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茜没想到会跟一个男人聊天，这是原来的计划中没有的。
照理说，此刻已经没马大平什么事了。周茜不会自杀，“那事”也没了想法，他再有什么企图，也找不到借口了。
可他还是想留下，说是想听听她的故事，而周茜居然也就答应了。
他们上了一辆旅游车，来到江边。时节已过三伏，江风也凉爽了许多，他们依在一处遮阳的护栏上说话。
“我犯的是运输毒品罪。”周茜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船只说。“一千三百克海洛因，可以判二十几次死刑哩。”
“我好像有点印象。”马大平想想说。“是不是躲在一辆运送蔬菜的卡车里，被缉毒犬查了出来？”
“是。”周茜苦看着远处说。“不过，是我故意让警察发现的。”
“故意？为什么？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当然知道。”
“那……我不明白。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了爱情。”周茜苦笑，不等对方问，就说了起来。“那时我上大一，学校离边境不远，我和同学经常过去买些衣服和小商品。一次，我的包被人抢了，和今天一样，出现了一个帅哥，他替我抢回了包，自己却被打出了血……那时候，我太天真了，一点也想不到会有什么阴谋。我立刻爱上了那个男人，还爱得很深。”
“是第一次谈恋爱吧？”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可以理解。”
“他说是个勘探工程师，在边境寻找石油。他说什么我都信，真是愚蠢极了。实际上他在贩卖毒品。”
“为什么不离开呢？”
“为什么不离开？”周茜笑了笑说。“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劝他回头，悔过自新。就觉得自己像个救世主，大圣人。老天让我认识他，爱上他，就是为了去拯救他。我为自己的想法都感动得哭了。”
“那你也不能去犯罪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边境省份的大学都宣讲过《刑法》，多少克判什么刑我都知道。”周茜叹了一口气才说。“可我想用死来挽救他的生命，证明我的爱。让他醒悟，让他知道贩毒是不归路，别把生命当儿戏。”
“这也太愚蠢了。”马大平皱着眉头说：“难道就没人给你提个醒吗？”
“有。我爸爸。”周茜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知道我交了这么个朋友，就拼命反对……”
“你听不进去。”
周茜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说：“后来，我爸就宣布断绝关系，要我在他们中间选择一个。做父亲的，就剩这么一招了，可有什么用啊。”
“那……”马大平犹豫了一下才问。“现在，你还爱他吗？”
“不。”周茜摇摇头。
“判决后，你终于清醒了？”
“不是。”
“那是因为……”
“他想求生，就说我是主犯，是我要他去贩毒。”
“他也太混蛋了。”
“说起来，还要感激他。如果他不这么说，我还真可能糊里糊涂死去呢。”
“让你清醒的代价还是太大了。”
周茜这时对马大平已经没有了戒备，于是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并突然问：“那个房间还在吗？”
“当然。”马大平却想了想说。“如果你真的需要，我会找个人，对你更合适。”
“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呢？”周茜不懈地问。
“我不想。”
“不想做爱？”
“不是不想，是不想和一个不相爱的人做爱。”
“噢？”周茜这会儿充满了好奇心。“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因为我离了婚。”
“为什么离婚？”
“其实，我是个很理性的人。”马大平很认真地说。“结婚也是这样。年龄、学历、经济条件、身体状况，反正一项一项对照，终于有一个很匹配，没有理由不结婚。那方面在婚前也试了试，一切正常，没有问题，于是就按部就班生活在一起。”
“是啊，不是挺好吗？”
“在别人眼里，应该很好，我很幸福。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性格不和？”
“性格也没问题。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各自的不足、缺点，都宽容大度，简直就是社会上的典范。”
“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很多人都这么问，连我也这么问自己，还要怎么样呢？可你知道，生活中总会有一些小的摩擦，小的矛盾。比如回来晚了没打电话这种鸡毛蒜皮一类的小时。夫妻间需要宽容和理解，这样才能过得好。相反，如果老为这些事不高兴，那日子就会过得很艰难，就不想回家，不想见面。当然，也就不想做爱了。”
