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虽然周茜已经私下演练过几十遍，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慌乱。
她跟着那家伙向车站附近的一家连锁酒店走去，她不想靠得太近，因为无话可说。事实上，那男人听完她那句话后，一直到办完手续，也是一声不吭。
房间有张大床，被单是刚换的，没有异味。
“我要洗个澡，你等一会。”周茜说完就拿着包进了卫生间。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勾搭一个男人比想像的容易多了。“在外面的女人活得多滋润啊。”
监区也有淋浴，但一周只有一次，而且大多是凉水。原来指导员答应她在比赛前洗个澡，结果活动安排在男监区，根本就没女浴室。现在，周茜调好水温，用花洒上上下下地冲着，真是舒服极了。
“这家伙现在做什么？又怎么想我呢？”周茜闭着眼睛享受着水流冲击的快感，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个男人。“看他的身体，应该会很捧的。”
谈论男人和性，是平日女犯们最重要的话题。涉及的深度往往和入狱的时间有关。新犯人一般不会加入讨论，只在旁边听，就是逼着她说，也会遮遮掩掩。三年是个坎儿，这时会说很露骨的话，回忆以往的性生活，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这时候个个都是色情小说的高手。五年就彻底超脱了，胆子大的能边说边做，花十元可以从食堂的劳役犯手里买到一根带刺的粗黄瓜，比春晚刺激多了。当然，像周茜这样上过大学的会隐晦得多，只会躲在被窝里操练，有了高潮也不敢叫出声来。
“今天可要痛痛快快地叫一次。”周茜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浴巾包住身体走出来。本以为那男人已经脱光衣服上了床，结果发现他坐在那儿根本就没动弹。
“你也去冲个澡吧。”周茜冲他笑笑道。
“我不是嫖客，也没有钱。”那男人看着别处，不紧不慢道。
“我也不是妓女啊。”周茜受到刺激，本能地用双臂抱住胸脯。
“那你是什么？”那男人这次直盯着周茜。
“我只是……”周茜不知如何说好。这是原来没有想到的。“你不是想泡妞吗？”
“可我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作为朋友，不可以吗？”周茜一下坐到床上，还故意露出些大腿。
“朋友？”那男人冷笑了一声。“我替你拿回包，你说我跟劫贼是一伙的。后来又跟踪，又搭讪。你会当我朋友？”
“这有什么呢？都这样了，又说这种话，什么意思？再说了，都是你主动，我可没找你啊？”
“说吧，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周茜想想说。“男欢女爱，两厢情愿。我们又不犯法，现在谁也不在乎。”
“一定有原因。或者什么目的，嗯？”
“原因？目的？”周茜冷笑起来。“你以为我包里装着麻翻药？要偷你的钱包？可你说了没有钱啊？要不，我是个做人体器官的？要割你的肾？”
“不，你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那男人却不生气，改了一种平和的口气问。“你是不是感情受到打击？想解压？想发泄？”
“不。我没感情问题。”
“那就是想报复？”
“报复？报复谁啊？”
“报复你老公，或者男友，他有了外遇，你也想出次轨，达到心理上的平衡？”
“哈哈！”周茜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心吧，我没老公，也没男朋友，我的心理很平衡。”
“那就只有一种情况。”
“什么？”
“你想自杀。”
5
周茜很快来到大街上。她觉得好笑，只想找个乐子，却有人以为她要自杀。
但仔细想想，还真像那么回事呢。
你瞧啊，一个女人大早出来，先去墓地看了母亲，后来又去看了家人，不就是在道别吗？后来去买票，那一定是计划着要去一个结束生命的地方，总不能在大街上就割脉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想在离世前再做一次女人，这会更加坚定自杀的决心。
看来，这家伙不像坏人。如果是，才不管你是死是活呢，到了嘴边的肥肉不吃，有这样的坏人吗？不过，也很难说。如果我真的死了，万一又搞不清楚是自杀还是他杀，那他不就成了最后与死者见面的人了吗？这样当然会受到牵连，这年头谁想沾这种事啊。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让周茜感到沮丧的是，都已经开了房，竟然没做成，不能不算个打击，而且还很沉重啊。
“幸好还有时间，天下好色的男人多的是，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周茜边走边鼓励，但不一会就发现，那个男人并没走开，而且还一直跟在身后，只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跟着我干什么？”周茜很恼火，转身走近了问。
“不想看你做蠢事。”那男人很镇静地回答。
周茜冷笑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
“我们不认识。”
“可我们一起进过宾馆的房间。那儿有监控。”
“你可以解释呀。”
“这种事能解释清楚吗？”
周茜想想也是，于是压低了声音，看着对方道：“那我告诉你，我对生命看得很重，很珍惜，根本就不可能自杀。”
那男人却苦笑笑：“想轻生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周茜有些怒不可遏起来，便恶狠狠地说。“你不是在耍无赖吗？那个该死的宾馆也不是我强迫你去的！我可没主动招惹你，对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有种就说出来！”
“真的没有企图，就是不想看到意外，给我惹麻烦。”
“不可能有意外，只想让你离我远一点。”
