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之间没有感情。”
“噢?这个也跟你说啦?”曲兰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看着何晶。“看来你们谈得不少啊?还跟你说什么了?说我跟别的男人?”
何晶摇摇头:“没有。就说了这一句。”
“是啊,我跟他完全是爸的主意。”曲兰说着,就把一条腿挎在桌角上,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手术、病例,病例、手术。在美国这些年,没陪我逛过一次街,没给我买过一件衣服,就连度假也在不停地打那些狗屁电话,用电脑会诊。这种男人有劲吗?”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结婚?”
“结婚不需要感情。有了感情也会消退,迟早都这样。”曲兰耸了耸肩,不屑道。“结婚是合伙过日子,只要合适就行。肖程对我来说,就挺合适。”
“合适?”何晶不解问。
“是啊。他会成为一个名医,长得也帅,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当然,最主要还是孩子。”
“孩子?”何晶惊异地问。
“我跟他的孩子。”吸了口烟说。“夫妻可以没有感情,但孩子不一样,他会爱自己的母亲,永远不会背叛。”
“那,”何晶试探地问。“你们已经有了孩子?”
“这个不用着急,跑不掉的。”曲兰得意地笑了起来
何晶这倒放了心,想想说:“曲医生,您这样,是不是也太现实了?”
“现实不好吗?”曲兰走到何晶面前,挑战似地问。
“可人不能太自私。”
“自私?”曲兰撇了撇嘴说。“不瞒你说,我在美国就学了两样东西。一个是现实,一个就是自私。别跟我唱高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以前总觉得是错误,要批判,现在我可明白了,只有自私才会有矛盾,有冲突,有竞争,只有私有制才能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再说了,这个世界上谁不自私啊?过去不敢说真话,现在可以真实的活着了。你看看,老人在街上倒下来,有谁去扶?”
何晶听了心里愤怒起来,但还是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曲医生,您怎么想,怎么生活,我不干涉。但既然不爱肖程,就请放过他,不要毁灭他的生活。就算我求求你了。”
“求我?”曲兰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何晶说。“你算老几,这事能轮到你来说吗?”
“你们吵什么呢?”随着话音,曲晋明走了进来,说。“快开始了,你们都快出来吧。”
何晶低头很快走出去。
这时大厅人都到满了,尤盛美正陪着一个络腮胡子的美国人在主桌上坐定,曲晋明则和曲兰走上了主席台。
“今天虽然是私人宴请,”曲晋明满脸堆笑说。“但我还是要代表大学附院的院长和全院医护员工,对著名的宫内治疗专家安德森博士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曲晋明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一杯香槟酒,冲着那位络腮胡子的美国人扬了扬。“现在,请安德森博士上台致辞。”
安德森却站起来摆了摆手,大声用英语说:“不不不,我知道我的好朋友曲晋明先生今天有重要事情宣布,我可以等一等再说。”
尤盛美在安德森耳边说了句什么,但他还是摇着头不肯离座。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曲晋明笑了笑道。“借这个机会,我还真的有件重要的大事要告知各位。”
“这事还是由我来宣布吧。”不等曲晋明说完,肖程却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大声说。“是关于我的终身大事,我已经决定……”
“不,你不能说!”曲晋明却对着话筒,用更大的声音抢着说。“肖程博士和我女儿的婚礼将在一周内举行,届时请各位光临,不胜感谢!”
肖程一下愣在那里,丝毫没在意大厅响起的掌声,更没有任何答谢的表示,随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也许他是太激动了。”曲晋明很圆滑地掩饰道。“曲兰,你来说几句吧。”
站在身边的曲兰这时满面春风,便接过话筒,说:“请大家原谅,我的未婚夫太着急了。但在这个幸福的时刻,我惟一想说的,就是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感谢命运的安排,让我得到一位世界上最理想的老公。”
何晶不想再听下去,她感到了厌恶。曲主任过去留给她的好感,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她来到大街上,木然地向前走着。她很同情肖程,并因为不能帮他而感到痛苦。她想起妈妈曾对她说的话,似乎一下明白了,明白了她地对曲主任是那种态度。“不,我不要做他的女儿。”她在心底对自己说。“这样的人,也不配当我的父亲。不配!”
