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开始了。好像一切都重新开始了。我内心那个乐呀。我不用去幼儿园了,但是我也不能去上学,因为没有到7岁。我被放羊了!放羊的感觉真好,可以和一群拖着长鼻涕,双手漆黑的家伙们满大山的跑,可以折花捏草,可以偷偷痛快的喝生水,可以在松林里用松枝搭的窝棚暖暖的迷瞪一觉……
大院是非常安全的,爸爸妈妈上班了,只留下我独自在家,脖子上不用挂钥匙,出去的时候把钥匙放在门边的瓦当下面,或者交给邻居的何奶奶就可以了。何奶奶家住在红色平房的最东面,是我们家的右舍。何奶奶家是甘肃某个农村的,儿子在和我爸爸一起的部队,作什么不记得了。何奶奶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除了大孙子已经上学外,孙女慧霞,小孙子慧宝都和我一样被放羊。认识慧霞是一件让人震惊的事情:到大石洞的第二天,我午睡实在是无法入眠,悄悄溜到屋外,惊奇的看见一个眼睛清澈,但脸上布满雀斑的小姑娘正趴在我家窗上往里张望。她头发蓬乱,胡乱扎着两个朝天的揪揪,揪揪下边乱发遮着脖子;桔红色的衣服,土褐色的裤子,一双沾满红土的花布鞋正费力的垫着脚尖。“你在干啥呀?”我问她,一阵慌乱之后,她走到我身边,伸出自己的双手,说:“我原来6个手指头,割掉了……”我
们就这样认识了。6个手指头的事情让我震惊,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虽然带着东北口音的我和带着甘肃口音的慧霞,起先的交流有些困难,但是大院里的孩子在语言方面都有天赋,每天面对南南北北各色口音的人,自然而然就耳熟能详了。而这个功能一直跟随我到现在,除了广东、闽南等实在发音和语法结构太不同的方言外,基本上都能听的差不多。大院里的孩子好像都有这个功能。
慧霞比我大1岁左右,但是比我矮小很多。在那个时候,我基本上是一个瘦高白嫩的家伙,有一点自大,一点优越感,一点小聪明,除了瘦高白嫩外,其他和现在差不错。慧霞自然成为我的追随者。说是追随者,不如说是两个合谋做事的家伙,一般我出主意,她执行,而执行的过程很多是我根本不能把握的,所以合谋干什么什么比较合适。
我和慧霞合谋干过很多事情,能记得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事对我的伤害极大。
那天,午睡以后,我和慧霞准备去后山上看看。我们一起爬上了后山,慧霞基本上是灵巧的山羊,而我则是笨拙的企鹅,根本上不具备山地作战的功能。但是好奇心太强了,太渴望知道山上有什么,在山上看山下是什么样子了(所以我现在一直为长期生活在城市的孩子感到悲哀,虽然现在也愿足,但太不够了,那种自然探险的感觉和勇气是缺乏的)。在登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我们看到另一个缓坡,没有什么树,缓坡的终点是繁盛的花圃,什么花,不认识,但是妖冶和具有极大的诱惑力。我对慧霞说:“咱们比赛,看谁先到那个花园吧?”慧霞摇摇头,“不。”我知道慧霞知道我一定比不过她,她有意让着我。这更激发了我要比的欲望。没等慧霞再说什么,我已经冲下山坡了……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在一堆铁丝网中,那种带尖的铁丝网。慧霞在一边大喊,我感到血从额角流下来,尝尝有点咸……一个战士走过来,和慧霞一起把我从铁丝网中扒出来,皱着眉头说:“你爸是那个部队的?”,我不搭理他,一方面怕他告诉爸爸,另一方面看到他是战士。慧霞也不搭理他。很多大院的孩子有一种古怪的心态,认为我爸爸是首长,小士兵你必须听我话。我和慧霞当时也有这种心态。这种心态是从大孩子那里学来的,不是父母教育的。 就是这个我不搭理的战士,忙忙活活的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把烟倒出来,把锡纸掏出来,毛手毛脚的贴到我左额上的伤口上。“你轻点,疼死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并且打了他一拳。现在感觉,在被放羊的那一年,我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一个野孩子。很多行动出于自然反应,比如打那个战士一拳,是对疼痛的直接反应。战士把握送到医务室门口,走了……从左眼眉外缘到发际,一个两寸长的口子,好像逢了几针。我就是不告诉他们我爸爸是谁,是哪个部队的,慧霞也没有说。几万人口的部队基地,他们根本找不到。
