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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床出院了。产妇和家属千恩万谢,还专门做了面“当代华佗”的锦旗,魏丽丽乐呵呵地收了。而肖程却不屑一顾。坚决不让挂在自己办公室,也不让挂在科室专家照片旁边。
“医院本来就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肖程在例会上说。“现在弄得我们像个大圣人似的,病人却像个等着施恩的小民。他们来住院,让医生积累临床经验,让医术得以发展,还让我们在这个社会上活得不错。医生应该感谢病人才是。难怪这么多的不正之风,都是从我们收锦旗开始的。”
魏丽丽听了没吭声,散会后就把挂在办公室的那些锦旗,包括上级发的奖状全收了起来。
查完房,肖程把朱爱萍叫到自己办公室,和她谈病例讨论会的事。
按照规定,出现死亡病例后,科室必须在一周内召开病例讨论会。此外,再“合并”其他几个病例。现在26床出院了,那个合并疟疾也早已转走,加上HIV和合并肝炎术后情况很稳定,又不用等病理室的报告,这种会还是越快越好。
“这个讨论会由你来主持。”肖程开门见山。
朱爱萍一阵高兴。因为在过去,都是由科室主任主持的。
“不只是因为你负责那个出血热,也是想让大家有个锻炼的机会。”肖程招呼朱爱萍走到桌边,把一把写了字的纸倒了个位置给她看,一边说。“不能只说明治疗和抢救过程,作为主持人,主要是指出不足之处和疑问。启发大家发言,然后还要做一个简单的总结,我列了几条你看看。”
朱爱萍没有拿起那张纸,而是前倾着身体看了看说:“要是,我是说,要不是我的病人呢?比如说是何医生的病人,也由我来说吗?”
“如果分管医生不在,当然就由你来说了。”肖程这时闻到朱爱萍身上那种独特的、浓浓的香味,于是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把身子往后仰了仰才说。“不过,主持人的任务是组织大家发言,自己尽管少说。这么说吧,凡是可以由别人表述的,就坚决不说,知道也不说。”
“噢,我知道了。”朱爱萍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肖程,眨了眨眼睛道。“是不是像谈恋爱,尽量让对方多说话啊?”
这个比喻让肖程觉得有点不着调,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便装着没听见的样子说:“讨论的目的是让大家吸取教训,你认为这次出血热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主要问题?”朱爱萍想了想才说。“是要处理好休克、多脏器功能衰竭,对了,还有出血。这是主要问题。”
“你说的这三点确实很重要。”肖程点了点头,心里想,这个女人并不笨,抢救那会除颤也很有一手,是个好苗子。于是翻了翻病历说。“但这些只是支持疗法和对症疗治的重点。而降低本病死亡率最关键的是早期诊治。发病初期的症状酷似重感冒,很容易误诊,结果体温下降后病情却加重了。”
“那怎么办呢?”朱爱萍这时走到肖程身后,也看起那本病历来。“怎么才能做到不误诊呢?”
“这个病的病原体是汉坦病毒,传染源的宿主动物主要是老鼠,病人的居住条件往往很差。如果我们在问诊时仔细一点,有条件的话,做个特异性lgM化验,特别是lgG抗体在双份血清中有4倍以上升高,都是巨细胞病毒感染的指标,即可确诊。你把病历拿去,好好看一下。”肖程一动不动地坐着,等朱爱萍拿了病历重新坐在对面的桌上,才问。“现在是不是明白了,这个病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明白了,是早期诊断。”
肖程点点头又说:“何医生说过一个顺口溜,我没记住,你可以问一问,写进讨论会的小结里。”
“肖主任。”朱爱萍这时看着肖程说。“我还是头一次主持讨论会,您能不能多给我讲讲。”
“现在不就是在讲吗?”
“我的意思,再找个充分的时间。”朱爱萍装着考虑了一下才笑着说。“今天晚上怎么样?我请您吃晚饭。”
“这个……”肖程想拒绝,但他把直接拒绝女士的邀请看成是很不礼貌的事情。所以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不一定有时间啊。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发邮件给我,我会即时答复的。”
“可我想知道的很多呢,比如发生感染,胎死宫内是不是就一定会导致DIC?引起中毒性休克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您写半天,还不如直接和我说一说。肖主任,您说呢?”
