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朱爱萍有个不未人知的特长,就是超常的记忆力。
这完全得益于外婆。外婆没当过领导,但每年的执业护士考试却少不了她的辅导,因为她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住最多考题答案。方法不外是背口诀,形象化和“临场抢记”,前面两个办法都很普通,而后一个却是外婆的独创。她的办法是把大量需要记忆的内容写在卡片上,只在考试前一天不停地翻看,看一张扔一张,然后再随意整理好看第二遍、第三遍,这时你会惊奇的发现,翻看一遍的时间会越来越短,有的开始看一分钟的内容,现在只要扫一眼就能过。当你对每张卡片都看到二十遍时,你想把它忘掉都办不到了。这种方法对应付知识概念题非常有用,缺点是过一阵就忘,而且会忘得干干净净。
学生时代的朱爱萍最喜欢考试,死记硬背对别人是个负担,对她来说却是越多越好。外婆的记忆法让她永远保持着全班前五名的地位,而后的高考也非常顺利。只是要考博士就不那么容易了,幸好她是本硕连读。除了学习,这种特殊记忆在现实生活中也很有用,比如这次降低血糖的中药方子和针灸穴位,其实在几个小时前她还一无所知呢,可现在确实把肖主任给唬住了。
科里要来一个妊娠合并原田病,朱爱萍是偶然知道的。眼科一大早要来送病人,结果两个主任都去了伊丽莎白医院,接电话的是个新来的实习生,看到朱爱萍就把话筒递了过去。病区的规矩,主治医生在这种情况下是可以决定收治病人的,何况是早就说好的。一听说是原田病,还因为血糖高,在使用糖皮质激素问题上有争议,朱爱萍立刻来了兴趣。不过后来听周护长说,这个病人已经分给何晶医生了,就有些嫉妒。不料老天有眼,曲院长心肌梗塞需要何晶照顾,负责医生也就落了空。朱爱萍当即打了个电话给中医院的一个朋友,那哥们也曾和她暧昧过,只是没有发生实质关系,这下可来了劲,立刻去找主任专家商量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资料发了过来。朱爱萍把最关键的几段内容写在卡片上进行“临场抢记”,果然成功,肖主任固然不用说,就连中医科的医生也挑不出任何错来。
不过,朱爱萍在出血热的顺口溜上还是有过犹豫。要让大家产生她是“原创”的印象可以用其他口诀或顺口溜解决,这个很容易,找几个来背背就行了。但究竟是她听何晶,还是何晶听她说的,这就要让何晶受点委曲了。幸好这种事无法对证,想来也没人会想到对证。朱爱萍一向主张在“重大问题”上不得手软,如果她能由此博得肖主任的好感,不管以后是否能在感情上有所发展,至少在目前消除对自己一些不好的印象还是很有作用的啊。
一切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拿到原田病,圆满主持了病例讨论会,还和肖主任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了坐,帮他解决记不住人的问题。当然,最重要的是单独和肖主任去酒店共进晚餐,这在形式上已经很接近于约会了。至于没有上来坐一坐,那完全在预料之中。朱爱萍已经想好,即便肖程上来,她也决不会有任何轻佻的表现。俗话说,放长线钓大鱼,那得慢慢来。再说了,肖程可不是赵新,要把他弄上床,估计不会那么容易。要征服肖程这种男人,必须要有一个周密的计划,切不可心急,现在只是万里长征的长一步。
朱爱萍和许多人不一样,每次喝了酒并不想睡觉,精神倒是被刺激起来。回家后,她先洗了个澡,估摸着这会肖程已经到了医院,便打了个电话过去。从常理来说,既然已经说要给何晶带点吃的,打个电话问一问也是可以的。但肖程关机,朱爱萍过了会又打了一次,还是不通,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以为是肖程打过来,不料却是赵新。
“干嘛,也不看看几点了。”朱爱萍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不是在帮人家做手术吗?”
