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一字未提反倒很不正常。”魏丽丽怀疑道。“要是我，至少得问问原因吧？而且，听说他们很在乎医院的服务质量，没去建档医院是有原因的。”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肖程很坦然地说。“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魏丽丽在病房转了转，最后才来到ICU。那个女孩已经住了进来，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但不说一句话。
“你不会有事，现在最好什么也别想，过些日子等身体恢复了再说。”魏丽丽安慰了几句，就走了出来，仔细看了病历，才对走过来的何晶说。“不管什么时候，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等她回到家，发现贾天书已经睡着了，客厅的饭桌上压了张字条，上面写着：“饿了吃点东西再睡，锅里有。”平时，魏丽丽晚上过了九点就不再进食，有紧急手术也是如此。不过现在却吃了一块温温的紫薯，感觉很舒服。她把手机放在床边，但一直到天亮都没有电话，便以为病房无事。不料交接班时却听说那女孩天亮前自杀过一次，是用小刀割了脉，幸好是在ICU，如在普通病房就不易被发现了。
“怎么不给我电话呢？”魏丽丽有些不满地问，非正常死亡可是大事故啊。
“肖主任一直在呢，就没有给您打电话。”何晶说。
魏丽丽心里嘀咕：“科主任居然陪了值班医生一夜，难道只是谈工作吗？”便说。“肖主任忙了一天，也不让他休息。”
“他说想聊聊。”何晶解释说。
“什么事要聊一整夜啊？”魏丽丽脱口道。“如果是秘密就算了。”
“不是什么秘密。”何晶坦然道。“他在基础研究方面有些想法，想听听普通医生的意见。”
“基础研究？”魏丽丽有了好奇心，很想知道肖程的想法，便接着问。“能具体说说吗？”
“他说国外不少顶级专家都在研究一些我们看来非常基础的东西。”
“嗯哼？”魏丽丽点点头。
“比如他认识的一位教授搞了30多年母胎医学，也做过多例宫内移植，可最新的课题却是《早产儿的风险因素与预防》，还得到国际卫生组织的支持。”
“你知道是为什么？”魏丽丽看着何晶，不等回答便说。“那是因为在他们国家，那些尖端研究已经上升到学术层面，临床意义不大。而新生儿缺陷发生率虽然不高，但很有实际意义。”
“嗯，肖程也是这么说的。”何晶忙说。“我国新生儿缺陷发生率高达百分之五，每年有100多万呢。”
“你是说，肖主任准备改变研究方向？”
“没有。”何晶摇摇头。“他只是说在合适病例找到前，会把精力放在一些病人多的问题上。比如凝血酶在产后大出血中的应用，前置胎盘手术中使用益母草注射液。”
“益母草？”魏丽丽很感兴趣地问。“为什么想起这个呢？”
“是这样，电视台播了我们的节目后，昨天总值班就接到好几个电话，要来做前置胎盘手术。所以肖主任想分组做个对比，获得第一手资料。”
“这脑筋动得倒是快。”魏丽丽自语了一句，又说。“他要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肖主任也是想让我多学些东西。”
魏丽丽笑着点点头，想了想才问：“何医生，有些事可能不该问，但既然说到这儿，我还是想知道。”
“您说。”何晶坦然地看着魏丽丽。
“嗯，肖主任这么关心你，除了工作，是不是还有感情上的原因啊？”
何晶却笑着问：“什么叫感情原因啊？”
魏丽丽于是也笑着说：“他是不是喜欢上你啦？”
“我不知道。”何晶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们没谈过这种事。”
“没有感觉吗？”
“感觉？可感觉可能是错的呢。”
“那你呢？是不是也喜欢他啊？”
何晶脸红起来，说：“他有未婚妻啊。”
“如果情况有了变化呢？”魏丽丽抓紧机会问。
“那恐怕也不大可能吧？我只是个进修医生，可他……”
“感情上的事是很难说的。”魏丽丽打断何晶的话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会支持你。”