肖程知道朱爱萍说的有道理,就算是打字再快,也快不过嘴啊,何况,许多问题是需要讨论的。再说了,这是自己上任后第一次举行病例讨论会,主持人又是个进修医生,如果没有很好的准备,很可能就砸了。但他还是很顾虑,如果是个男医生,那肯定是没问题要,可朱爱萍是个这么漂亮,这么性感,似乎并不那么传统的年轻女人,听说还是未婚,会不会引起误会?他可不想刚来就引起什么绯闻。
“这样吧。”肖程想到这儿就说。“吃饭就免了。晚上有时间的话,你把那几个病例的负责医生都找来,我们先开个准备会。”
“这样啊。”朱爱萍明显有些不乐意了。“肖主任,您是不是有些别的担心啊?”
“我担心什么?”肖程装着不解地样子,看着朱爱萍说。“我们是谈工作,又不是别的。”
“就是谈点别的,又怎么样?不可以吗?”朱爱萍笑了起来。“又不是谈恋爱。”
肖程这会还真有些尴尬,恰巧护士白荷敲了敲门进来说:“肖主任,白毛女来了。”
“白毛女?”朱爱萍一副很好奇的样子问。
“噢,你还不知道。一个合并原田病,从眼科转过来。”肖程说了一句,就走了出去。
这时,周护长已经安排好床位,见肖程过来,便对身后的一老一少两位医生说:“这是肖主任。”又对肖程说。“他们是眼科和中医科的大夫。”
肖程向他们点点头,看着年轻医生说:“你们发过来的病历我看了。双侧慢性虹膜睫状体炎和后葡萄膜炎,加上其体征,确诊原田病没有问题。”
年长医生笑了起来说:“电子病历是我发的,他是中医科的。”
“噢,对不起。”虽然是个小小的判断失误,肖程还有点发窘道。“你们打算用中医来治疗吗?”
“情况是这样。”年轻医生显然对这样的误会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所以并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眼科的意见是用糖皮质激素来治疗,可病人血糖高,是个矛盾。”
“高多少?”肖程立刻对这个病例来了兴趣。
“目前检查是11点零,还未到达糖尿病诊断标准。但大量使用糖皮质激素不仅会促使血糖升高,还可能对胎儿正常发育有影响。日本有一例,新生儿出现耳前赘生物和皮脂样囊肿,很可能和大剂量使用糖皮质激素有关。所以我的意见是采取中医治疗来控制血糖指标。”
年长医生却淡淡地反驳:“既然还不是糖尿病,那即便突击量全身使用糖皮质激素,也符合治疗规范。如果时间不抓紧,会引发青光眼。那就麻烦了。”
肖程经常遇到两位医生有不同意见的情况,这时,他不会轻意表态,他总是在必要的检查完成后,根据所有的数据找出最突击最迫切的那个矛盾来对症治疗。此外,他受的是纯西医的理论教育,一直认为治疗糖尿病最有效的办法就就是注射胰岛素,当然,最好是胰腺B细胞的移植再生。肖程压根儿就不相信光靠中医就能迅速降低血糖。有些中成药有疗效,那是因为里面加了西药,这早是公开的秘密了。不过,尽管如此他对中医也不会一棍子打死。
“你说呢?”肖程看看一直在他身后站着的朱爱萍,想借此争取时间来考虑一下如何答复那两位医生。
“我吗?”朱爱萍似乎有点受宠若惊,略作迟疑后才说。“从中医来看,辩证属肝炽盛,治以清肝泻火,利水消滞,予龙胆泻肝汤加减:龙胆草6克,炒栀子6克,黄芩10克,菊花10克,茺蔚子10克,车前子10克……”
朱爱萍还没说完,肖程和那两位医生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她。
“我,我说错了吗?”朱爱萍脸立刻红了,有些怯生生地问。
“不不不,你说下去。”肖程立刻说。
“我觉得,如果全部用糖皮质激素,不仅副作用大,而且还易复发。中医却认为肝开窍于目,肝脉连目系,因有‘目不因火不病’之说。所以我觉得可以采取中西医结合的办法。”朱爱萍接着说。“在服用汤药的同时,配合适量地塞米松和鱼腥草静脉滴注。再针刺双阳白、攒竹、瞳子、鱼腰、合谷、曲池、太阳穴,每日一次。”
“太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中医科的医生立刻附和起来。
“你治过原田病?针刺也会?”肖程看着朱爱萍问。
朱爱萍却摇了摇头,谦虚道:“没有。我以前学过一点中医,针灸也会一点,就是好长时间不做了。”
肖程很赞赏地点了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周惠英在问:“肖主任,这个新到的25床到底分给谁啊?”
