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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晶没跟着上去敲房门,她不太相信林娜医生会做那种事,但又觉得朱爱萍的直觉不会错。她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看着一脸倦意的值班小姐会不会接电话,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十分钟后,朱爱萍和赵新一起走出电梯。
“我们来早了,就早了几分钟,不然他们就那样了。”朱爱萍没事般地对何晶说。“不过,我看到了林医生,真的不怎么样啊,胸也太小了,没屁股,身上也不像脸儿那么白,怪不得从来不跟我们一起洗澡呢。”
赵新耷拉着脑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喂,你碰她了吗?没关系的,我一点儿也不吃醋,就是有点好奇。”等到坐上车,朱爱萍就不停地揶揄赵新。“你摸她的时候,感觉好吗?”
“我没摸。”坐旁边的赵新低声抗议。
“摸就摸了嘛,反正你是男人,也不吃亏。”朱爱萍笑着继续说。“听说林医生床上功夫可好呢,她是留洋博士,老外亲手教的,肯定会来SM,听说那很刺激啊。你也算是开了半个洋荤了。”
“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赵新终于忍不住了,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的何晶,冲着朱爱萍嚷了起来。“我就是做了,跟你也没关系!”
“瞧,这下承认了吧。”朱爱萍苦涩地哼了一声,又说。“但关系没有一点吗?,我肚里还装着你的孩子呢。”
赵新用手支着前额,不再说话。
何晶之前已经听朱爱萍说了生过孩子并又怀孕的事,所以现在一点也不吃惊。她只是担心这两个人的将来。看来,朱爱萍决不放走赵新,否则也不会这么晚赶来阻止他和林娜医生。赵新看来很矛盾,一是觉得朱爱萍那么大的事瞒着他,肯定不爽,但毕竟他们俩已经有了孩子,还有一年来的感情,不然他也不会去打那个律师了。“这关系也太复杂了,幸好没跟赵新有什么。”何晶心里这么想着,决定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也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回到朱爱萍的寓所,赵新坚持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何晶洗洗就上了床。天快亮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可朱爱萍却睡不着,愣是过来和她挤在一起说话。
“你说我该怎么办?”朱爱萍心事重重,一点睡意都没有。
“跟赵医生结婚,生孩子。”何晶毫不犹豫回答,并问。“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希望这样了,可要是他不愿意呢?这孩子是生还是不生?”朱爱萍却忧心忡忡。
“这我就不知道了。”何晶蒙蒙眬眬地说。“还是去找个高人请教吧。”
“这事我能跟谁说啊?能商量的,也就你了。求求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明天说不行吗?”何晶转过身,不满地嘟哝着。“我现在神智不清,能出什么好主意呢。”
“好吧,你睡吧。”
等朱爱萍走出,何晶倒睡不着了,心里想:“当年,妈妈是不是也碰上了这样的事呢?因为某种原因,曲主任不能跟妈妈结婚,于是妈妈就跑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把我生了下来。那妈妈对曲主任又是一种什么感情呢?恨,还是爱?恨的成分肯定是有的,不然就不会阻止我和曲主任接触了。但为什么又要给我取‘晶’这个名字呢?曲晋明三个字中,不就有三个‘日’吗?三个‘日’不就是一个‘晶’吗?看来,妈妈对曲主任还是有感情啊,只是不想表现出来罢了。啊,女人啊,你们的感情为什么这么复杂啊?”