何晶低下头笑了笑，说：“魏主任，我是这么想的。像肖主任这样的男人，会让很多女人喜欢。和他一起说话，做手术，确实很高兴。如果说感情，那肯定比一般同事的关系要密切一些，深厚一些，无论是他还是我自己，也能感觉到。但是，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朋友一样，我只是希望到这个程度。”
“可感情有时候是控制不了的。”
“控制不了也得控制啊。”何晶用力搓了搓手说。“再说我自己也有个要求，进修期间不谈恋爱，而且，我是要回去的。”
魏丽丽相信这是何晶的心里话，犹豫了一会才说：“我这么问你，是有原因的。你知道，肖主任未婚妻的母亲，就是我们医院儿科的尤盛美主任。”
“这我知道。”
“她很关心你跟肖主任的关系。”
何晶忙说：“可我们没有什么啊？”
“不是这个意思。”魏丽丽放低了声音说。“我好像有种感觉，她是希望你能跟肖主任成呢。”
“为什么啊？”何晶有些意外地问。
“她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肖主任，只是因为曲主任坚持，这才勉强同意。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说到这儿，魏丽丽看了看表，说。“好了，我得去查房了。”
这回魏丽丽先去了ICU。白荷不等问就悄悄告诉说，有两个警察穿着白大褂一直在病区门口守着呢。
“抓到人了吗？”魏丽丽想起保卫科说的话。
“没有啊？”白荷显然不明内情。
魏丽丽便不再说，看了看女孩手腕上的伤口，发现并不深，只贴了一块胶布。肖主任担心是对的，病人明显具备严重抑郁症的临床表现。
“想不想找个好朋友聊聊？或者听点儿音乐？”魏丽丽试图和她说话，可女孩只是睁着眼，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胎膜早破的病人安排在一个单人房间，魏丽丽进去后发现，除了家属还有个中年男子在和病人说话，好像很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看到魏丽丽就突然不吭声了。魏丽丽先给病人做了检查，然后和值班医生讨论了几句，便走了出来。
假日里家属比平时多，病房的气氛也较活跃。比较异常的是急诊突然转了几个前置胎盘并伴植入的患者过来，据说都是因为看了电视节目点名要何晶手术呢。魏丽丽由此想，如果那天贾天书的动作沉稳一些，也许病人点名的主刀医生就不是何晶了。不过，她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有些奇怪，难道就因为是夫妻，所以不管怎么闹，遇到名利问题，这胳膊肘还是注定了要往里拐吗？
中午时，来了个很特殊的病人，是个长期昏迷的产妇，也是人们通常说的“植物人”。5个月前遭遇车祸后就没醒来，但生命体征却一切正常，当时已经怀孕18周，老公不想放弃，如今孩子要出生了。
这可是个百年不遇到病例！不一会，肖程、曲晋明和尤盛美都到了，科里科外来了一大堆，麻醉科仍然派的是赵新。
“病人23岁，孕1产零，39周加5，LOA位，胎心140。”曲晋明亲自主持术前会，并决定阴道分娩。
“用不用打麻药，你来决定。”曲晋明看着赵新说。
魏丽丽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抽身来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给贾天书打了个电话。
“对媒体来说，这可是个大新闻。”魏丽丽把情况大体说了说。“你通知一下那个电视台的主持人，她一定感兴趣。”
“你没搞错吧。”贾天书在电话里紧张道。“我早和她没有关系啦。”
“又不是让你跟她上床。”魏丽丽却笑着说。“正常的工作关系应该保持嘛。”
“不担心再出那种事啦？”贾天书小心翼翼地问。
“担心有什么用啊。又不能一天到晚栓着你。”魏丽丽轻轻松松说。“再说了，以后日子长着呢，又有前车之鉴，你真要做点什么，会让我知道吗？”
贾天书过了会才说：“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啊？”
“没想到我这么倒霉，你还……”
“算了算了。”魏丽丽立刻打断道。“可别让我肉麻啊。还开着会呢。挂了。”