“那就试着去宽容，去理解呀。”
“我也这么想，可很难做到。”
“为什么？”
“因为没有爱。”
7
周茜就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还不能说疼。
瞧，一个男人在对她说，没有爱就不想做爱。而自己却只想做个雌性动物！
不过，她没生气。接下来，他们就像老朋友一样去逛了商场。该买的都买齐了，周茜立马穿上十分时尚的“七分裤”和印着英文字的T恤衫，还想给马大平换条短裤，可立刻被拒绝了。
“我一年四季只习惯穿长裤。”马大平解释说。
周茜没坚持，只是说：“要不这样，陪了我一天，就请你吃顿饭吧。”
马大平欣然接受。
晚饭很丰盛，周茜把以前喜欢吃的家乡菜都点了，还喝了酒。等他们走出餐馆大门的时候，两人都有了些醉意。
“计划……还……还想完成吗？”马大平嘻笑着问。
“你……说呢？”周茜也嘻笑着应对。
“我可不是动物。”
“我也不要爱情。”
“那我们就试试？还是去那家？”
周茜立刻点了点头。
没想到在宾馆门口碰到了父亲。周茜立刻清醒过来。
在原来的印像中，父亲是个很强壮的中年男人，可现在却显得十分老朽，背也躬了起来。这时刮起了大风，天际在闪白，雷声闷闷地响着。父亲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前，似乎约好要见面似的。
周茜叫了一声“爸爸”，就奔了过去。马大平自觉地闪到一边。
“就知道会住这家。”父亲笑了笑说。“离车站最近。”
“在刮风呢，干嘛要在外面等呢。”周茜嗔怪道。
“怕看不到你啊。”
周茜心里一热。不用任何解释，此前的隔阂已经化为乌有，这就是亲人啊。
“是来送这块表的。”父亲摸出那块怀表，上面已串了条项链，放在周茜手里，说。“你阿姨在卫生间找到的，项链也是她送你的。”
“还是用它还债吧。”周茜又把表塞了回去。“我真的用不着。”
“还债的事你不用担心。”父亲却说。“过几年出来，你也不能一无所有啊。另外，我也请人算过了，说这块表会给你带来好运呢。”
“爸也信这些了。”
“不信不行啊。”父亲笑了笑说。“以前不信，是没出事。现在信，倒是有个安慰。算的人还说，这块表只能跟着你才灵验。就顺着爸爸这一回吧。”
周茜想起以前的事，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
“好吧，我收着。”周茜接过怀表，就挂在脖子上，要拉父亲到宾馆里面说话。
父亲却迟疑了一会说：“你阿姨想求你件事，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说吧，怎么能不答应呢。”
“那就好。”父亲转过身，对着一个角落招了招手，说。“你自己过来对孩子说吧。”
于是后母就走了出来，到了周茜身边才说：“其实是你爸爸的主意，就是想请你今晚住在家里，一个算是合家团圆，一个也算你承认了我跟你父亲的关系。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父亲在一边说：“去车站的出租已经安排妥了，保证不会耽搁时间。”
周茜往四周看了看，马大平早已经不知去向。于是说：“我愿意。”
后母连说了几声“谢谢”，又夸那表周茜戴了真好看。
不一会回到家，周茜发现卧室的床单已经换了，那是出事前她用过的，想不到十年来还一直留着。
“你们睡在哪里？”周茜问。
“我是这么计划的。”父亲早有准备道。“平时我备课也要到一两点，你两点就得起来，所以睡不睡无所谓了。你阿姨要准备早饭，累了可以在厅里休息。今天你难得回来，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在外面，想在什么时候睡都是可以的。”
于是周茜就不再问。
后母下了汤圆，有咸的也有甜的，周茜虽然肚子涨，还是吃了好几个。然后大家就围着桌子说闲话。什么现在孩子学习负担重啊，电视剧尽是些特工潜伏啊等等，东家长，李家短，就是不提“监狱”两个字。看看时间不早了，父亲就让周茜回房去睡觉。
可后母却拉父亲到门外嘀咕起来。不一会，父亲过来问周茜：“你是不是约了人在宾馆等你？”
周茜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父亲又说：“如果是，爸爸就不勉强你在家睡了。”
周茜只好说：“也是今天才认识，不过他人不坏。”
“怎么不早说呢。”父亲便说。“还有点时间，你赶快过去吧。我骑车送你。”
周茜坚持不让父亲送，立刻走上大街，拦了一辆出租，直奔那家宾馆。到了前台，她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说了马大平的名字。接待小姐居然说那个房间还在，她等不及电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开了门就到处看，但和她的预感一样：房间是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