我和慧霞回家了。我没有哭,只是很心疼我的漂亮的衣服。那身衣服多漂亮呀。黑色金丝绒马甲,后开口的那种,上面还镶着金丝线,左下角还有一个鹅黄色的小鸭子;裤子是藕荷色的细条绒裤子,两边缝线还有荷叶边……我的衣服都是妈妈决定要随军后,让哈尔滨的大姨、二姨给做的,从6岁到10岁的衣服做齐了。因为听说部队里什么都没有,而妈妈又不太会做衣服……但是现在全都破烂不堪。我心疼衣服,更怕妈妈生气。我央求何奶奶帮我把破烂的裤子缝好,我自己找到妈妈的针线盒,准备把金丝绒背心复原。
现在想起来当时怎么那么大勇气呀,我一针一线的缝呀缝,针的缝起来了,把前胸和后背缝到一起了。
妈妈下班了,进屋问:“大兵干什么呢?”(我小名叫大兵)。我坐在床上,北朝外,说:“妈妈,我没干什么。”妈妈对大兵的安静感到蹊跷,因为往常都是大兵满头大汗的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傻呵呵的迎接妈妈的。妈妈慢慢走到大兵身后……终于,我忍不住嚎啕大哭,回过头,妈妈终于看到我包着的额角和手里被揪吧成一团布满黑线的金丝绒背心……慧霞的头在窗外闪了一下……那个晚上,我听见爸爸妈妈一直在说话。
这件事情给我的教训是:在别人说“不”的时候,一定要让被人把话说完。另外,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千万不要逞强!
第二件事,是这样的
慧霞有个弟弟,比我小2岁,当时4岁左右。我和慧霞很讨厌他总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我们,在我的坚持下,我们成功的甩掉这个尾巴很多次。一天,何奶奶出去买东西,慧宝正在睡觉,我和慧霞决定把他扔在屋里,我们自己出去玩。在外边玩过一轮,我建议回来看看慧宝,慧霞的意思也是这样。我们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慧宝在放声痛哭。我们吓坏了,冲进屋里,看见慧宝正站在床头,用手捏着小鸡鸡,痛哭!我傻了。因为家里就一个孩子,虽然在幼儿园也见过男生的小鸡鸡,但是没有这么近距离过,并且好像出了什么事需要处理?慧霞看了一眼慧宝,说:“哭啥嘛哭?尿就尿嘛!”然后从外边拣了个瓦片,接着慧宝的小鸡鸡。我诧异的看着慧宝尿尿,终于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我站着尿尿会把裤子尿湿,而慧宝不会!慧霞好像知道我的好奇和诧异,说:“男的就这样!”而后又不无同情的指了指慧宝的小蛋蛋说:“也够可怜的,就那么小的地方装尿,难怪会憋哭。”我觉得也是呀,女的多好,一个肚子都可以装尿呢!
第三件事有一些邪恶——抢人事件。
这要说到我家的左邻了。住着一家四口,女孩叫莲,男孩是弟弟,叫龙。莲比我小2岁,当时4岁左右。一天我和慧霞看一本小人书,不记得是什么了,只记得书上画着抢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在哭。我就想我们也抢一个人吧?可是抢谁呢?我和慧霞把认识到人历数一遍,发现不是太大,根本没有办法抢走,就是太小没有意思,于是想到了莲。
莲是湖南人,大而深邃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几根头发,头很大,额头很高,非常聪明的样子,而事实证明莲就是非常聪明。莲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之一,我们一起长到15岁(她13岁)。而慧霞不是,慧霞只和我一起分享了放羊时光。
还回到我和霞策划的抢人事件上。我和霞告诉莲我家有特别好玩的东西,她没有见过,莲就到我家了。我们把莲按倒在地,然后把她抬到我家的书桌上,蒙上床单,不许她哭,然后我和慧霞一起唱一些歌,并且把被单、枕巾、纱巾等围了一身,载歌载舞……莲在被单地下,呼吸急促,她一定很恐惧。但是我和慧霞不理会,还邀请另外的小朋友来参观……莲没有哭,晚上回家也没有告状,使得我和慧霞对她平添了几分尊重,游戏也会带上她,再也没有让她扮演被单下不动的人。
现在想起来当时真有几分邪恶。为什么欺负小朋友?这件事给我的启示是:欺软怕硬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的东西,只是环境的教育和外在的熏陶,使得很多恶习或者丑恶的东西被封闭在灵魂的某个角落了。就像被关在神灯里的妖怪,时机成熟就会出来。所以永远不要给那个妖怪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