何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时,朱爱萍和赵新都不见了,她赶紧收拾一下就去了医院。
刚到科室,就见到了女警官。她是一个人来的,告诉了那个女孩的情况。说她是郊区一所学校初二的学生,父母早已意外去世,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可一年前奶奶也不在了,房子和财产被突然冒出来的亲戚瓜分一空,她便流落到社会。一个只比她大一岁的男孩爱上她,说要保护她,结果就是让她怀孕,而那个男孩因为涉嫌贩卖毒品,已经被拘留了。
“那她怎么办?出院后靠谁生活?”何晶担心起来。
“生活倒不是问题。”女警官说。“我们已经替她请了律师,她应该得到一份遗产。只是住房的事还得等几天,希望能在医院多住些日子。”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何晶立刻向魏主任和周护长说明了情况,周护长立刻表示,如果那女孩一时没地方去,可以先住在她家,她正愁没伴儿呢。
“您不会觉得麻烦吗?”何晶问周护长。
周护长却笑着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人到了中年,特别是女人,最怕就是孤独。所以就希望身边有个人,两个人生活,总比一个人好啊。”
听了周护长的话,何晶想起了妈妈。“是啊,妈妈将来年龄大了,如果身边没个人,该多寂寞啊。最好能找个像‘老爸’那样的男人。不过,要真的是‘老爸’,她可受不了。可如果是曲主任呢,那当然是最合适不过了,可妈妈会接受吗?再说了,曲主任会离开现在的这个家吗?”
何晶正在胡思乱想,就见2床的家属匆匆跑来说:“何医生,我老婆痛得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何晶立刻赶了过去,看到病人额上全是汗,一个小护士正在向病人解释:“这是排恶露,排出来越早对您身体恢复越有利。你忍一忍,过两天就好了。”
无论顺产还是剖宫产,开头几天为了排恶露,护士会死劲按压产妇的肚子,这时会很不舒服甚至疼痛,特别是牵动到切口时,死去活来的感觉都会有。于是何晶并不担心,安慰了几句就走开了。
可不一会,那家属又找来说:“肯定有问题。我也是医生,如果是正常的疼痛,我能感觉出来。”
何晶想起上次手术时的不祥之感,就约了B超。那医生看着图像说:“回声不太正常,你看,这儿有一个大约70乘15毫米的强回声层,而且后方衰减特别严重,不像是人体器官。”
那家属也在一边看着说:“会不会是血肿?那会引起剧烈疼痛。”
“水肿?”B超医生又看了一遍,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家属便说:“不用想了,肯定是手术时操作不当,止血不彻底?”
B超的医生立刻反驳道:“如果是血肿,反光应该比较低,可现在密度很高啊。”
“那该是什么呢?”那家属也拿不定主意了。
何晶一直没说话,等到B超医生从病房出来,才跟上去问:“是不是体外异物?”
那医生就笑笑说:“正想跟你说这事呢。刚才当着病人家属的面,不便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何晶紧张起来,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妈妈听了她说的情况,提醒说:“是不是把纱布遗忘在腹腔里了?”
“纱布?”何晶大吃一惊。
“如果真是纱布,过几天会在超声中发现包块,这时会有飘带样回声增强的光带,其周围是液性暗区。基本就可以确诊。”妈妈在电话里接着说。“可体内异物必须尽快取出,否则有可能引起大面积感染。”
“可在下台前我清点过,纱布一块也没有少啊!”
“那就想想,是不是在清点时出了差错?”
何晶挂了电话,立刻去手术室要那台的清单,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纱布8块”。她努力回忆起来:“塞产道1块,缝筋膜前用了3块,缝皮时用了1块,这就是5块了,清宫时没用,还剩下2块干净的,一共是7块。那还有一块去了哪儿呢?噢,对了,想起来了,还有一块是用来包病检……”不过,何晶想到这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全身冒出冷汗。“会不会?会不会是巡回护士自己带来的纱布包了病检,而台上的那一块却忘在病人腹腔里了?”
她匆匆找到送病检的护士,那护士笑着说:“何医生,你是在考我吧?台上的纱布我敢拿了用吗?”
“是在核对一块纱布的下落,决不是考你。”何晶担心那护士不说实话,一脸真诚道。“我一个进修的,能考你本院护士吗?”
“可是包病检的纱布真是我自己带来的。”那护士也真诚回答。
“真的?”
“我发誓。”那护士不满地看了何晶一眼,扬长而去。
何晶一下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完了,就是这块纱布了。”何晶想了想,就给朱爱萍打了个电话。她一听,就匆匆赶了过来。
“这可是医疗事故啊!”朱爱萍脸都白了,又狠命道。“这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那怎么办?”
