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儿子,你好!
“儿的生日母的难”道出了一个母亲生孩子时的艰难,其实当母亲见到孩子时,都会以最快的时间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她最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孩子他好吗?
1993年2月初,马上要过元宵节了,我的预产期也到了,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传说中的阵痛,直到预产期3号那天,居然豪无动静,心情不安的我们赶紧去医院问医生,
医生说反正你也是在可以自己试着生的边缘,不如明天剖腹,过两天过节了,只有值班大夫,如果有问题就不那么方便了。我果断而又勇敢地回答:那就剖腹!
3号的那天晚上,我和儿子就住进了医院。那一夜好漫长啊,我彻夜未眠,至今难忘。先是临床一个47岁的高龄孕妇出现险情 ,一问,原来是她的儿子在11岁时出了车祸不幸走了,她无法忍受失去孩子的痛苦,就想再生一个孩子纪念死去的儿子,她的母爱也可以在这个孩子身上得以继续释放。可是,因为她年龄的缘故,她一直靠医院的保胎来维持,我当时为她落泪了,我突然理解了一个女人失去孩子那一刻一生都难以消除的痛楚;也突然想起我第一个做了人流的孩子。我过去太幼稚了,当女人怀了孕,一个小生命就存在了,他是一个没成形的人而已,可我们很多男男女女,在自己不负责任或不经意间创造了生命,却不带任何感情将他们抛弃,不给他们来到这世间的机会,我们其实就等于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好像很多人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无所谓伤心。我庆幸自己留下了肚里的这个孩子,也伤感地希望我们曾经有过的小生命象天上的星星一样,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我想起我那温柔的母亲,她生我的时候比我生孩子的年龄整整小10岁,她自己还就是个女孩,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等待我的降临,在他们那个时代,我的出生意味着她这一生几乎再也没有浪漫的青春,可她对我永远是那么温和、体贴。她到我这个年龄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青春都是在为孩子辛劳中度过的。如果母亲也象我过去一样想自己想的更多,我就没有来到这人世的机会了。我长到这么大,才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想到:母亲是我将来最应该报答的人。
即将出生的孩子将带着我和爱人的生命基因和体征来到这个世界,在我们百年之后,我们的生命可以在他身上得以延续,死,在这时候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难怪我们的古人把延续香火看的比天还重,不是没有一点人性的感情在里面的。
然后,就是想象马上要见面的孩子,这些想象在怀孕的几个月里,已经成了经常做的功课,这一晚我还是要做。他(她)肯定错不了!这就是我每次想象后得出的极度宽心的结论。
看到窗外的太阳升起,我还留存的那么一点点惧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神圣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对每一个生命来说,他出世的那天就是他最神圣的一天,哪怕再微小的生命。医生通知我,下午手术。
那时候,通讯太落后了,得不到消息的爱人一大早没顾得上吃早饭就赶来了,熬到中午,实在饥肠辘辘,我好说歹说,他才极不放心地找食吃去了。他前脚走,后脚医生通知我,手术提前了,赶紧准备!医生不负责你有没有家人在守候,反正头一天都签完字了。所以,爱人白起了大早,白等了个上午,结果还是我孤独地走进消毒室。
如果现在再让我无缘无故经受一遍类似剖腹产的疼痛,我怀疑我肯定没有那个承受能力了,但是当时,我的敏感迟钝了,尤其是打麻药时,之前就有人渲染过这个过程很痛苦,但我很平静地接受了两个医生将我身体尽最大可能地弯曲,然后摁住我。麻醉师将针扎入我的脊椎时,巨大的疼痛让我全身发抖,可是我没吭一声。在等待麻药麻醉的过程中,医生指指我肚子上儿子顶起来的小包包跟我开玩笑:呦,长了个瘤子!我非常认真地辩解道:那是小孩的小手。医生和护士都笑了。
当医生把一个面罩戴在我脸上后,手术室里的一切好像就远离了我。恍恍惚惚中,我做了一个梦,我和许多人坐在一个大箱子里在德国汉堡的港口中翻滚,但始终是有惊无险。可能是前一年去德国出差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我把这个梦说给不少人听,他们都解释不了,因为,似乎没人在那个时刻还做梦。做梦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手术器械的碰撞声,我希望梦快点结束,我始终很明确地知道我的孩子在等我见他。
面罩拿走了,我听到憋足了劲儿的孩子的哭声。梦结束了,迷迷糊糊中,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举着一个有点黑的东西在我头的上方:是个男孩。
然后就听到医生在报数据,听到一句:这孩子够足实的。我极受鼓舞,一下子又清醒了不少。
等到我回到病房,儿子和他爸都在那儿等着我。儿子被装在一个小筐里,这让我觉得有点滑稽,没见过小孩像小猫小狗似地被装在筐里,只是在电影里看到过把小孩放筐里用扁担挑来挑去的。医生给我胸前搭上衣服,然后几个人把我往床上抬,在70%清醒的状态下,我心情愉悦地自嘲道:象不象头死猪!说着,我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后来,儿子的爸爸告诉我,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守在病房门口等医生来通知我去手术,等了很长时间,看到医生从楼上拎个筐装着个小孩下来,他跑过去看新鲜,一下就懵了:这是我的孩子吗!和媳妇怎么那么象,一问,果然就是自己儿子,给他激动得当时就得了失语症,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都知道产妇辛苦,其实,婴儿也不容易。他面临的是个全新的世界,他要憋足了力气大哭,来打开他的肺部呼吸,他还要适应变化了的温度和没有水包围的环境,他要适应直接来自外部的各种声音‥‥‥只是,他永远说不出他的感受而已。
被抬上床,我第一句话想问孩子他好吗,儿子的爸爸第一句话就说:太象你了,鼻梁趴趴的!后来,我看见儿子,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儿子眉毛眼睛象我长得那么好看你不说,怎么就捡我不好看的说!孩他爸居然也理直气壮地说:我在门口就是靠这个趴鼻梁认定他是我的孩子的!后来看多了新生婴儿,他发现95%的新生儿都是趴鼻梁。
我努力抬了抬身子想看看筐里的儿子,没有成功。护士见了,走过来,把儿子抱到我胸前:嗨,你好!我轻声地和儿子打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