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肖程想起昨晚请电视台主持人的事。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个人只记事，不记人。”
“哈，跟我过去一样。”朱爱萍一副开心的样子。“为这个，我可没少得罪人。”
“是啊，有人就以为你架子大。”
“可不是嘛。不过，我后来想出一个好办法，就再也不会忘记了。您想知道吗？”朱爱萍一边说，一边带着肖程向一旁的街心花园走了过去。
“什么办法啊？”
“我跟您说啊，记人不能记相貌，更不能记他的高矮或穿什么衣服。我们当医生的有个特点，就是见的人多，如果靠这些，你还是记不住。”
“那靠什么呢？”
“靠他们说的话，最好是一个短句，或者是关键词。”街心花园路很窄，还不时有情侣从身边走过，朱爱萍避让的时候，会无意和肖程的手或胳膊碰在一起，但每当此时，她就会很注意地再分开一定的距离。但如果继续说话，就又会凑过来。“比如刚才我们看到的贾医生，我就记住他在电视里说的一句话，您知道是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肖程笑了笑说。“我没见过他上电视。”
“和他联系起来的关键词是‘例假’。”朱爱萍说到这儿咯咯地笑着，不等肖程问，便解释说。“因为他在研究一种做人流的新手术，尽管没成功，但很受美女们欢迎呢。他说，如果成功了，美女们做人流，就像是来一次推迟了的例假。‘例假’的‘假’，和他那个‘贾’不是近音吗？我就是靠这个，一下就记住了。”
“这可是太实用了。”肖程由衷地赞叹道。“嗯，我想，以后再也不会忘记他了。不过，要是找不到和姓名相近的关键词呢？”
“也可以用别的办法啊？”朱爱萍想了想才说。“比方说我们曲主任吧，要记他的名字很容易的。”
“他那名字还真不好记。以前我们不少同学都记不住。”
“其实他的名字有个特点。每个字都有一个‘日’字，你只要记住三个‘日’组成的字就行了。开始的时候，我还叫过他‘晶院长’呢。”
“晶？”肖程听了一愣，马上想到何晶。此前，他一直很奇怪曲主任对这个何医生为什么这么关照，是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您想什么呢？肖主任。”
“没想什么。”肖程笑笑说。“我在想你记名字的办法。”
“是吧，这好记吧？”朱爱萍用天真的神情看着肖程问。
“真是太好了。谢谢你，真是个既简单又实用的办法。”肖程真诚道。“我这么多年来的烦恼，你一下就把它解决了。”
“那您怎么谢我啊？”朱爱萍笑着问。
“要不，请你吃饭？”肖程不太有把握地说。
“好啊，说话可要算数啊。”朱爱萍这时看到一对年轻男女从身边的一张长椅上站起来，便说。“我有些累了，坐一会好吗？”
“嗯，那就坐一会吧。”肖程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句，就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朱爱萍也隔着一定的距离坐下，但因为她这边的位置不够长，只好坐了大半边。
“你可以坐过来一点。”肖程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笑了笑说。“不然你就坐到地上去了。”
“和主任平起平坐，我可不敢。”朱爱萍说着，就往中间靠了靠，两人的身体虽然没碰着，但也几乎没有了距离。
这时，两人都不说话了。
肖程有好长时间没和一个女人坐得这么靠近了。他属于在生活上非常严谨的男人，虽然在美国呆了好多年，但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孔孟之道的影响却比许多同龄的内地人要深得多。当然，他不是不喜欢女人，不需要女人，还可能比一般人要强烈，这在和曲兰交往时已经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了。但他决不会借工作的机会来占同事的便宜，那太龌龊了，就像现在，他原来是请人家来谈谈明天的病例讨论会呢。想到这儿，他便坐直了身体说：“明天会上的第一句话，你已经想好了吗？”
“想好了。”朱爱萍似乎也在想着同样的事，立刻回答。“各位领导，各位同事，今天我们要召开病例讨论会，由我来主持。”
“不不不。”肖程摇了摇头说。“我指的是那个死亡病例，你准备怎样开头呢？”