“我离得可不近啊。”
“你可真是个老流氓！老混蛋！”周茜想激怒对方。
“好吧。”那男人说着拿出手机。“这样吧，我报警，把你交给警察，以后你再做什么就与我无关了。”
周茜看他真要拨号，连忙止住：“行了行了，我可不想和警察打交道。你愿意跟，就跟着吧。”
那人连忙说：“要不这样，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我们可以聊聊天，如果真的没有什么，我会马上离开。”
周茜叹了口气，觉得也只好如此，看到附近的街心公园有空的长椅，便走了过去。
那男人跟着她坐定，自我介绍起来：“我叫马大平。”
周茜冷冷地笑着：“不感兴趣。我也不会说自己的名字。”
“这个随你的便。你的情况，愿意说就说，不说也无所谓。但我必须说，因为不想让你把我想像成坏人。
“有什么就快说吧，我还有事，要赶时间。”
“好吧，先简单地介绍一下。我原来是个登山运动员，可后来出了事故，受了伤，只好改行了。”
“我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知道你不会有兴趣。但我还是要说，现在我在写小说，想当作家，可只能在网上发表，没有人想出我的书，那是一个四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用了五年写成的，是写我们登山队的事。可编辑说这种书现在根本就没有市场。”
周茜有些意外。当作家也是父亲的一个梦想，父亲也写了一个长篇小说，也找不到地方出版。于是便说：“那又怎么样。是金子总能发光，真正有价值的小说是不愁没有读者的。”
“真的？”马大平眼睛发亮。“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不过，我也听说，小说可不是那么好写的。”
“当然了，当然了。”马大平连连应声道。“我的水平有限，但至少是用心来写的，每个情节都有事实根据。还写了不少爱情。”
“登山队员的爱情吗？”周茜忍不住问。
“可不是嘛。你瞧，他们一起面对悬崖，面对雪崩，一起经历生死考验，可最后却发现没有爱情。”
“为什么呢？”周茜好奇起来。“这样的人应该爱得很深啊。是不是出现了第三者？”
“没有。没有第三者。”马大平苦笑道。“我想，也许是彼此太熟悉了，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你想啊，在那种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有隐私，大小便都近在咫尺。”
“真的吗？”
“完全是真的。”马大平又笑了一下说。“最严重的一次，我们只能用对方的尿来解渴。”
“那……”周茜犹豫了一下才问。“为什么要自找苦吃呢？登山又没什么实际效益啊?”
“是啊，很多人不能理解。”马大平很认真地说。“其实也简单，人有一种本能，就是挑战自我。”
这句话让周茜对身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点好感。但她又立即告诫自己：“骗子太多，谨防上当啊！”
马大平见周茜不吭声，便说。“不能说说你的事吗？”
“我想去吃点东西。”周茜说着就站了起来。
“对面有家饭店品味不错。”
“我只想吃麦当劳。”
马大平立刻带周茜去了附近一座商厦，楼上麦当劳旁边是家电影院，正放一部爱情片。
马大平发现周茜在看电影广告，就问：“有没有兴趣？”
周茜却点了炸薯条和鸡肉汉堡，还有一杯可乐，自己付了账，就独自吃了起来，根本不管马大平。马大平只好自己要了东西，坐在周茜对面。
“我想看电影。”周茜把所有的东西吃完，才一本正经说。“不过，我们各买各的票。”
看电影的时候，他们谁也没说话。尤其是周茜，看得很入神，冰淇淋化了也没发现。这部电影让周茜很入迷，说的是一个女孩失恋了，她的男同事安慰她，逗她玩，显然对她有兴趣，后来到了国外，晚上喝了酒，两人都对上了眼，就进了房间……
接下来，应该是惊心动魄的激情戏了，可周茜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手机的声音很大，招来四周不满的眼神。
“报出你的号码？”手机里的男人问。
“77321。”周茜尽量压低了声音回答。
“在干什么？”
“看电影。”
“跟谁？”
“一个……朋友。”
“叫什么？”
“……”
“报出这个人的名字。”
“马大平。”
这段对话马大平听得清清楚楚，眼睛却始终盯着银幕。
后面有人咕噜了一声表示抗议，周茜却已经关机。
床戏早已结束，剩下的情节不看也都能猜到了。周茜不等亮灯就离座走出。
“怎么样？好看吗？”一直跟在后面的马大平问。
“挺好的。”
“你失过恋吗？”
“没有。”
“爱情很顺利？没有受过挫折？还是……”
周茜却打断问：“为什么不问问那个电话呢？其实你最想知道的是这个，对吗？”
“你是说，那个77321？”
“看来你是全听到了。”周茜无奈地笑了笑。“还说了你的名字，不觉得奇怪吗？”
“有点奇怪。”
“我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猜到什么了？我是什么人？”
“要说……实话？”
“随便。”
“你好像在被人监视。”马大平看着周茜说。“是你的老公？”
“老公要报号码吗？”
“那就是……”
“警察。”
“警察？”马大平一愣。“那你是……”
周茜大笑起来：“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我是个犯人。被判过死缓的重刑犯。”
“死缓？”马大平眼睛都挣圆了。“杀了人？”
周茜颇为得意地摇了摇头，看着马大平说：“我在享受探亲假呢。不过，只有24小时。明天早晨六点之前必须回到监狱。”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不会自杀，对吗？”
“应该是。”
“整整十年，没有做爱。可我还这么年轻。”
“我明白。”
“可你却是个笨蛋。”
“我是够笨的。”马大平低着头，过了一会才说。“不过，那个房间还没退呢。”
“算了吧。”周茜冷冷一笑。“姐又不是出来配种的，过了那个劲儿，已经没兴趣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