“已经关胸啦。”赵新似乎没有察觉到朱爱萍的心情有什么变化。
“手术成功了?”朱爱萍勉强问了一句。
“应该说,非常成功。”赵新在电话里高兴道。“这次总的体外循环转流139分钟,主动脉阻断78分钟,术终经皮动脉血氧饱和度……”
朱爱萍打断道:“赵新,麻醉挺累的,既然手术完了,就去好好休息吧。”
“嗯。”赵新停了会问。“我能来吗?我听说何医生在医院看着曲院长呢。”
“你来干什么?”朱爱萍硬梆梆地问。
“干什么?”赵新哼了一声,似乎在说:“你说干什么?”
“这样吧,我可不想在你精疲力竭的时候做功课。”朱爱萍虽然下决心要和赵新断绝关系,但也不想把事情闹僵,便哄着说。“再说了,我那儿好像有点不对劲,可能自然灾害要提前了。”
“我是想说说咱们结婚的事。”赵新立刻说。“坐一会就走。我都快到你楼下了。”
“那好吧。”朱爱萍应了一声又立刻补充道。“不过,我那个真的要来了。”她心里想,来了也好,照现在的形势,还是明确断绝为好。
果然不一会儿,赵新就到了。一进门,就搂住朱爱萍亲吻起来。
“你让哥哥想死了!”因为朱爱萍没有积极响应,赵新便把头靠在她那丰满的胸前磨蹭起来。
“我可是跟你说过了,自然灾害呢。”朱爱萍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并走到沙发后,与赵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那正好不用套了!”赵新嘻皮笑脸说,又要追过去。
“都已经有颜色啦!”朱爱萍板起脸来。“你怎么这样,一点也不为我着想呢?”
赵新这才安静下来,他在长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旁边说:“靠我坐着总可以吧?保证不乱动。”
朱爱萍却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认真说:“赵新,结婚的事,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算了?”赵新显然很吃惊,都有点口气起来。“为,为什么呀?”
“我是这样想的。”朱爱萍跷起二郎腿,歪着身子警惕地看着对方说。“主要是考虑婚后的婆媳关系。你看,你妈也太厉害了,竟然能做出那种事,神不知鬼不觉地侦察我,看我是不是生过孩子的女人。现在这样做,将来还不定能做出什么来。我朋友多你是知道的,也爱开个玩笑,她再跟踪我,自以为是的做出判断,我还不死定了?”
“嗯。”赵新点点头,并不怎么在意。“继续说,还有什么?”
“再一个,也是我一直担心的,两人都是医生好不好?将来有了孩子,可我值班,你手术,孩子怎么办?”
“还有呢?”
“还有没想好呢。”朱爱萍在肚里搜了一下,还真说不出第三条来,于是说。“先说这两条,你看是不是现实一点啊?”
“其实,你说的这两条我都考虑过了。”赵新却笑着说。“第一,婆媳关系很好办,我们不住在一起就行了。再说了,我妈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将来你就知道了,她很好相处的。第二就更不是问题,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调过来,这样,我们就等于在一个科室,有了孩子,领导肯定会照顾,实在不行,还可以让我妈过来照看。那也就几年的事,将来孩子大了,就不是事了,你说呢?”
“你说得倒轻松,那是因为你不实际。”朱爱萍毫不示弱道。“我问你,这么多年来,你都跟爹妈生活在一起,能说离开就离开吗?等我真的跟你结了婚,你可能又是一种说法,我都能想得到,什么‘家有老人照顾,吃饭洗衣可以享受现成,孩子有人看着’什么的。到时候你妈再一闹,我后悔就迟啦!”
赵新没有说话,沉思起来。
“你能说,这些不可能发生吗?”朱爱萍已经浑身胜券在握了。
“有可能。”赵新老实承认。“你说的也并非没道理。但是,我们有爱情,人们不是常说,爱可以战胜一切,这点小问题又算什么呢?”
朱爱萍冷笑起来:“赵新啊,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呢?爱可以战胜一切,那都是骗人的鬼话,是阿Q,是精神胜利法。举个例子,刚死了的那个出血热,我倒想看看怎么个用爱来起死回生?你妈说我生过孩子,你因为爱我,心里就一点也不怀疑?再说感情,感情也会变的。远的不说,就说我们的魏主任,他们以前也是有过爱的,可现在呢?”