“您的意思是，用提问的方式，还是用陈述句吗？”朱爱萍疑惑地问。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肖程慢慢解释说。“我在美国的时候，每次讨论一个死亡病例，都会有一个开头语。用中文翻译过来，就是‘我们即将讨论的病人，愿他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息’。这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宗教用语，它代表了我们做医生的，对死者的一种尊重。我们不能像在谈一架机器似的，说这儿没有加油，那儿造成短路。我们是在谈一个同类，虽然已经去世，但应该怀着一种敬意，甚至是一种歉疚的心理，因为我们没有把他救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朱爱萍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仪式啊？”
“我不想搞什么仪式，但我在想，作为主持人，第一句话必须表达点儿什么。当然，实在想不出来就算了。”
“不，我们也需要这个，不是说要以人为本，和国际接轨吗。”朱爱萍说着就想了想说。“要不，我这么说：‘我感谢这个去世的病人，能给我们一个研究病情的机会，为了拯救更多患有同样病情的患者’，您说这样好吗？”
“是这个意思。”肖程点点头。“还可以再简约一些。”
“好吧，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肖程这时就站了起来，在走回医院大门的这段路上，他们没再谈讨论会的事，而是又回到那个怎么用一个关键词来记住一个人的问题上。
“用你的办法，我已经想起好多人了。”肖程开心地说。
“可别忘了请我吃饭啊。”朱爱萍分手时笑着提醒，但不等肖程回答，就摆摆手走开了。
第二天的讨论会是下午开始的，会议室挤满了人，除了值班的医护人员都参加了。
“我是怀着尊重，甚至是内疚的心理来讨论以下这个病例。”朱爱萍没有说“各位领导”这类的陈词滥调，而是站直了身体很虔诚地说。“因为她曾是我的病人，但我们没有把她救活。”
会场上一片寂静，肖程注意到魏丽丽用一种很意外的眼光在看着朱爱萍。其他人似乎也被这个开场白打动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提议大家站起来。就一会，可以吗？”
不等朱爱萍说完，大家都自动站了起来，并低下头。
“这样就可以了，请大家都坐下吧。”朱爱萍恰到好处地说。“谢谢大家。下面，我根据肖主任的安排，来主持今天的讨论会。34床因患肾综合征急性流行性出血热医治无效去世。我觉得患者死亡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早期诊断不准确，甚至误诊。其实，有个顺口溜表明了该病早期的症状：‘寒热脸红酒醉貌，头痛乏力象感冒；皮肤粘膜出血点，呕吐腹泻蛋白尿。’是不是很形象呢？当然，特异性lgM阳性或双份血清lgG抗体4倍增高也可确诊本病。这儿我特别声明一下，刚才这句话，其实是肖主任告诉我的。”
这个讨论会开得很成功，除了朱爱萍的发言，何晶介绍凝血酶灌注对症治疗DIC的具体办法也是一个亮点。到会结束时，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我很高兴听到两位进修医生的精彩发言。”肖程在最后讲话时说。“特别是朱爱萍医生的开场白，我觉得可以保留下来。当然，希望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使用，但我们对死者的尊重是值得提倡的。魏主任，您说呢？”
魏丽丽马上说：“我同意。以前一直在想着呢，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朱医生想得很周到，我也很感动。”
肖程履行了承诺，在一家酒店订了位置，但不是上次请何晶的那家，但也够豪华了。
他发现朱爱萍仔细化了妆，穿上了高跟鞋和比较暴露的礼服。
“我得批评你一下。”肖程和朱爱萍碰了杯，吃了第一道菜后才说。“那个顺口溜为什么不也声明一下，是从何晶医生那儿听来的呢？”
