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娜走出门诊大厅，出门向对面不远处的一排简易房走了进去。
这里是生殖医学中心的临时工作点，要到一年后才能搬进新大楼。林娜刚回来时就分在这儿。虽然主任是母亲的死对头，但对林娜却不错，当然了，她的那份头衔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就诊呢。
中心全是清一色的年轻女人。见林娜进来，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林博高升了，也不回娘家看看。”主任也笑着点点头，问。“你母亲还好吧？”
“好着呢，老让我问你好，可我总是忘记。”林娜开口就来，也笑着说。“不过也担心你们抢她的生意。”
“这是肯定的。”主任认真说。“但这是院里的硬指标，完不成拿不到奖金。听说你妈那儿病人不多啊。”
“都跑这儿了，还能多吗？”
“那也不是我抢的，得让她找丽都。还有一个，你妈那儿的水平也不敢恭维，这才是主要原因吧？”
林娜听了不痛快，但并不表现出来，索性说：“反正现在也改了方向，将来要主打儿科了。”
“那么容易改吗？那得做几个漂亮手术。”
“可不是，刚接了个完全性大动脉转位。”
“噢，这可不简单。从哪请来的主刀医生啊？”
“请什么呀，他们医院自已做。”
“自已做？”那主任好像吃了一惊。“这手术可不好做啊。”
“怎么不好做呢？”林娜来的目的，其实就是找她聊聊这个话题。因为这个主任在五年前生下一个畸形儿，情况和34床一模一样。“你那孩子现在不是很健康吗？”
“那是因为尤主任亲自上台主刀。她做大动脉，特别是单纯的，可以说是省里最好的医生了。”
“你孩子是单纯完全性大动脉吗？”
“是啊。”
“那如果合并房间隔缺损呢？手术难度会更大吗？”
“不啊，反而还容易些呢。”那主任卖了个关子，笑了笑说。“其实我也不懂，但那时我很关心这个问题，所以听说了一些。”
“我就是挺好奇。”
“大概情况是这样。”主任见林娜摆出一副谦虚请教的样子，便又说。“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合并动脉导管未闭，及房间隔缺损或室隔缺损，这种畸形反而充当了体循环和肺循环之间的通路，这样，动脉和静脉血就可以得到交换。患儿满可以对付一阵，就可以让孩子再长一长，血管就没那么细嫩了。”
“噢。”林娜听了顿时省悟，原来竟是这么简单，怪不得人家做论文提也不会提呢。
“还有一个，就是这时千万不能给孩子吸氧，那很容易造成动脉管闭合。”
“可是，如果不吸氧怎样才能保证血氧饱和度呢？”
“可以用前列腺素。”主任说到这儿想了想。“我记得那会孩子用的是前列地尔静脉24小时持续滴注，可达到百分之八十二左右呢。”
“噢，是这样啊。”听到这儿，林娜就准备和母亲好好谈一谈，不要这么忙着做手术，至少也得等到两周以后吧。
林娜在国内读本连硕时只是基础医学，也做人体解剖，但毕竟要比学临床的少多了。学基础医学，将来的出路主要是留校做老师，那就得为人师表。林娜想想自已做不到，至少是不能长期做到。这样，她去英国留学便改了方向。她的博士论文写的是《中国人的民族习惯对疾病的影响》，虽然写得不怎么样，领域似乎也只限于流行病学，研究题材却是绝无仅有的一份。加上答辩时，她父亲正在英国皇家医学院做访问学者，学位证书也就很容易到了手。但她留学纯粹是镀金，国外很难有医院会聘用，所以一毕业就回了国。那时，她父亲还是院长呢。
不过，她在生殖医学中心的工作只是做产前诊断。羊膜腔穿刺行羊水检查或做绒毛活检，但这些对博士来说真是大材小用，熟练的护士也会。一直到曲晋明看了肖程写的课题组人员及专业构成时，才决定把林娜调到第一产科。肖程既然要做宫内畸形矫治，首先就要发现和选择适合手术的畸形儿。这一点虽然门诊也能做，但总不如有个专门的医生好啊。
林娜目前在第一产科基本上个大闲人，至少在肖程的课题组正式启动前是这样。她又不能上台，对产科重症知道得也不多。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在医院更是如此。不干这一科，你说的话基本上和普通群众也差不了多少。这一点，林娜心里清楚得很呢。
但尽管如此，班还是要上的。从生殖医学中心出来，林娜就往妇产科大楼走去。还没进大门，就见何晶跑了过来。
“林医生，听说34床要走？把孩子送您母亲的医院？这是真的吗？”何晶因为跑得快，脸都涨红了。
“怎么了？”林娜一愣，但装得无事一般。
“可孩子的手术呢？”
“当然在伊丽莎白医院做啦。”
“可他们以前没做过啊？”
“这个你就别管了。”林娜皱着眉头说。“任何一家医院，也不是生来就什么手术都会做的。”
“这个我知道，可是，”何晶急得什么似的。“我们医院已经答应啦。”
“答应？什么意思啊？”林娜觉得很意外。
“上午曲院长说，我们医院已经答应做这个手术了，而且被列入教学系列，不收费的。”
“可儿科的那种经费早就用光了。”
“曲院长说，这回是动用院长基金。”
“院长基金？”林娜知道常务副院长和院长一样，都有一笔不菲的资金，除了奖励有特殊贡献的医护人员，必要时还能用于治疗。她父亲以前为朋友做手术，也会多少用一点。