回到科室,她看肖程办公室亮着灯,想了想,便走了进去。
“你怎么也走了?”肖程在看书,过了会才问。
何晶在沙发上坐下,但没有回答。
“你说我该怎么办?”肖程这时放下书,把门关上后才问。
“我还想问您呢。”何晶看着肖程说。
“无非是两种选择。”肖程抬头看着天花板说。“一种是屈服,为了事业,麻木地生活。一种是……”肖程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是什么?”何晶催促道。
“是我离开医院。”肖程心事重重道。“就算是曲主任放过我,曲兰也不会答应。我太了解她了,她一定会穷追猛打,再利用她母亲的活动能量,让我无处安身。”
“那您还可以出国啊?”
“出国?”肖程苦笑笑,看着何晶说。“你知道曲兰为什么要跟安德森好吗?”
“不知道。”何晶摇摇头。
“以前,我以为他们是一种平等的交往。这次她跟我说了,才知道只是一种潜规则。”
“潜规则?”何晶疑惑地问。“什么潜规则?”
“一种很恶心的交易。”肖程叹了口气说。“一个献出肉体,一个给她学位。”
何晶皱起眉:“你是说,曲兰她……”
“是啊,她的心思不在学习和研究上,也吃不了这份苦,便想找捷径。这种交易全世界都一样,只是很多人秘而不宣罢了。”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拿学位呢?”
“有的人拿学位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找工作,做研究。可也有的只是一种虚荣。”肖程沉默了一会才说。“中国人习惯死记硬背,习惯去证明一个理论的正确性。可美国的教授需要的是创造,是突破,要拿到他们的医学博士真是太难了。”
“可您不是也拿了吗?”
“我手术、看书,投入的精力比曲兰十倍还多。她根本吃不了这份苦。”
“那您就跟她结婚吧。”何晶听出肖程话音里的同情味儿,便苦笑笑,说完就站了起来。
“等一下。”肖程打起精神来说。“明天有4个前置胎盘,我想让你做两个,行吗?”
“当然。”何晶这才高兴起来。
“我不想因个人的事影响工作。”肖程说着,就打开电脑,让何晶站过来说。“这是你的两台,37周一个,40周一个。都是中央型前置胎盘伴植入,而且都是穿透性。病人有刮宫史,次数较多。魏主任明天也做两台,但一例曾有葡萄胎史,一例为子宫畸形。”
何晶看着电脑问:“都用益母草注射液?”
肖程摇摇头:“我想分成三组。A组是缩宫素和益母草联合使用,B组只用益母草,C组则只用缩宫素。主要观察三项:产后出血量、子宫复旧情况及开奶时间。当然,我们必须收集300例以上的资料,才能看出是否具备统计学意义。”
看到肖程这么投入,何晶想起他的去留问题,便问:“这么说,您要坚持在这儿干下去了?”
“不一定。”肖程却很干脆说。“也可能明天就辞职。”
“那实验怎么办?”
“你来干啊?”肖程看着何晶说。“你有一年时间呢。”
何晶心里一热:“这么说,你是为了我?”
“不,也不全是。”肖程停顿了一下说。“第一产科的主要任务还是基础病例的研究嘛。”
“可我只是个住院医生啊。”何晶有些泄气道。
“你放心,我会跟魏主任说,她会支持你。”肖程想想又说。“还有曲主任,我想他也会。”
“是。”何晶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说。“可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说吧。”肖程看着何晶说。
“曲主任明知你不爱他的女儿,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您知道吗?”何晶这时也盯着肖程,似乎从他脸上就能找到答案,真实的答案。
肖程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起来。
“其实……我也只是好奇。”何晶说努力笑了笑。“您也不知道,是吗?”
“不,我知道。”肖程这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英文资料,递给何晶。“这是曲兰博士论文的提纲,是安德森建议她做的。”
何晶口语不行,可阅读英文资料却毫不费劲,她翻了翻,大吃一惊。说:“她要和雄性动物生育后代?”
肖程却很平静道:“她以为这是人类医学的壮举,还打着干细胞治疗绝症的旗号。”
“会有人支持吗?”
肖程点点头说:“美国这个地方,只要是新的事物,就会有人支持。当然,他们会遇到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所以,安德森故意放出风声,通过一些小报做虚假报道,说他自己和雌猩猩自然交配,而曲兰则献出卵子做人兽杂交。其实都不是真的,只是在试探同仁和社会各界的反应。”
“结果呢?”何晶迫不及待问。
“结果据说比他们预期的还要好,已经有人表示愿意赞助这个试验。安德森已经在着手办理有关手续了。”
“他们真是疯了!”何晶叹息道。
“可有些人并不这么看,他们认为曲兰会载入当代医学发展的史册,流芳百世。”肖程苦笑笑。“当然,也会顺利拿到博士学位,而安德森则会因为试验少交一大笔税呢。”
“那么,跟您结婚,她就放弃啦?”
