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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来找何晶，其实和朱爱萍没有任何关系。
下午，就在大家都聚集到ICU抢救那个出血热时，林娜正在医生办公室和他谈那个大动脉手术的事。
“手术是明天上午十一点开始，预计下午三点结束。”林娜说着就把一份邀请手术的协议和一份手术人员名单放在赵新面前。“这是主刀和助手，以及现场指导医生的名单。我也把你的名字打上了，不会有问题吧？”
“当然。”赵新点头笑了笑。他知道，林娜做任何事都很有把握。
“知道为什么要请你吗？”不等赵新回答，林娜便说“请你去当麻醉师，有三个指征呢。第一，你过去做过新生儿血管畸形，从来没有发生过麻醉并发症。第二是新生儿受母体的状况影响很大，同时也包括分娩时的麻醉用药，而这个患儿的母亲有胰岛素依赖性糖尿病，容易导致新生儿的心肌收缩力衰弱，而你正是分娩时的麻醉师。”
赵新点点头，觉得伊丽莎白院方考虑得确实很周到。
“还有一个，我已经跟曲院长打了招呼，他的意思也是请你过去支持一下。到时候尤主任还要亲临现场指导，你可要全力以赴啊。”
医院之间常有医生走动，会诊或是手术，这在大学附院更是家常便饭。但这属于公事来往，即便是熟人，也得向院方汇报登记，这里有个责任问题。不出事当然好，如果出事，那就得有个明确的说法。虽然法律规定邀请医院会承担所有责任，但这是对外的。医院之间其实也有一个协议，这个协议一般比较简单，只有一张纸，措辞不会像与患方签的那种生硬，除注明邀请原因和时间外，还会有这么一句：“如出现意外，则视具体情况根据有关法律解决。”如果真有事故发生，被邀请的医生是不会支付任何赔偿费用的，这也是医疗界的一个潜规则。当然，针对医生个人来说，无论在哪出的事故，都会纪录在案。所以，像当下这种情况，说是请过去帮忙，实际上就像本院手术一样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那需要几天呢？”赵新时间观念很强，想把手头的工作好好安排一下。
“一天不够吗？”林娜说。“不管怎么说，这一台顶多也就六七个小时吧，再加上麻醉恢复，我看一天足够了。”
“可一天是不能关胸的。”
“关胸啊？”林娜应了一声，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出这方面的知识欠缺，接着说。“他们也有高级麻醉师，麻醉护士也很有经验。你只管上台，进了ICU就别管了。”
赵新宽厚地笑了笑。他知道，一个搞遗传学的医生是不可能对一个心脏血管畸形手术了解太多的，而且她说的也没错，不只是ICU有麻醉护士，就是在施行手术中，也会有一个他们医院的助手。如果说，他们想培养这种手术的主刀医生，那带出一个合格的麻醉师也同样重要啊。
这么想着，赵新便很利索地在邀请协议上签了字，只是没填写“邀请时间”的天数。通常这儿也是可以空着的，到时候按实际天数填写。赵新还听说有时会由邀请医院填写任何他们想要的数字。因为这涉及到支出，这邀请协议到了财务上会有其它方面的用处呢。
让赵新感到疑惑的是忽然看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黄博”。这位老兄其实不姓黄，只是读博时特别喜欢说那些荤段子，女生便给他取了这个绰号。
“哈哈，赵新，产科的艳福不浅吧。”“黄博”这时从停在行政楼前的一辆加长豪华轿车里走出，一见赵新就开起玩笑。
“你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了？”赵新和他并不是太熟。
“回来都快一年了。你怎么对老同学的事这么不关心，只想着泡妞啊？”
“那你在哪里？在哪家医院？”赵新就像从前在学校一样，不喜欢说这种笑话，当然，听听也不讨厌。
“在上海。”“黄博”接着说了一家全国赫赫有名的医院。“你还别说，这种医院的护士就是漂亮，胆子也大，你还没开口，人家就心领神会了。要不要给你介绍几个？”
没聊几句，赵新和老同学已经走进了行政大楼。赵新是到一个专门的科室去作登记，为的是让“麻醉科副主任医生赵新”的行踪出现在医院网站一个特别的公告栏里，内容包括他所去的医院和任务。这样，有关科室在考虑麻醉人手的时候，就不会再找他了。而在过去，通常是先要问麻醉科，然后才知道他的去向。现代麻醉技术应用的范围在不断扩大，除了手术外，还有诸如病房气管插管，低血压参与休克，各种神经阻滞的实施，以及解决各种疼痛问题都需要麻醉医生。
