生。一个曲子下来，她已经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一个个的帅小伙都过来献殷勤，但跳的时候都不礼貌，甚至还有人动手动脚。
周茜开始没注意，过了会儿发现大家都在盯着自己的胸部，这才猛然省悟，原来是她没穿内衣。
周茜虽然算不上“巨无霸”，但胸部绝对不小。在监狱很少戴胸罩，所以刚才换上连衣裙时也没在意。现在一跳舞，那对没有束缚的乳房就波涛汹涌起来。男人看了不轻狂才怪呢。
周茜想到这一点，立刻决定离开，可已经来不及了。
“喂，陪哥们儿玩玩。”
出口处，三个露着刺青的男人挡着她的去路，并步步逼了上来。
“马大平，快来救我！”周茜使出全身气力大喊一声，趁着对方发愣的机会，一下冲了出去。
可那三个男人却紧追不舍。
“马大平！马大平！”周茜一边用背包自卫，一边不停呼叫。
凭着预感，马大平不可能出现。
然而，命运也有受感动的时刻。就在周茜被对方压倒，连衣裙快被扯掉的一刻，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大雨中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三个歹徒立刻逃之夭夭。
周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背包里的东西全没了。
这可比刚才的事严重得多。
马大平仔细问了路线，一段一段地来回寻找，可最终只找到了“制服”，那是歹徒唯一不想要的东西。
“幸好怀表还在。”马大平冷静安慰。“只要能及时回去，手机的事就能说清楚。关键是，没有身份证明，还能再买到火车票吗？”
果然事情很麻烦，站长窗口已经换人，一个胖女人反感道：“像你这样的见得多了。别说是服刑人员，还有人冒充中央军委呢。我只能按规章办事，没有身份证一律不出票，说破天也没用。”
他们决定打出租，可司机都怕雨天路滑不愿去。只好来到派出所，本来只是补开一张证明，可值班警官却把那歹徒的事问个没完没了，最后才表示，证明的事要等天亮领导来了才能决定。
这时已经过了三点，周茜陷入绝望，马大平却不紧不慢道：“我有一个办法。”
9
到监狱所在的小镇只有一百多公里，开车过去，两小时也就够了。只是马大平的车已经给了前妻，打电话过去商量，人家说前两天被撞了，正在修理呢。不管真假，听口气是指不上了。于是马大平找了一间租车行，敲了半天门，老板才睡眼惺忪地说：“这会儿租车，价格可高啊。”
马大平说天价都可以，只是手头没有现钱，可以用手机抵押。店老板惦量了好一会才同意。马大平接过钥匙开车上路，先回家换衣服，还拿了一些吃的。当两人重新坐进车里时，简直有了自驾旅行的感觉。
“我们不用太着急。”马大平笑着对周茜说。“这条路我经常走，平时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今天下雨会慢些，但六点前到达肯定富余。”
周茜点点头，但还是说：“监区有规定，迟到一分钟要扣30分，能减半年刑呢。”
马大平听了不再吭声，专心开车。雨夜开车比想像的要艰难得多，又偏偏遇到一段路在修，堵车数公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总算通过。这时，马大平开始着急。但接下来就发生了最为担心的事，就在爬上一道“Z”字形的山路时，对面一辆大货车猛然冲下，马大平虽然躲过，却一下翻出护栏，冲下十几米的沟壑。周茜惊叫一声，一条腿被擦伤，流血不止。幸而马大平没大碍，他把周茜小心抱出车外，顶着狂风暴雨，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撕了衣服包扎。
汽车即使不坏，这时也不可能再回到公路上来。
周茜看了一下怀表，已经过了五点。
“我知道一条小路。如果走得快，还是有可能赶上。”周茜说完就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就疼坐在地上。
马大平犹豫了一下说：“让我来背你。”
“其实你用不着送我的。”周茜笑笑说。“我们毕竟是萍水相逢，你这么做，已经让我很感动了。现在你就回去吧，这条路我们以前外出劳动的时候走过的，我歇一会就不疼了，你不用担心。”
马大平却不吭声，转过身，拉住周茜的双手，一下就背了起来。
周茜十分满足，她正盼望这么着呢。
“你干嘛要这么做呢？”走了一阵，周茜才问。
“我也不知道。”马大平回答道。“可能只是想尽一个男人的责任，总不能看到一个女人遇到困难，视而不见吧。”
“我又无法报答你啊。”
“如果想着你的报答，我就不这么做了。”
周茜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就问：“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爱情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简单吗？”
“这个我不知道。”
“爱情应该很复杂。”马大平回答，走了一阵又说：“有件事，我得请你原谅。”