“至少会推迟。”肖程把那份资料重新放回抽屉,并锁了起来,说。“曲主任知道自己无法操控女儿,所以只好换了一种策略,希望曲兰在乱来之前,先用自己的子宫孕育一个人类的后代。等她有了孩子,也许想法就变啦。曲兰毕竟是中国人,似乎无法拒绝这种建议,于是就答应了。而从遗传的因素考虑,她选择了我。现在,你都明白了吧?”
这种事,对何晶来说,真是闻所未闻。她替肖程感到委屈,充满了同情。但也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她慢慢站起来,看着肖程,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去病房看看。”她小声道,然后便走了出去。
过道里很安静,没见到护士,只有一个病房工人在扫地。那是个新面孔,很年轻,胸牌插在工作服里。何晶开始没注意,走过去后才觉得有点异样。因为她听周护长说过,病房是不能用扫帚扫地的,为了不让灰尘扬起来,必须用湿拖布轻轻地抹,于是回过头想再看看那人,却发现已经不见了。何晶忽然警惕起来,因为那儿离ICU不远,便匆匆拿了那个女孩的病历跑了过去。
ICU里只有那个女孩一个病人,她睁眼躺着。
值班的护士是白荷,正在抄录监测仪上的数据,见何晶进来,便高兴道:“总算来了个活的。”
“怎么了?”何晶笑着问。
“你看她,小小年纪就这样。”白荷瞥了一眼那女孩,说。“肯定是以前开心过了头,现在傻了吧?可再傻也不能是木头啊!”
“说什么呢!”何晶制止道。“你不了解情况,别瞎说八道。”
“反正我得说说她,自己还没长大呢,就想当妈了。”白荷做了个鬼脸,又说。“何医生,替我看一会,我有点事马上就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唉唉唉!”何晶也走出ICU,并故意大声说。“我有事跟你说呢。”何晶追了白荷几步,就在转弯处停了下来,并悄悄注视着ICU的门。
果不其然,不一会,就有一个人影从附近的门里闪出来,一下走进ICU。
何晶过了一会才走过去,还在过道里假咳了两声。当她走到门口时,就见那个“病房工人”出来了。
“ICU不能随便进。”何晶想借对话仔细看看那人的脸,不料那人理也不理就从她身边快步溜走了。“你站住!”何晶喊了一声,追过去。
可到转弯处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倒是白荷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有个人跑过去,穿着病房工人的服装,你没看到?”何晶见白荷摇了摇头,又说。“是不是警察要找的那个人?”
“你可别吓唬我。”白荷害怕道。“这可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何晶想想也对,便走进ICU,问那女孩:“刚才那人是谁?来干什么?”
女孩却拉起被单遮住脸,哭了起来。
“你现在刚动手术,可不能太伤心。”何晶安慰道。“不管出什么事,都得想开些。你还年轻,生活还没开始呢。好了,我去拿点镇定药,吃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但何晶还没走出,就听那女孩说:“姐姐,能帮我一个忙吗?”
“要我干什么?”何晶立刻走回床边问。
“在夜总会员工用的厕所,第二格的水箱里,有一个塑料包。”那女孩轻声说。“请把它拿出来给我,行吗?谢谢您姐姐了。”
“那是什么呢?”何晶问。
可不等女孩回答,白荷已经走进来说:“我已经打了电话,那病房工人是假的。你看,只是一张纸,根本不是什么胸牌。”
何晶看了看那张废纸片,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看看那女孩,发现女孩也在看她,眼里是哀求的神情。
“一会给病人口服利眠宁,我去开方。”何晶说着就走了出去,在护士站写了医嘱,然后就去找肖程。
肖程正要走出办公室,见了何晶便说:“明天要手术,早点休息吧。”
何晶把刚才的事说了。
“你想去拿那个塑料包?”肖程担心地问。
何晶点点头,说:“那女孩好像信任我。”
“说不定是毒品呢。”肖程皱起眉头说。“你想想,为什么来的是缉毒刑警?我们可不能陷进去,说不定是帮助销毁罪证,那就完了。”
“可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
“我看那女孩很单纯。”
“正因为单纯,所以才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来。”肖程想想又说。“照你这么说,她已经和那个同伙接上头了,我们就不要参与了,这太危险。”
何晶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出来。
十月初的天气真好,何晶走出病区大楼,呼吸着新鲜空气,头脑也格外清醒起来。“不可能是毒品。”何晶想。“她再单纯再幼稚,也知道窝藏毒品是重大犯罪。何况她正在住院,ICU根本不可能有藏那种东西的地方。不过,既然已经和那个假病房工人见过面了,为什么不让他去拿那个塑料袋呢?更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会来警察呢?”