放下话筒，魏丽丽为自己的宽宏大量由衷地感到高兴。这两天，她一直在考虑如何改善和贾天书的关系。既然不想离婚，还得在一起生活，那就得寻找一种恰当相处的方式。想来想去，不理不是办法，敌对更没出路。只要还有一定的感情，那就会形成自我约束，那就干脆做得开明大度一些，也许是一剂善方良药呢。
电视台的那位节目主持人很快就赶到了，她没立刻做节目，而是把魏丽丽拉到一边小声说：“丽姐啊，真没想到是你让他打的电话。让我说什么好啊。”
“有什么好说的。”魏丽丽还不习惯和这个女人说话，不无尴尬地笑了笑。
“这可是个头号大新闻。”主持人倒是快人快语。“还以为你恨死我了呢。”
“我是恨过。”魏丽丽也爽快表示。
“那，现在又为什么呢？”主持人不愧是做媒体的，什么都想问个究竟。
“想想也有我的部分原因。”魏丽丽含糊道。
“这我知道。”
“你知道？”魏丽丽听了又恼火起来，心里想。“难道他把我那种事也跟这个女人说了吗？真是混蛋！”
“他跟我说，你每天回家都很累，所以一直分开睡，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而他却成天闲着，又经常受到刺激，所以……”主持人说到这儿笑了起来，继续说。“我们都是成年人，男人的这点事还能不知道吗？”
“他真的这么说？”魏丽丽心里的火又灭了。
“是啊？”主持人看起来很真诚。“丽姐啊，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男人的欲望和吃饭一样，你喂饱了，他就不想了。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清楚啊？”
“这么说，倒变成我的不是了？”魏丽丽一边说，一边却笑了起来。“正好被你钻了空子。”
“其实，我也有类似问题。”主持人倒认真起来。“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我和你老公不会再有什么啦。”
“为什么呢？”魏丽丽却有些不放心地问。
“因为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啊？”主持人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热情地说。“说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事实上，要解决这种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女人和女人做朋友，做好朋友。我做过不少家族婚姻的节目，这种办法真的很有效。”
魏丽丽点点头，发现主持人并不虚伪，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于是说：“他现在不太走运，还得帮帮他。”
主持人想想说：“这样吧，今晚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也约上我老公，我看行不行？”
“好啊。”魏丽丽爽快答应道。
“那好，我去订包间啦。”主持人说着，就抱了抱魏丽丽，并在她耳边说。“丽姐，你真的是个好人。谢谢你。”
魏丽丽也用力抱了一下对方，这种结果是原来没有料到的。她还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人与人的矛盾是可以通过对话来化解的。家庭如此，工作也一样啊！
赵新主张产妇吸入百分之50的笑气维持浅麻醉，以防止分娩时病人突然醒来造成的不测，但遭到尤盛美的激烈反对。她的理由很充分：深度昏迷的病人没有任何意识，所以根本用不着任何麻醉。相反，任何麻醉药都有可能通过胎盘影响到胎儿，轻者窘迫，重者致畸。她当然不想给新生儿科增加一个病人。
而赵新的解释却有些“奇谈怪论”的味道。他说：“除了镇痛效果，浅麻醉可能产生性幻觉，而性幻觉作为人的本能，很可能诱导病人苏醒。”
“真是胡说八道！”尤盛美盛气凌人地说。“打点麻药就可以唤醒植物人，你可以去拿诺贝尔奖啦！”
可肖程却针锋相对，明确支持赵新：“深度昏迷病人没有意识，但有生理反应。宫缩会让子宫血流量及含氧量明显减少，从而造成胎儿缺氧，时间长了导致胎儿宫内窘迫，甚至新生儿窒息。但笑气是氧化亚氮和氧气的混合气体，间断使用时不产生麻醉作用，不会影响到胎儿。”