“没什么好说的。”朱爱萍果断道。“就说是切口感染,做个扩创。时间选在下班后,这样就可以按急诊手术处理,悄悄把纱布取出来。”
何晶听了犹豫不决。
“哎呀,你还在考虑什么啊?”朱爱萍着急地说。“我倒无所谓,你可是主刀医生,要负全责!”朱爱萍说到这儿停了停,又说。“以前我们一个主任,和这情况差不多,就因为一块纱布的事辞了职,现在只好给人家卖针管。要不这样,这事你别管了,反正我也豁出去了,一切由我来处理,你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不,这可不行!”何晶坚决反对。
“那你说个行的我听听!”朱爱萍口气也没商量,并给赵新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过来。
这时,她们正站在通往观摩室的过道里,周围没有人,只有几张备用的病床,以及医生们为了休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废弃床垫。
赵新很快就到了,听何晶说了情况,一声不吭。
“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主任汇报一下。”何晶最后说。
“然后呢?”朱爱萍坐到床垫上,盘起腿问。“然后分析原因,最后终于发现,原来是我因为太累了,在清宫时把纱布忘了取出来。是吗?”
“这么说,你想起来了?”何晶立刻问。
“这还用想吗?”朱爱萍冷笑了一声说。“你用的几块,全都有了着落,剩下的不就是我吗?”
“我也想起来了。”赵新这时才看着朱爱萍说。“你在清理宫腔时,何医生正盯着吸吮器里的残留胎块呢。那会儿,你都在打瞌睡了。”
“那又怎么样,主刀不是我,最后被处分的还是何晶。”朱爱萍满不在乎说。“我顶多是书面检查。”
何晶知道朱爱萍说的是实情,但是说:“谎报病情,做虚假手术可是更大的错误啊!”
“那你的意思,是要把肖主任或魏主任一起拖下水,你才甘心?”朱爱萍看着何晶问。
“这话怎么说?”何晶不解地看着朱爱萍。“我只是说要向领导汇报。”
“汇报以后呢?”朱爱萍又冷笑着说。“就开个大会,对全体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说,我们的医生在做手术时,把纱布忘在病人腹腔里了。我们医院要向病人及其家属道歉,并吸取教训,阻止这种事故的再次发生。你希望这样吗?”
何晶叹了口气,她知道,大凡医院出了这种事,肯定是不愿意张扬出去。也不会及时处理,要等一切都平息后才会算帐。更糟糕的是,不仅惹出事故的医生会受处分,科主任也会受牵连。
朱爱萍见何晶不说话,便接着说:“所以说呢,你汇报后,除非科主任想自裁,否则只会把事故隐瞒下来。到时候还是和我设想的一样,找个借口把纱布取出来。但你想过没有,你这是在逼着他们犯错误呢。”
赵新听了也说:“是啊,我看领导对你都不错,就别让他们操心了。责任还是我们担下来。”
听了他们这么一说,何晶开始动摇了。
“这样吧。”赵新想了想说。“今天一下班,魏主任要去找林医生,为我的事去省院,肖主任一般不会进手术室,朱爱萍正好又是夜班,我们在总值班上班前就把手术做完了,然后想办法给病人一些补偿。你们看怎么样?”
何晶知道到这了一步,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又问:“那手术室的护士怎么办?”
“这个很好解决。”朱爱萍笑笑说。“先别说手术,只是检查。那会儿正是交接班,她们巴不得闲着呢。”
事也凑巧,2床的家属自以为是,一口咬定老婆的伤口有问题,要护长通知医生认真检查。何晶听了就向肖程作了汇报,肖程要她酌情处理,并注意不要妨碍别的手术。于是她就写了手术申请单,但时间却空着,一切都符合惯常的规定。
赵新算好时间和病人家属做了沟通,便把病人推到手术室做了硬膜外麻醉。朱爱萍略微提前上班去洗手,等何晶和朱爱萍上台时,手术室里一个护士都没有。
没过几分钟,何晶就用一把无齿卵圆钳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已经醮满了血的纱布从病人腹腔中夹出来。她仔细检查着上面的淤血点,发现竟然有点不同寻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