当然，他本可以打个电话，或跟科里的资料员打个招呼就行了。但这次外出的时间却让他很伤脑筋。听林娜医生的意思只需要一天，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那患儿也是他的病人，他必须负责到底，这样在时间上至少需要三四天呢。所以，他得和网站的人说说，找个适当的词来表述一下，以便在此后的几天内不被其他事打扰。
“对了，我还没问，你来什么事啊？”当他们走进电梯，赵新才想起来问。
“反正不是来抢你女朋友。”“黄博”看着电梯里一个年轻女孩笑着说。“听说你那位是院花儿，有没这回事啊？”
“你就是三句不离老本行。”赵新也笑了笑。“还在做麻醉吗？”
“是啊，现在咱麻爷的地位今非昔比了。美国麻醉医生的收入排老大，这就是我们的明天啊。”“黄博”说着，就朝那女孩笑了笑。“你说，不做这个做什么？”
“还以为你改行当医商了呢。瞧你坐的那车。”
“是老板的。那可是个亿万富翁，我一来，就给我用。”
“为什么啊？”赵新有了好奇心。
“为什么啊？就因为这些有钱人生的孩子没屁眼，要求爷给做手术呗。”“黄博”看身边的女孩没有反感的表示，更加起劲道。“跟你说件真事，上周我做了个肛门重建。是个女婴，直肠和阴道合二为一，你说等她长大找了男朋友，那哥们从哪儿进去啊！”
电梯里那女孩“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还朝“黄博”飘过一眼，估计要没人，他们就搭讪上了。赵新看看到了要去的楼层，就准备走出，却被“黄博”一把拉住。
“你得先陪我去见院长。”“黄博”这次很认真地说。“这件事，还真需要你在场。”
“到底什么事啊？”
这时，电梯停下，那女孩冲他们笑了笑才走出，“黄博”便立刻笑着回应。等门关上才又说：“想借贵院的手术室用一下，不然就得去丽都。可我总是认为还是咱们大学附院的设备用得顺手。”
“不说是个肛门重建吗？这么讲究？”赵新这时倒想开开玩笑了。
“这可是个大手术。”虽然没有外人在，“黄博”还是压低了声音严肃道。“患儿五个月，因为大小肠都是肠梗阻，已经导致肝衰竭和多个器官受损了。”
“莫非要做器官移植？”赵新有些意外地问。
“可不是，除了肝脏，还有胰腺、胃、脾和大小肠都得以旧换新。”
“有供体吗？”
“这个不能说，现在连主刀医生都不知道呢。”
赵新听到这儿，想到自已的那台手术，心里猛地打了个愣。“不，这不可能！”他在心底对自已说，嘴上却问。“手术时间定了吗？”
“定在明晚五点。”
“五点？”赵新差点叫出声来。“那供体是什么情况？”
这时，电梯已经到了院长那一层，就跟着“黄博”走出来。
“这个你就别问了。”“黄博”朝赵新眨了眨眼睛才说。“反正老板有的是钱，要买下一所医院都行，还管什么供体不供体啊。”
他们来到院长室，敲了一阵门，却无人应声。后来院办有人跑出来说，院长和几个副院长都出去开会了，两三天都回不来呢。
“黄博”听了就冷笑笑说：“我已经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呀？”赵新还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院长一个都不在。
“就是说，你们医院不想要这笔钱呗。那只能便宜丽都了。”“黄博”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就对赵新摆了摆手道。“等做完手术，我们一起吃个饭，叙叙旧。我跟几个小师妹都打了电话，怕应付不过来呢。”
赵新平时和同学没什么来往，便说：“到时候再说，万一有手术出不来呢。”
“好吧。”“黄博”说完就走了。等赵新办完事走出行政楼，却见那辆加长的轿车还停在那，“黄博”已经和电梯里碰到的那个女孩聊得热火朝天了。
赵新没有再打招呼，直接回到科里，听说ICU有抢救，就在医生办公室坐了下来，一边上网查资料，一边等着何晶。目的是想让她对这个手术也有兴趣，这样，到时候跟领导反映，就可以增加一份力量。这两天，他已经看出，曲院长对这个新来的进修医生可不是一般的关照啊。
