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晋明被任命为常务副院长不久，就做了件让上上下下都叫好的事：假日正职值班制。即在国家法定节假日，都由科室的正职主任值班，时间是三天的，不得少于两天，如实在需要离开医院会诊或出诊，必须得到值班院长或总值班的批准。开始有个科主任没当回事，临时找了个人替班，结果被查出后停职三个月，后来就再没有人敢违抗了。
这个制度立刻受到普通医护员工的欢迎，谁不想在节日和家人团聚一下呢，至于加班工资，因为职务和岗位津贴早已成为大头，所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而科主任们也很高兴，他们节日应酬多，有钱人现在都想和高级医生交朋友，要推辞还不容易，值班无疑是个最好的借口。当然，最主要还解决了节假日医疗力量不足的问题。为此，上级管理部门还专门作了表彰。
这个国庆节，肖程排的是一、二号的班。第一天没情况，这天一早，急诊转了个胎膜早破，胎心过缓，情况不太乐观，肖程按常规决定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就在这时，丽都来了电话，希望肖程能参加一个晚期妊娠合并升主动脉夹层的会诊。肖程知道，单纯的夹层虽然凶险，但并不罕见，近年应用血管支架技术，治愈率已经很高。但晚期妊娠合并夹层的病例就非常难得了。
丽都的电话是老外院长亲自打来的，他很诚实地告知肖程，原来并不打算会诊，产、外科联合手术，并由本院妇产科主任主持的方案也已经确定，但从北京专程赶来的专家却提出不同意见，要由外科主持。院长不放心，要摆平人际关系也很为难，于是才临时决定借会诊找个第三方人选。
肖程听了心知肚明，主持这种联合大手术，对他这个刚回来不久的医生来说意义非同小可。不巧的是碰上节日值班，必须得到批准。他翻了翻排班表，发现十点以后的“院长值班”是大外科主任。此人也是常务副院长，是曲晋明晋升院长的劲敌，要他批准难度太大了。庆幸的是这次总值班是尤盛美，虽然她对自己一直有看法，但在工作上却从来没有含糊过。不料尤盛美却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这事很重要，但我正忙着，一会再说吧。”然而一个多小时过去，尤盛美却没来电话。
于是肖程决定擅自行动。找何晶替班可以说是经过深思熟虑。一是科里目前有情况的就那个胎膜早破，不行就做剖宫产术终止妊娠，何晶完全可以上台主刀。另一个就是不想另找他人。虽然除了魏主任，科里副主任医生或主治医生还有七八个，但并不太熟，大节日叫来替班也不方便。这会能来的还只有何晶和朱爱萍。但林娜不在，朱爱萍要带到丽都参加会诊，所以他只有叫何晶了。当然，他还准备了第二套方案，万一何晶有事不能来医院，这时会让朱爱萍立即赶回去。为此，他一反过去开会关机的习惯，并将手机设置成震动后放在手边，就是为了等候何晶的消息。
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肖程，却没想到这两天尤盛美对他的意见可大着呢。至少有三件事让她不爽。第一是曲兰回来，肖程却不闻不问，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第二是节日前夕的宴请那么早就走人，这饭局其实是为曲晋明升任院长做准备的，你当学生的应该多发挥作用啊，结果刚开始人就没了，什么意思啊？第三是和何晶走得这么近，什么危险的手术都让做，万一出事打起官司来，受损失的还不是曲院长吗？所以，尤盛美压根儿就不想让肖程去丽都会诊。当然，也不能生硬拒绝，于是就说了那么一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一到十点，她就会把未处理的事交给值班院长，外科大主任如果同意那才怪呢。
但尤盛美没想到，肖程竟然敢擅自离开医院，让曲晋明都感到意外。
录制节目的地点临时改成了医院，是电视台主动提出的。说是担心老教授再出事，负不起责任，实际上是尤盛美找了他们领导。别看只是换了个地方，可对医院的宣传却大有好处。
只是这一变动却让何晶改变了给肖程打电话的主意。
事后曲晋明得知，何晶一到医院就去了科室，这时，那个胎膜早破的病人还没出现脐带脱落的情况，于是她按呼机上的指示来到曲晋明的办公室，并按电视台的要求关闭了所有通讯设备。
节目的主题是如何防止前置胎盘，重点是告诫现在的年轻人要注意性生活安全，别滥做人流手术。
主持人先介绍了何晶发现一例前置胎盘和成功手术的情况，然后就请她谈谈看法。
“据报道，人工流产导致前置胎盘的发生率增加了7到15倍。”何晶对着镜头说。“而前置胎盘往往伴有植入，无论是引产还是剖宫产术都带来胎盘分娩的困难，容易出现大出血，如果出血不能控制，为了抢救病人生命，只能切除子宫。”
这时，耿山教授很大度地接着说：“我对现代年轻人流产情况估计太保守，这也是没有正确诊断的原因之一。”
节目主持人立刻把话题引向婚前性行为，并请曲晋明院长介绍有关情况。
“当前青少年性观念日益开放，而避孕的措施却没同步。”曲晋明照本宣科道。“一份对2600名大学生的调查显示，同意‘有一定感情就可以发生关系’的竟然占到百分之七十点四。而其中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不懂如何避孕。我国大都市中，未婚人流数已占四成以上，而西方许多性开放程度很高的国家，比如荷兰的人流率仅为千分之五。”