“别在这儿摆你大博士的臭架子！”尤盛美突然大发脾气。“产科麻醉你知道多少？”
“可我们讨论的是产科病人。”肖程故意把“产科”两个字念得很重，神态沉着地回应道。“再说了，第一产科有科研任务，我支持赵新医生的方案。”
“可我不只是本院儿科主任，还是省医学会理事。我建议由院领导来作决定。”尤盛美说完，就对曲晋明说。“你表态吧。”
曲晋明想了一会才说：“你们双方都有道理，各有利弊。这样吧，还是听听病人家属的意见，由他来决定行不行？”
魏丽丽这时心里想：“生姜还是老的辣啊。”于是理所当然地表示赞同。
尤盛美虎着脸不再吭声。最后病人家属同意了赵新的决定。
“植物人”的分娩进行得很顺利，魏丽丽被请作节目的医学顾问。
“我很幸运能见证一个奇迹的发生。”主持人在镜头前兴奋地说。“我的好朋友是大学附院第一产科的副主任，她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我，并征得病人家属和医院的同意，首次纪录下这位沉睡了2800多个小时的女士成为母亲的全过程。”
魏丽丽听了很受用，但真正让她高兴的还是摆平了老公的情人。这让她增加了不少自信，所以当尤盛美阴沉着脸叫她出来时，竟然堆满了笑容。
“你知道肖主任为什么跟我对着干吗？”尤盛美皱着眉，接着说。“是不是让大家觉得很好笑啊？”
“不不不。”魏丽丽连忙严肃起来。“但我觉得，你们没什么分歧啊？打不打麻药对这个病人并不重要。”
“可他是借机发泄对我的不满。”尤盛美愤愤地说。“现在他翅膀硬了，连老师也不放在眼里了。”
“可为了什么呀？”魏丽丽不解地问。
“为什么？”尤盛美深深地叹了口气才说。“反正你也不是外人，都跟你说了吧。肖程拒绝和曲兰结婚，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
“众人的面？”魏丽丽有些同情道。“这可是家事啊。”
“可不是嘛。总得给我和曲院长留点面子吧？”尤盛美冷笑笑。“可他竟然当着安德森，就是他在美国的一个导师说，他跟曲兰不合适。要这么说也就算了，可竟然还说，已经另有所爱。这不是公开羞辱人吗？”
魏丽丽点点头表示同情，过了会才问：“肖主任说他爱上谁了？”
“你觉得呢？”尤盛美却先问。
“我觉得，我觉得……”魏丽丽迟疑了一会才说。“是不是何晶医生啊？”
“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倒没什么，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很机密。我也只是从一些表面现象来推测。”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接说。”尤盛美啧了啧嘴说。
“比如昨天何晶夜班，肖主任就过来陪着。这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
尤盛美听了却摇了摇头说：“可能事情还不是这样，我听说，真正和他好的是那个朱爱萍。”
“朱爱萍？”魏丽丽这倒是没想到。“她跟肖主任？”
“你看，托你点事，都没放在心上，还不如护士知道得多。”尤盛美说着，又叹了口气。
“可您，准备怎么办呢？”魏丽丽试探着问。“曲兰这么优秀，也不是非嫁他不可呀？”
“说的也是，我早就不同意了。”
“那不是很好嘛？”
“可我得出这口气！”尤盛美火气又上来了。“凭什么是他拒绝我们呀，要不成，也得是我们先拒绝他啊！”
魏丽丽觉得尤盛美的话很没道理，但嘴上却说：“尤主任，您是领导，犯不着为这种事生气。”
“不行，你得帮我盯着。我就不信，抓不到什么事来修理他！”尤盛美说完就板着脸走了。
“曲主任竟然摊上这么个女人做老婆，还一直不离婚，也真是奇怪了。”魏丽丽不由得想。“也许任何婚姻都不是完美的，就看你怎么处理那些矛盾了。”
魏丽丽这时收到何晶发来的信息，说是又来了个前置胎盘的病人，便向科里走去。在过道里，她又看到先前在那个胎膜早破病人那儿见过的中年男子，突然记了起来，那是个专门打医疗官司的律师，不免为之一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