周茜想了想问：“从认识到现在，你没做错什么啊？”
马大平不无沮丧道：“但我认识你，并不是偶然的，是预先策划好的。你说得对，我和那个抢你包的年轻人是朋友，是我让他抢的。”
周茜却没有惊愕，只是问：“为什么想认识我呢？”
“因为你是好人啊。”
“我们从来不认识，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好人？”
“好女人都是在早晨或上午出现，因为她们要上班，要做事。而坏女人晚上才出来。”
周茜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有点道理。”
“当然，也得看外表。你长得很漂亮，却穿着朴素，说明你不贪图虚荣。”
“所以，你就对我下手？”周茜说着，大笑起来。
“而且，还不让你把我赶走。”马大平也笑着说。
这样的聊天，让周茜感到很惬意。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监狱。这时，雨已经停了，天也完全亮了起来。只是马大平的步子却越走越小，身体越来越不平稳，似乎还矮下去一截。不一会，竟然一个趔趄倒在山坡上的草丛里，爬不起来了。
“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总以为你身体这么强壮，所以才一直……”周茜说到这儿突然停住。因为她突然看到了马大平的脚，不，准确的说，是他原来有脚的地方，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了。“你的皮鞋呢？不，你的脚呢？”
“还是被你发现了。”马大平有些腼腆地说。“可能是掉在路上了。”
周茜猛地拉起马大平的裤脚，一下就惊呆了。那儿只有血肉模糊的两根肉柱……
“你？你是残疾人？”周茜这回惊愕不已，并哭了起来。“为什么不早说啊！”
“我说过的。”马大平却笑了笑说。“我告诉过你，我受过伤，才改的行。”
周茜扑到马大平的身上，热烈地拥抱着，哭喊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这个笨蛋，没有脚怎么可以背我呀！”
“快看看时间，几点了。”
周茜打开怀表，已经五点五十了。
“还有十分钟，你自己走吧。我的眼力很好，会看到你走进大门的。”
“不，我不走。”周茜却突然做出决定。
“为什么？”
“我想和你……这还用说吗？”
“不。这不行。”
“你不喜欢我？”
“不，我觉得你是个好女孩。时间长了，我会爱上你的。”
“我也是。”
“那么，我们就等着那天吧。”马大平坚定道。“再说了，这种事，太匆忙也不会快乐。”
“我可以迟到。”
“说什么呢，迟到一分钟，就要多服半年刑期。你想在监狱多呆五年？十年？”
周茜冲动道：“我不管。我宁可在监狱多呆五年，甚至十年。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马大平也突然激动起来。
“为什么啊？”周茜急切道。“我们时间不多了，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我想，我是找到真爱了。是的，你值得我去爱。”
“可你说过，爱情很复杂？”
“不，爱情其实很简单。就因为你刚才一句话，说你宁可在监狱多呆五年或者十年。”
“是啊，为了爱情，我值得。”周茜解开了自己的衣服，紧紧贴在马大平的胸脯上。
“不。”马大平吃力地把周茜推开。“你走吧。时间这么紧，我也做不到。我忘不了今天，我会等你出来。”
周茜看了看怀表，已经只剩下五分钟了，她想再次拥抱马大平，却被他有力的双手拒绝了。
周茜恋恋不舍地向监狱方向走去，心里想，为什么不早一点到达啊，只要多出半小时，她就能完成计划，而且还会那样的完美。
这时，天边的云彩已经被朝阳染得金黄，刚刚经过雨水沐浴的大地显得格外干净。周茜已经感觉不到腿的伤痛，只想着马大平那双残废的双脚。如果没有他，她肯定要迟到了。啊，他是多么了不起，多么值得去爱啊！要是和这样的人做爱……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军号声，这是武警的起床号，要比服刑人员早半小时呢。
她猛然醒悟：“就是说，现在才……才五点半！”
而爸爸给她的怀表整整快了半小时！
“天哪，难道这就是爸爸说的好运吗？”周茜惊喜地叫了一声，转身向马大平躺着的地方跑了过去……
10
半个小时后，女监区的指导员板着脸，要身边的男警官再次呼叫：“77321，77321，听到呼叫立刻回答，你现在哪里？在做什么？”
可传唤器上没有任何回复的信号。
六点正，监区的起床号按时吹响。
指导员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可男警官却看着监视器叫了起来：“她回来了！”
监视器上，周茜已经走进了监狱大门，脸上荡漾着从未有过的幸福……
2012年12月4日改于北京回龙观云趣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