“说吧，什么事？”何晶问。这时，他们已经在医院大门外一家专门吃面食的小店坐了下来。这是何晶选的地方，赵新也就打消了去家咖啡厅的想法，也没开车。
“对一个手术有点怀疑。”赵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做什么长篇大论，实际上只是为了让自已平静下来。
“什么手术啊？”
“其实这个手术你也挺关心的，就是原来那个34床的畸形儿，完全性大动脉转位，明天上午十一点，在伊丽莎白医院。”
“你也担心手术质量？”何晶问。
“不，不是质量。”
“那是什么？”
“我担心……”赵新想了想，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我担心这个手术的幕后会有一场交易。”
“交易？”何晶摇摇头。“我不明白。”
“这么跟你说吧。”赵新往前坐直了身体，声音不高，却异常郑重。“那个畸形儿，除了心脏，其他器官都完好，是吗？”
“是啊，那又怎么样？？”
“当然是个大手术，难度高，成功率不能保证百分之一百。加上体外循环什么的，外行人看来挺吓人的。但实际上，现在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如果在我们医院，基本上是没问题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何晶点点头表示同意。“要是对孩子负责任，还是应该放在我们医院做，可伊丽莎白要培养他们的医生，也不是全无道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何晶显然被搞糊涂了。
“这么说吧，如果还有一台手术在等待，等待尸供肝脏和其他器官，你会怎么想？”
何晶眯起眼睛说：“你再说一遍。”
赵新就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下。
何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想了一会才说：“你说是如果，是假设？难道还有这样的事？”
赵新就把下午遇到老同学的事说了说。接着又道：“我查了供体资料，明天下午五点前，不只是本省，就是全国也没有新生儿可供移植器官的公示。可主刀医生和麻醉医生已经在手术室待命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你是说，他们在等着孩子死亡？”何晶说完就打了个哆嗦。
“但愿我说的这些完全没有根据，都是我的胡思乱想。”赵新过了会才说。“但如果真有其事，也太可怕了。”
他们都沉默起来。
“也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何晶过了会才说。“他们只是在做准备，如果能得到尸供器官就移植。这种机会很珍贵，所以就不惜重金请好医生。”
“我也是想用这个来说服自已。”赵新捏起拳头，在自已脑门上敲了几下才说。“可有个情况你不知道，完全性大动脉转位手术不会马上关胸。”
“这事我知道。”何晶想起“老爸”的话，马上说。“为了避免术后并发症，会延迟两三天才关胸。”
“噢，你这也知道？”
“是我一个朋友说的，他是个外科大夫。”
“要这样，你就会容易明白我说的意思了。”赵新笑了笑说。“林娜医生让我签的外借协议，只让我请一天的假。可你知道，术后的麻醉监测，至少必须等到关胸之后啊。”
“要是这样，事实真的很严重。”何晶默默地说。
“我也觉得是。”
服务员端来两碗排骨面，可他们谁也不想吃。
“要不这样，我们把这事告诉曲院长。”何晶提议说。“他也许知道更多情况，或许事情完全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只是虚惊一场。”
“好吧。那是不是先吃点东西？”
“不了，我吃不下了。”
“那好吧，我们走。”
赵新说完，就和何晶走出店门。不料却看到了林娜，她正盯着他们俩个笑呢。
“果然在这儿。”林娜看了看何晶才对赵新说。“约美女出来，也不找个有浪漫情调的地方，怪不得说你们丙泊酚（一种常见麻醉药——作者注）用多了，感情都迟钝了呢。”
“对不起，我们还有点事。”赵新说完就想和何晶离开。