赵新显然在这方面不是朱爱萍的对手,他不无沮丧地问:“照你这么说,人人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那大家都不结婚了?”
“所以婚姻要慎重嘛。”朱爱萍这时走到赵新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用一种安慰的口吻继续说。“我们可以相互喜欢,可以上床,享受生理上和精神上的快感。但并不一定要结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你愿意,可以保持终身的情侣关系,我们还是最要好的朋友,一直到很老很老,你愿意吗?”
赵新默默地摇了摇头,苦笑笑说:“不,这太离譄了。如果我结了婚,会忠于我的老婆。我希望你也是。”
“瞧,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星人呢。”朱爱萍打起哈哈来。“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要结了婚,也会忠实老公。除非他不能满足我,我就来找你。”朱爱萍说完,就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真的假的?”赵新也跟着笑了两声道。“你不会在试探我吧?”
“随便你怎么想吧。说是试探也可以。”朱爱萍发现到这会儿肖程还没来电话,看来人家肯定是不会回了,也就死了心,放松起来。“赵新啊,这世界上也许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像我这么诚实了。你好好听我说,是这样的。我是爱你的,但婚姻的事,我真的很犹豫。将来,我也许会找一个不是那么相爱的人结婚,只是因为合适,没有你们那样特殊的母子关系。而你呢,最好也不要找像我这样招人显眼的女人。真的,听我的话,情人要漂亮,但老婆要实用。我们老家有句话,叫‘丑妇良田,看家之宝’,花瓶一样的女人也可能对你很忠实,但现在这个社会,难免会被别人惦记,而女人是经不住诱惑的,再好的女人也是。将来,我们可以不再有那种关系,但我们还是好同事,好朋友。你说呢?”
“当然了,这还用说吗?”赵新认真地点点头。“可我不会改变主意。”
“要这样,你就走吧。”朱爱萍真的有点生气了。
赵新像喝醉了似地站起来,要走出去。
“等一下。”朱爱萍突然有点后悔起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要走啊。”
赵新停下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
朱爱萍走到赵新身边,主动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才说:“不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我们把走向婚姻的道路设计得复杂点,曲折点,也算是考验,你能同意吗?”
“随便你吧。”赵新苦笑笑说。“在这件事上,我似乎没有决定权。但我的感情是决不会改变的,如果你想再看看,再选择一下,我也能理解。真的,如果这一点自由都不能给你,就不算是真正的爱你了。”
“真的吗?”朱爱萍看着赵新,有点被他的这番话感动了。“你真的这么想,让我有再次选择的机会?”
“当然是真的。”赵新很真诚地说。“任何一个女人都想找个自己认为是最优秀的男人,这是天经地义。我现在能做的,不是要想办法拴住你的心,那没用,女人的心是栓不住的。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优秀起来。让你觉得,在转了一圈儿之后,在和别的男人比较之后,我还是最理想,最优秀的。”
“你这么说我太高兴了。”朱爱萍说着,就在赵新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了笑说。“自然灾害好像还没来呢,要是你想,就去洗个澡。”
“今天我有点累了。下次吧。”说完,赵新就走了。
朱爱萍有点失落地站在那儿,心里想,我们还会有下次吗?这个男人真傻啊。
朱爱萍很快就上了床,在熄灯前又看了看手机,发现没有任何信息,这才躺下。
“明天见到肖程,该用什么表情呢?”她默默在思考着。“是像往常那样,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还是会给他一个鼓励性质的微笑,至少要给他一个信息,我已经对你有意思了。不,还是稳着点,装着什么也没发生吧。事实上,也真的没发生什么呀!”
这一夜,朱爱萍做了一个非常美丽的梦,她梦见自己穿着婚纱,在教堂的钟声下,和新郎一步步地向圣坛走去,人们在向他们投掷鲜花,歌队在唱着祝福的歌曲,她涨红了脸微笑着,享受着……只是她醒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新郎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