这份由何晶提供的资料，让曲晋明叙述的时候打了好几个磕巴。制片人当即决定改成一个短片。为了保证院领导的出镜时间，主持人便邀请尤盛美出场聊聊“夫妻医生的特殊生活”，以便从中发现一些观众感兴趣的问题。
“您是否先对观众介绍一下。”主持人和蔼地问。“您是做什么的？”
“我啊？”尤盛美大大咧咧道。“我是专门替曲院长擦屁股的。”
一句话立刻打破了现场沉闷的气氛，大家都乐不可支地哄笑起来。
“这话怎么讲，尤主任？”主持人笑着问。
尤盛美却很正经地回答：“我是做儿科的，产科下来的新生儿有问题，就得送到我们这儿来处理。可不就是擦屁股吗？”
何晶就是在这会儿打开了手机，发现朱爱萍发的短信，而医院呼机上也有同样内容的通知，来不及和曲主任打招呼，就匆匆来到科里。这时，肖程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她挨了骂，满心委曲地哭了起来。
第一个安慰她的是周慧英，她把何晶拉到自己的办公室，像哄小孩儿似地拿出一块巧克力蛋糕说：“我敢打赌，你没吃早饭是不是？”
这一说还真让何晶觉得饿了，等她把蛋糕吃完，眼泪也就没了。
“别往心里去。”周慧英拿了纸巾让何晶擦嘴，说。“肖主任是一时头脑发昏，男人到这时总会有些脾气，别跟他计较啊。”
曲晋明不一会闻讯赶来。
“他居然敢骂你？”曲晋明脸色铁青。“走，我替你出气！”
“不。”何晶哀求道。“这事肖主任没有错，是我不好，是我没打电话。”
“你还袒护他！”曲晋明大声说。“他擅自离开医院，光是这一条就得挨罚！”
说完，曲晋明就把何晶拽到肖程的办公室。
肖程一看这架式，立刻站了起来。
“你好大的脾气！”曲晋明叫何晶在沙发上坐着，却让肖程站在她面前，才说。“了不起，当主任了，进修医生就是你使用的丫环？要怎么着就得怎么着，是不是？你得当着大家的面向何医生赔礼道歉！别以为你是大博士就不敢碰你！”
何晶吓得低着头，不敢看肖程一眼。
不料肖程却忍不住一下笑了起来。
“还敢笑？”曲晋明更加生气了。“我可是以院领导的身份在和你说话！”
肖程却把门关严了，才忍住笑说：“老师啊，见过疼下属的领导，但也没见您这样护着何医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您……”
“你想说什么？”曲晋明大声打断肖程的话。
“好好好，我道歉，是我不好，鬼迷心窍，违反了医院的规定，擅自外出会诊。”肖程不时地偷眼看着何晶，数落着自己。
“还有呢？”
“还有？”肖程想了想，叹了口气才说。“还有就是想当那个联合手术的主持医生，想给自己增加资历，树立个人威信。行了吧？”
“这都不是主要的。”曲晋明冷笑着说。“你的问题是对我有意见，认为是我骗你回来，但又不敢冲着我嚷嚷，就拿何医生出气是不是？”
“这……”肖程一下愣住了，也认起真来。“老师，您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啊。”
“你本事大得很呢，还能担当不起吗？”曲晋明声音又高了几分。
“您这么说，我可有意见。”肖程这会把头抬起头来说。
“肖主任不是那种人。”何晶这时站了起来说，看着曲晋明说。
“他是哪种人，我心里有数！”曲晋明又吼了一声，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
肖程立刻跟着出来，说：“曲主任，今天值班，我不能离开科室，您让我好好想想，晚上汇报行不行？”
“晚上我没空。”曲晋明爱理不理道。“你有什么想法，先跟何医生交流，取得她的原谅，再来找我。”
“我一点也不怨恨肖主任。”何晶也跟了出来说，眼泪又要下来。“真的，我应该打电话的。”
曲晋明看着何晶，深深叹了口气，这才走开。
回到办公室，电视台的人和耿山教授已经走了，只剩下尤盛美在打电话，见到曲晋明进来，就对电话说：“你爸来了，你跟他说吧。”
“曲兰？”曲晋明充满了疑惑问。“不是说晚上到吗？这会应该在天上飞啊？”
“你的宝贝女儿昨天就到啦。”尤盛美没好气地说。“住在酒店呢。”
曲晋明大吃一惊，忙对电话说：“兰儿，你在哪儿？”
“喂，让我有点隐私好不好？”曲兰在电话里娇声娇气说。“我换了航班，没来得及通知，又怕你们没准备，所以只好住在外面了。”
曲晋明一听就知道在撒谎，苦笑着说：“知女莫过父。这种话还不如不说，不过，我对你住哪儿没兴趣，但得让我们有个数，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啦。”曲兰说。“但我只能在家里待一个小时，不啦，还是你们来酒店看我吧，我忙着呢。还有一个，别老问我的私事，听到没有啊？”
如果说，刚才对肖程生气，是缘于对何晶的爱，会激动，但不会感到痛苦。可现在则觉得有根什么东西戳到心里，胸口真正疼了起来。“不，不值得为孩子这样，她从小就娇生惯养，就这脾气。而且，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一定要理解，理解啊！”
“你怎么了？”尤盛美担心地看着曲晋明。“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吃点药啊？”
“不。我喝点水。”
尤盛美立刻倒了杯水递过去，曲晋明一口一口地喝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曲晋明觉得自己好了一点，便对尤盛美说。
“说吧，就是别跟我谈肖程。”
曲晋明叹了口气说：“这事你还真的要帮个忙，就说他去丽都会诊是你批准的。”
“凭什么呀？”尤盛美不满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