何晶这时做出一个决定,就是一定要为那个女孩做成这件事。但为了预防万一,她不会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所以放弃了给赵新或朱爱萍打电话的想法,要了出租车向夜总会驶去。
何晶从来没到夜总会这种地方来过,但觉得并不恐怖,虽然不少女人穿得很暴露,但也在正常范围之内。服务员是清一色的年青人,像是大学生兼职。她向其中一个面相老实的打听员工专用洗手间,并说明她有洁癖,对客人用的比较担心。那个小伙子表示很能理解地笑了笑,给她指了路。
接下来的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她很快在第二格的水箱里发现了那个塑料包,只是因为水很深,她在取出的时候弄湿了衣袖。幸好洗手间里有吹风机,她就吹了起来。但在这时,发生了意外。
一个面相不善的女人走了进来问:“你是那个组的?”
“组?”何晶本能地反问了一声,又说。“我是客人。”
“客人的洗手间比这儿高级多了。”那女人冷笑了一声,盯着何晶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何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瞅着门开着,就一下跑了出去。
不料这一跑可坏了事,那女人立刻拿出对讲机,要门口的保安拦截,拿到她手里的东西。何晶并不知道这种娱乐场所对客人的监视系统是很完备的,无论是对器具的损害,还是客人之间发生纠纷,都有一整套的对付方法。所以,当何晶看到大门处没有人,便大胆走了出去,但一走到暗处,就立刻有两个大汉冲上来,将她按倒在地。
“不许动!”其中一个汉子恶狠狠地说。“把东西交出来,我们也不和你为难,你走人没事。不然就不客气了。”
“不能交给你,这是我朋友的东西。”何晶抗拒道,并把那个塑料袋死死地在胸前捂住。
另一个汉子也不说话,抡起手里的橡皮棍,就向何晶的头部挥舞下来。何晶看得真切,死劲闭着眼准备挨打,接着就听到一声闷响,却不像落到自己身上。
“住手!”随着一声喊,几个警察已经冲过来,而替何晶挡了那一棍的,却是肖程。
“干什么?想行凶啊?”一个警察对那两个恶汉训斥道。
“她偷东西!”一个恶汉指着何晶说。
“蹲下!”警察又叫了一声。“那也抡不到你来执法。”
另一个警察却对何晶说:“拿来吧。”
何晶犹豫了一下,才把那塑料袋递了过去。
警察立刻戴了手套,一层层地剥开塑料纸,最后看到一个封面上用红笔画着心状的笔记本,翻了翻就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不能让你拿走。”那警察说。“我们得带回去检查,如果没有什么,会尽快还给你。”
最后,警察征求了肖程的意见,让恶汉道了歉,这才离开。
“疼吗?”何晶和肖程并排走了一段路才问。
“不是要害,没关系。”肖程淡淡地说,动了动肩膀,表示没事。又说。“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何晶却笑了笑问。“为什么啊?”
“我通知了警察。因为……”肖程想解释。
“算了。”何晶立刻打断道。“幸好通知了,不然,我这会儿说不定就得看急诊了。”
“那个男孩儿被抓住了。”肖程过了会儿才说。“就是你看到的那个‘病房工人’,我是听警察说的,那个孩子才16岁,在夜总会打工,贩卖过摇头丸。他就是那两个死胎的父亲。”
“我已经想到了。”何晶沉默了一会说。“这么小就有这种事,怎么就没人管管呢?”
“现在社会不一样了。”肖程边走边说。“人人都有自己的问题。从本质上看,我的问题比这些孩子大多了。”
“是啊,大千世界,无一幸免。”何晶有些忧伤地说。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肖程这时停了下来,看着何晶问。“你的问题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