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呀!”何晶开心地笑了起来。“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啊。”
“后悔什么呀。你们俩要是真能好上,我请你们吃大餐,就上次肖主任请你那地儿。”
何晶知道,朱爱萍这时需要发泄一下。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只要把刚才的事忘掉,至少要冲淡一些印象。这种情况,其实对每个医生都需要。病区经常有人死亡,这些人除了治病,和医生们没有任何关系。但实际上并不如此,特别是那些来的时候神志清楚,会笑、会哭、会说话,会用眼神和你打招呼的那种病人。第一产科还有个特点,就是病人清一色的很年轻,最大也就三十来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可实然间,她们就没有了,不再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被送到太平间后,独自呆在那个阴森的房间里。这时,医生们是不可能摆脱那些灰色思维的。常会想到人生的短暂,生命的脆弱,会难受,甚至感觉到恐惧。不是对自已说几句“活着很美好,特别是不生病的活着是最美好”就可以了事的。
要赶走那些对死亡的思考,惟一的办法就是把注意力引向其他方面。而爱情却是治疗死亡恐惧症的灵丹妙药。对刚从太平间回来的朱爱萍来说,你让她这时候说什么啊。
其实何晶也是如此。她在查那病人眼底时,除了血管变异,还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的绝望。不知是幻觉还是确实如此,反正那种眼神总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下,令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不让‘老爸’留下来呢?”何晶就这么想了起来“他可以睡在朱爱萍家的客厅里啊。如果他想过来,那自已一定不会拒绝的。”
“想什么呢?”这时,朱爱萍已经从柜子里拿出毛巾和洗发液,不知想着什么怪异地笑了笑。“要不跟我去洗个澡,咱们也爽一下?”
“你自已去吧。”何晶也笑着站起来,准备出去。
“我这时想到一句话,特别想告诉你。”朱爱萍说。
“别吓唬我啊。”何晶真的怕朱爱萍这时会说出什么来。
“曾经拥有,胜过从未碰头。”朱爱萍一本正经道。“听说过吗?”
“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啊,曾经拥有过的事,当然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爱情啦,不管是甜是苦是好是坏,有过就行了,总比从来没有强。还不明白吗?”
“明白啦。”其实何晶不仅明白,而且她也是这么做的。当初,她和“老爸”在光天化日下做那事时,就是用这句话来鼓励自已的。
“那事怎么说,你也得表个态啊?”朱爱萍进那浴室前拦住何晶问。
“什么事啊?”
“赵新啊。”朱爱萍看看四下没人,小声说。
何晶笑笑:“不。他是你的人,我可不敢。”
“小样!”朱爱萍冲何晶做了个鬼脸,这才走了进去。
何晶想起忙了一天,还没去看过克瑞斯,于是就走进了最顶头的那个房间。
“啊,你终于来了,我的小天使。”克瑞斯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这时灿烂地笑着,忙摘了耳塞,那里正传出美国老鹰乐队演奏的《加州旅馆》。
“您也喜欢这曲子?”何晶立刻问。
“是啊,特别是那段吉它,真的迷死人了。”
“我也是,就喜欢听最后一段。”
“那你听听。”
何晶把耳塞放进耳朵里,她知道,这个小动作为给一位HIV感染者带来莫大的安慰。
“真的是太美了。”何晶跟着节奏摇摆了一下身体,笑着问。“你会反反复复地听吗?”
“是啊,我就听这一首。我丈夫也是,他简直就是个《加州旅馆》迷。”
“他不来看你吗?”何晶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在一般情况下,产妇分娩总会有丈夫陪伴,不能来,那就肯定有特殊情况。“对不起,我忘了,您是从美国来的。”
“不。”克瑞斯笑着摇了摇头,很平和地说。“他去世了。就在孩子生下前几个小时吧。”
何晶吃了一惊,她还是头一次看人这么轻松地谈起亲人的去世,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在我离开的时候,就知道他没几天了。还在想,我的这个孩子会不会就是他的来世呢。”
“你也信来世吗?”何晶好奇起来。
“信啊。只要有用的,我都信。”克瑞斯爽朗地笑了笑,接着小声说。“来,我告诉你一点小秘密。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分娩吗?”
“不知道。”何晶摇摇头。“只听说您和曲院长是朋友?”
“其实有两个原因。”克瑞斯想了想才说。“一是我以前生育过,是顺产,我不想让丈夫知道这件事。他一直认为我是他的惟一呢。第二个是我不想看着他去世,不管怎么乐观,那都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想,他也会这么想,所以一定要我回来生。”
何晶听了很意外,不是克瑞斯说的这些事,而是惊奇为什么要把这些秘密说出来,她们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毕竟是第一次聊天啊。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人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克瑞斯似乎看穿了何晶的心思问。
“是啊,为什么呢?”何晶干脆问。
“你救过我的命呢。你说,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对你说的吗?”克瑞斯笑了笑才又说。“当然,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就是曲院长。”
何晶点点头表示很赞同:“我听说了。”
“他就像我的父亲,或者是男朋友。”克瑞斯不等说完,就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跟他还有点小秘密呢。”
何晶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克瑞斯说的这个“小秘密”究竟是什么。但她觉得,既然是秘密,那还是别问了。她这时想到克瑞斯丈夫去世的事。这是今天第二次在想死亡问题。只是这次何晶感觉不到恐惧和悲哀,听克瑞斯说起来,就像在谈一件很平常的事。
“您觉得这很重要吗?”何晶突然想和克瑞斯探讨一个问题。“我是说,假如要结婚的话,对过去的私生活,是隐瞒还是全都说出来?”
“当然要隐瞒了。”克瑞斯认真起来。“有些事,永远不要说出来。男人其实是很嫉妒的。”
“我还以为全部说出来更好呢。”
“这里没什么好不好的问题,每一个人都有隐私,每一个隐私都值得尊重。你要说出来,就是对过去的生活不尊重,何况这里还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呢。”
何晶点点头,她觉得克瑞斯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如果她能够在这多住些日子的话。“您大概要在这儿住多久呢?”
“原来我倒是想多呆些日子,孩子要到六周才知道是不是感染。”克瑞斯看到有护士进来输液,便往后躺平了身体,以便让护士更好操作,一面继续说。“可我担心有些病人不太理解,那还是早点离开吧。对了,我还没有向你说声感谢呢。产前子痫是很危险的。”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这么执意要走呢?”
“是啊,我也不知道那会是怎么了。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不是。”何晶想了想才说。“要是换了我,我也会走的。”
“真的?”
何晶点点头,做了个手势就要出去,因为她看到曲院长和肖主任正推门走进来。
“何医生,正好有件事要对你说。”曲院长看着何晶说。“我听魏主任说,你母亲有篇关于凝血酶灌注的论文,能不能也给我看一看呢?”
“没问题。”何晶心里想,要不是曲院长提醒,这事还真差点给忘了。“我这就给您去打印。”
“不用了,就发魏主任邮箱就行了,她会转发我的。”
何晶说了声“是”,就和肖程用眼神打了个招呼走出。就在她走到护士站时,突然看到赵新拦住了去路。
“我有事找你,能陪我吃个晚饭吗?”
何晶想起朱爱萍的话,一下愣住了:“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啊。”赵新马上说。“我已经和朱医生说好了,吃完饭,我送你回去。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