其实肖程这会正在考虑这件事。因为曲院长曾经特意吩咐过,这个原田病要由何晶来负责,可现在她不在科里,而朱爱萍刚才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于是就说:“先请朱医生负责吧。以后有什么情况再说。”等那两位医生走后,肖程就给25床做了仔细检查,又交代了朱爱萍几句,然后才很随意说。“朱医生,我晚上有点空,如果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好啊!”朱爱萍抑制着自己的兴奋劲儿,使劲地点了一下头说。“不见不散啊!”
他们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据说是一位医生家属开的,对医生护士一律八折,还免费供应黄油和面包。不过,肖程和朱爱萍刚刚坐下,就接到魏丽丽的电话。
“曲院长心肌梗塞再发作,但没生命危险,你要有空就来看看吧。”魏丽丽简单说了一句就挂了。
肖程和朱爱萍匆匆来到心外病区,看到魏丽丽和何晶都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坐着,何晶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
“怎么回事?”肖程问。
“都怪我不好。”何晶眼泪又掉了下来道。“我不该让那个女人进来的。”
“哪个女人?”肖程又问。
魏丽丽把肖程拉到一边,小声说:“就是林娜的母亲。这里面好像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肖程喜欢刨根问底。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什么中介费。”魏丽丽过了会又问。“在美国,器官移植要收中介费吗?”
“怎么可能呢?”肖程断然说。“在美国,不,在所有文明国家都会奉行无偿原则。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可能收费的。”
“那就奇怪了。”魏丽丽自言自语道。
“奇怪什么?”
于是,魏丽丽就把从林娜听来事说了一遍,然后才问:“你觉得,曲兰会做出这种事吗?”
肖程和曲兰的关系,想来医院是有不少人知道的。魏丽丽的这句很平常的问话,在肖程看起来似乎带有某种攻击的味道,于是冷笑了一声,看着对方说:“会的。她这种人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
魏丽丽似乎很意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真的难以置信。”
肖程本想再说几句,却见外科大主任和尤盛美从抢救室走了出来,并向他们招了招手。于是,肖程和魏丽丽就跟着他们进了主任办公室。
“你们放心吧。”外科大主任关好门才说。“曲院长没有任何合并症,冠状动脉也没病变。但必须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至少三天。一会我们会安排一个保密房间,谢绝外人探视。”
尤盛美接着说:“我不想让他呆在家里,省得再有意外。你们能不能抽个人值夜班,一步也不要离开病房。”
“要不,请何医生过来?”肖程看着魏丽丽问。
“好啊。”魏丽丽立刻表示同意。
“哪个何医生?”尤盛美问。
“就刚才哭得最凶的那个。”外科大主任说。“还给曲院长洗过头呢。”
“她是新来的进修医生。”魏丽丽补充道。
“噢,这倒是难得。”尤盛美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那就拜托你们了。”
肖程走出来,跟何晶说了值夜班的事,何晶连忙点头说很愿意。
“只是那个合并原田病,我先交给朱医生负责了。”肖程说到这儿,看了看就站在一边的朱爱萍,说。“不过,你们俩也可以商量商量。一定要想法把血糖降下来。还有,明天上午要开病例讨论会,如果你能走得开,最好来听一听。那个26床,我还想请你讲一讲呢。”
肖程吩咐完,就和魏丽丽进了抢救室。曲院长已经用了安定,正在熟睡,所以呆了一会就出来了。
魏丽丽坚持要等曲院长换了房间才走,于是肖程就和朱爱萍走了出来。
“我们别去咖啡馆了。”朱爱萍提议道。“天气这么好,我在在外面走走行吗?”
肖程点点头,他们就在医院外散起步来。
“那个合并原田病,你最好跟何医生多商量商量行吗?”肖程放慢了脚步说。
“我明白了。”朱爱萍笑了笑回答。
“你明白什么?”
“我听出来,这个病人原来是给何医生的。现在交给我,您有点为难,怕不好交代是不是啊?
“也谈不上为难,但毕竟是已经说出来的事。”肖程笑了一下。“可现在觉得,交给你也许更合适。”
“可我对中医也不是太懂啊。”朱爱萍看到常有医院的人从身边走过,便注意和肖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懂和不懂是相对的。”肖程说,这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在向他们点头,于是也客气地回了回礼,等走过才问朱爱萍。“他是谁啊?好像在哪见过?”
“是魏主任的老公,贾医生,是计生科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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