“为什么？”朱爱萍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声明是从何医生那儿听来的呢？”
肖程笑了笑说：“抢救那天我就听何医生说过了。”
朱爱萍想了一会才说：“肖主任，您可能是误会了。其实这个顺口溜是我告诉何晶医生的。难道，她没跟您说吗？”
这倒是肖程没想到的。
“您可能忘了，我也是在基层医院呆过的呀。”朱爱萍马上又说。“其实这种东西我们那儿很多的。比如区别咯血和呕血，我们就经常说：‘呼心咯，呕消化，呕伴胃液和残渣。喉痒胸闷呕先咳，血中伴痰泡沫化。’又如‘蛋白血管尿，肾高眼底变’说的是心原性水肿的性质。‘心肝大杂音，静压往高变’是指水肿伴随的症状。”
肖程马上笑着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不，您可没错，是我没有事先告诉您，我自罚一杯。”
“不不不，该罚的是我。”肖程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红酒，心里想。“肖程啊肖程，看人还真的不可貌相，更不能带有成见啊。”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肖程对朱爱萍印象有了很大改变。渐渐觉得她的妆也化得很自然了，高跟脚走路让身体摇摆得很有女人味，而那坦露的那肩膀真的是太美啦。
朱爱萍喝多了，有点醉。肖程坚决不再让她开车，叫了出租，一直送到她家门口。
“肖主任，不上来看看下属住的地方吗？”朱爱萍露出迷人的微笑盛情邀请。“何晶医生也在这儿住着呢。”
肖程微笑着，想起许多电影里的情节，心里问自己：“喂，现在上去吗？然后再喝一杯，借着酒劲儿，也就什么事就发生了。这个女人好像对你不设防呢？但是，然后呢？就你的地位，你的人品，你能拍拍屁股说声再见就这么走人吗？”想到这里，脑子也清醒多了。“不了，我还得去医院看看曲主任，下午的讨论会还得向他汇报呢。”
朱爱萍没有坚持，只是笑了笑说：“带点吃的给何医生，她值夜班太辛苦了，至少也别让她饿着呀。肖主任，拜拜。”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肖程坐原出租返回，中途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蛋糕店，买了一盒刚出炉的蛋挞。他在波士顿，常去一家香港人开的饼屋吃这种蛋浆外露的馅饼，香酥可口，虽然被他归于“垃圾食品”，但并不反对偶然一尝。走到心外病区，问了曲院长的房间，推门进去时，何晶正带着曲院长在做肢体活动呢。
“小小兔子长耳朵，一摇一摆像鸭子。”何晶边说边把两手支在耳朵边，摇晃了一下身体才把两手分开放下。
曲院长坐在床上做着同样的动作。见肖程进来，这才把手放下，呵呵地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朱医生担心何医生饿，让我送点吃的来。”肖程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袋子举了举，递到何晶面前。
“是不是蛋糕？”何晶高兴地问。“我太喜欢吃了。谢谢肖主任。”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谢什么啊。”
“在我们县，那可算是高级食品了。”何晶打开盒子，却递了个给曲晋明。“曲主任，你也来一个。”
“好啊。”曲晋明拿过去就吃了起来。
肖程原来是想阻止的，但看到他们这么高兴，也就没开口。
“今天的讨论会开得不错啊。”曲晋明吃完了才说。“魏主任刚才也来过了。说到死亡病例讨论前的一点表示，我看真的很好啊。以后还要在全院推广，是你的点子吧？”
肖程点了点头说：“老是说医患关系紧张。病人什么人都有，我们管不着。可医生要尊重病人，这是我们能做到的。何医生，你说呢？”
“我啊？”何晶却抱歉地笑了笑。“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你们领导决定吧。”
肖程走的时候，何晶主动送他到电梯口。
肖程没着急离开，看看四周没人才问：“何医生，我想问个事，上次你给我念的那个顺口溜，是听别的进修医生说的吗？”
作者特别提示：本小说已在新浪读书上连载，希望各位去以下网址阅读，谢谢了。该网址不再展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