“走什么啊？”林娜却拦住道。“你们的那点事我知道，还是改期吧。今天我可真的不能让你走，晚上有个会，刚才忘了通知你，是为了明天的那个手术，院方很重视，一定要开会研究一下手术方案，你是麻醉医生，可少不了你这个大主角啊。”
听林娜这么说，赵新还真的没法拒绝，只好说：“我知道了，那我一会就到。”
“别啊。我这是专程来接你呢。”林娜说着就掏出电钥匙摁了一下，不远处的一辆宝马就闪了一闪。“何医生，今天真是对不起了，我得把他接走，你们再约吧。”
赵新很无奈地向何晶张了张手掌，趁林娜不注意，丢了一个眼神，这才上了车。
何晶站在那儿没吭声，直到林娜的车看不见了，这才拿出手机，拨通了曲院长。可手机提示关机，这种情况意味着他还在医院，而且不是在手术室就是在病区。于是她就直接向科里跑去。
却说赵新跟林娜很快就到了伊丽莎白医院，和主刀的医生见了面，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
“三分手艺，七分谨慎，余下三分仍然是慎之又慎。”那主刀医生说。“虽然以前未曾独立主刀，但一次采用自体心包补片重建新生肺动脉，一次将左右冠状动脉移植至肺动脉根部。都获现场导师好评。这次由大学附院的尤主任临场指导，麻醉医生赵博士又很有同类手术经验。所以我会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赵医生，您也说几句。”林娜的母亲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她和蔼地看着赵新，很有礼貌地请他发言。
“刚才我看了看手术预案，觉得很好。只是想问一下，在关胸的时间上有什么考虑？”赵新说着，就看那主刀医生。
“这个要看撤除体外循环后的血流动力学状况。”主刀医生马上回答说。“如果不平稳，肯定延迟关胸。还有什么？”
“如果延迟关胸，作为麻醉医生，是否要留下来呢？”
“当然了。”主刀医生笑了笑，似乎觉得是个低级问题。“麻醉医生必须等气管插管顺利拔除后才能离开。赵医生，这回要让您辛苦了。”
接下来又讨论了几个具体问题，比如维持红细胞积压的比例，如何减轻术后肺水肿等等。院长还着重谈了拔管后的肺部护理，如痰液不能顺利咳出要进行雾化吸入。
听了这些，赵新顿时放下心来，甚至觉得自已太多虑了，先前跟何晶说的那些担心都不存在。
会开了两个多小时才散，赵新刚要走，就被林娜拦住。
“今天不能让你回家了。为了保证明天的手术顺利进行，医院特别给您安排了住宿，就在附近的一家宾馆，走过去五分钟，我这就陪你过去。”林娜说着就伸出手来。“把手机交出来。”
“为什么呀？”赵新很不乐意地问。
“一切只是为了保证明天的手术。”林娜笑了笑，说。“不过，如果有急事，现在就打，打完了，我得没收手机。”
“这也太过分了吧。”赵新忙对林娜的母亲和那位主刀医生求援道。
“我也把手机交了。”那主刀医生却说。“既然医院领导有规定，那就服从吧。”
赵新很想给何晶打个电话，至少说一下手术预备会的情况，可看来林娜不会走，那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这也真是太那个了吧。”赵新说着，很不情愿地交出手机。
“手术之后，我会好好向你赔礼道歉的。”林娜笑嘻嘻地说着，把手机拿过来，关了机，放进自已包里。“走吧，早到早休息。”
就像车站、码头一样，医院附近也有不少住宿的地方。只是条件参差不齐，有十个人一间的通铺，也有如同五星级宾馆的豪华客房。近年，由于附近几家医院不断扩建，一家宾馆也瞄准商机改建装修。现在安排赵新住下的，就是一套带温泉的套房。卧室是一张特制的欧式软垫大床，差不多有两米宽，当赵新和林娜进去时，服务员已经开好床，并把灯调到一个适当的亮度，所以一进来就给人一种温馨之感。
“这儿环境还真不错啊。”林娜一进来就在沙发上躺下，颠了颠身子，然后才坐起来说。“我想在这儿洗个温泉浴，你不反对吧。”
“请便。”赵新心里想。“如果你洗澡，我就打电话。不管怎么说，应该给何晶回个话啊。”
“没什么不方便吧？”林娜看着赵新，很自然脱掉外衣，原来她里面穿着一件蕾丝裙，胳膊上只有细细地吊带，整个背部都显露出来。
“没有啊。”赵新避开对方的眼光回答。“要不，我出去散会步。”
“那可不行。如果让何晶医生找来，你们再聊一夜，那明天的手术肯定出事故。”
“原来你是怕这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