“反正，手术费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用不着转走了。再说，病人还有糖尿病呢。”
“何医生，这个事，你一个进修医生就别太操心了。”林娜说着就拍了拍何晶的肩膀。“我看你刚来就干得不错。一年下来，业务肯定会有大进步。但别的事可别插手啊。”
说着，林娜就从何晶身边走了过去。到了八层，刚出电梯，就见34床在和周惠英大吵特吵呢。
“这儿又不是监狱，我带孩子走还不行吗？”
“可我们要对孩子负责。”周惠英毫不示弱地回答。“这种病，能出院吗？再说了，孩子已经转走了，在新生儿科，你跟他们去说吧。”
“可我就是要出院，打死我也要出！”34床往地上一坐，耍起赖来。“再说，也是你们医生主动跟我……”
“干什么？干什么？”林娜不等她说完，就走过去把34床拉起来。“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我可告诉你啊，有些话，可不是随便可以说的。谁让你主动出院啦？”
34床听这么一说，就不再吭声，拍拍屁股上的灰，走回病房了。
林娜跟在她后面走进来，看看没有人，就压低了声音说：“我忘跟你说了，这事是给你的特殊照顾，不能声张出去。要不然，大家都想免费做手术，那医院早就跨了。”
“是是是。”34床连忙着。“可是不让出院怎么办呀？”
“这事别着急，反正还有时候。明天再说吧。”
林娜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她决定去找曲晋明问问情况。她曾经听魏丽丽说过，几天前，朱爱萍就跟曲院长提过要用儿科经费什么的，但被拒绝了。现在怎么又变了呢？
进了行政楼，林娜看曲晋明的门虚掩着，就敲了敲走了进去。
竟然看到何晶也在，坐在沙发上，曲院长的助理正把一杯刚泡好的茶放在她面前，万分讨好地说了声：“当心烫。”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曲晋明一见林娜进来，便说：“这事都怪我，应该先跟你打个招呼。”
“跟我打招呼？”林娜一脸的笑。“什么事啊？”
“那天你来找尤主任，她都跟我说了。”
“说了？说了什么啊？”林娜还是笑着问。
“不就是34床那个大动脉吗？”
林娜装着想了想，才说：“这个啊，我就是那么一说。您不是不同意吗，我也没再问。是不是我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啊？”曲晋明这会儿困惑起来，看了看何晶才说。“我以为……嗨，不是你们要34床把孩子转过去？”
“这事我还真不清楚。”林娜心里有底，虽然和34床签了协议，但她根本就没让对方拿走一份，这是早就想好的。医院下达手术通知书，也是从来是病人或家属签字，患方不留底的。所以，将来万一出什么事，也找不到证据。“不过，我找您是有另外的事。”
“噢？坐下说。”
“这个……”林娜看了看何晶和助理才说。“欧美同学会的一个朋友跟我说了一些事，是关于曲兰的。我想，您一定想知道吧？”
曲晋明果然慎重起来，便对何晶说：“何医生，这事我知道了，你放心，会妥善处理的。”
何晶立刻站了起来：“那我回科里了。”
“好吧，有事打电话。”
助理见何晶离开，便很知趣地退了出去，还把门关好。
“曲兰什么事？”曲晋明立刻问。“是关于人兽杂交吗？”
“您也听说了？”
“她在电话里说了些情况。”
“既然她说了，我就不提了。”其实林娜对杂交的事还真不清楚，她听到的是跟肖程的关系。告诉她的，是一个刚从美国回来的男同学，从前追过她，现在已结婚，但对她贼心不死，所以一有什么新鲜事，就来搭讪。“我说的是跟肖程。”
“噢？我正想知道这个呢？她跟肖程到底是怎么啦？”
“他们早就分手了。”林娜坐下说。“您听了可别生气，也别打电话责怪。我们女人都挺怪的。”
“好吧，我不生气。出什么事了？”
“她跟安德森好上了。”
“我就知道。”曲晋明叹了口气，就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还有什么？”
“还有嘛，您不是已经知道了？”林娜想了想，找些曲晋明不可能证实的事，说。“安德森这个人您是知道的，什么时髦，什么能吸引人的眼球，他就做什么。当然，他这个人很聪明，很多项目只是试一试，满足一下好奇心。对已经取得成就的不会轻易放弃。”
“你是说宫腔镜畸形儿矫治？”
“是啊。我那同学说，这是不可能放弃的。所以，人兽杂交的事，我估计不实，曲兰也喜欢吓唬人，说不定，是在转移你的注意力呢？”
“确实是这样。”曲晋明连着点点头。“有时候，她说归说，但做事还是挺有分寸的。”
“但和安德森的事，可没分寸。”林娜和曲兰在国内就是好朋友，只是近两年联系不多了，对她的个性还是很了解。于是又说。“说不定，她会从巴尔的摩搬到波士顿去呢。”
“要是这样，她的前途就全毁了。”
“另外……”林娜犹豫了一下，但这是真的拿不定主意，因为她已经听说，曲兰还吸毒呢。
“另外什么？”
“她可能跟朋友闹着玩的时候，还吸两口可卡因。”林娜拐弯抹角地说。这时她已经想好了，必须对这老头儿狠狠来一下，这样在谈那个大动脉的时候，或许就顺利一些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