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魏主任！”朱爱萍心里埋怨起来。“这跟你有关系吗？把这事告诉病人做什么？不是有意激化矛盾吗？”嘴上却说。“这事还没定呢，你们别着急啊。”
“魏主任的意思我听出来啦，她是要我们打消免费的念头，赶快去找钱。”34床并不笨。“可我们就是找不到钱啊。”
“要不这样。”朱爱萍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便对34床说。“你不是全身骚痒吗，那就去看看皮肤科。”
“医生给开着药呢，我去皮肤科做什么呀？”
“你怎么这么笨呢？”朱爱萍在对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看皮肤科得去门诊，那儿人多，离大门也近。”
“你是说……”34床眼睛一转，似乎醒悟。
“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呀。”这时，朱爱萍看到曲晋明和魏丽丽从电梯里出来，便笑着叫了声。“曲院长，魏主任。”
“你好。”曲晋明很认真地回答。魏丽丽只是点点头走了过去。
“反正我再跟你说一遍，要打官司，你肯定输。”朱爱萍知道，主任一到，例会就要开始了，今天她可要好好表现一番。当然，为了更有说服力，必须拿到那个胖子的化验报告。如今查革兰氏阴性杆菌很方便，取样染色五分钟就搞定，不像以前，做个细菌培养要好几天呢。不过，现在去化验科显然来不及了，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问，我是你萍姐呢，有个事赶紧办，帮我查个格兰氏阴性，送检人魏丽丽，不不不，不是魏丽丽，是魏立魁，是个胖子……好的，我不挂。”不料过了好一会，对方居然说没有这个人。“你怎么这么笨呢？那胖子肯定不想说真名字，你看一下单子，发现姓名被涂改的就是了。”可对方却说。“被涂改的有好几张呢。”这下朱爱萍没了辙，只好说。“算了，让你辛苦，改天姐请你吃饭。”便合上手机，跑进会议室。
例会已经开始，曲院长正在讲话。
“……当我听到肖主任说，可以把他的课题先放一放时，我真的很感动。现在，这样的医生可不多啊。当然，我们科例外，特别是魏主任，这么些年来，不计名利地埋头苦干，还有周护长和好多医生，说句实话，有了你们，我这个大主任，副院长才好当啊。”
“曲主任今天是怎么了？”护士长周惠英大大咧咧说。“可别跟大家说，原来说好的工资又不涨啦？”
“不会不会。”曲晋明连忙说。“提高我们广大医护人员的工资，也是杜绝红包、回扣的有力措施嘛。大家的收入要继续提高，这是院策。决不会改变。大家就放心吧。”
魏丽丽说：“抓紧时间，今天有好些事要说呢。”
“那好，就先请肖主任说几句。肖主任。”
肖程似乎已经胸有成竹，开口便说：“我说三件事。第一，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和魏主任在家，必须天天查房。当然，不需要每张床都问得那么仔细，但对疑难病人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全程跟踪。那个病历柜也要重新设计一下，以后分两档，特殊病人和普通病人。这样也许只会节省几秒钟，但在抢救时，就可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很好。”曲院长对周护长扬扬手。“这事立刻办。肖主任，你继续。”
于是肖程接着说：“第二，在我们科要倡导质疑，不要把医生的级别看得那么重，特别是在讨论病情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发表意见，下级医生可以对上级医生的诊断提出不同的看法。当然，必须有扎实的依据。实习生，进修医生要通过提问来学习，不提问的不给分。”
“这个也很好。”曲院长又插话。“通过提问来学习是最好的方式，美国日本都是如此，就我们还在背书，背理论。将来你们取得经验，我负责在全院推广。”
“第三，根据我们科的特殊情况，我们要有很强的团队观念。有些规矩要打破，比较麻醉师，要从人事上纳入科里的编制，参加科里的考核，这样才能真正提高他们的收入和地位。这个希望院领导要支持。”
“这个我先记下来。”曲晋明说着，便掏出小本子。
“还有无论是进修医生还是实习生，好的就留下。有特别技能的，职称一时可能没法解决，但待遇可以提高。同时，技术一般的，不求上进的，虽然有了职称，也要坚决辞退，实在退不了的就当编外做保洁员。这是我的初步想法，请曲院长在院务会上讨论，同意的话，我就干。”
“要不是最后一句话，也许现在大家就该鼓掌了。”朱爱萍心里想，搞不清这个肖主任是真的不会说话，还是故意装作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她还注意到，在肖程讲话时，大家都听得全神贯注，但有个人例外，那就是刚出差回来的林娜。她就坐在朱爱萍左边的位置上，借着左手的掩护，一直在纸上画着肖程的漫画呢。听到肖程提到麻醉师，朱爱萍便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赵新。只见他正在微微点头，显然去丽都的事已经不会再考虑了。
“我说件具体事儿。”魏丽丽见大家没反应，便主动说起来，仿佛刚才肖程说的都不具体。“就是34床。有人瞎承诺，是谁我就不点名了，要替她解决问题。知道这样会是什么结果吗？”魏丽丽说着，就向朱爱萍扫了一眼，接着说。“这样的话，她就更不想出院了。她不出院，不只是床位费的事，别人就进不来。大处说，医疗资源被浪费，小处说，我们可不是收容所啊。一定不能让她有任何幻想，她那个糖尿病不是什么大问题。”
“生的是畸形，又没钱治，你让人家怎么办？”周护长冲着魏丽丽说。
“如果让她再有幻想，就更不想走了！”魏丽丽瞪了周护长一眼，继续说。“刚才肖主任说到团队，我完全赞成。但要补充一点，除了业务，还得重申一下纪律。凡是违反医院有关规定的，一律给我走人，保洁都不行。除非院领导拿掉我头上的紧箍咒。”
“你就省省吧，尽说些没用的。要不讨论病例，我下病房了。”周护长说着就要站起来。
朱爱萍知道，在科里惟一能与魏丽丽顶撞的就是护士长，其实她们俩的关系好着呢。
见周惠英真要走，曲晋明便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下，说：“言归正传。魏主任说的事，一会单独谈。肖主任，你对病人还有没说的，没有我就说了。”
“有两个病人我想说一下。”肖程连忙说。“一个是26床，髂内动脉栓塞没起作用，后来是何晶医生做了凝血酶灌注术，挽救了病人的子宫。我在这里强调一下，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不要考虑到我的面子问题，一定要信息透明，一定不要让我当挂名主任。随便说一下，何晶医生为病人着想，敢于承担责任，是人本位的具体表现，值得大家学习。另一个是56床，今早发生休克，我请何晶和朱爱萍两位医生协助查病因，不知有结果没有？”
尽管朱爱萍记得很清楚，肖主任原来说好是在中午之前，现在刚开会，就要结果，这时间可提前了不少啊。那个革兰氏还没出来怎么办？可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大家都在看着呢，是多好的表现机会啊。
“我有一点想法。”朱爱萍说着就站了起来，虽然科里开会都比较随便，可这时她还是很想让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56病患者汪霞，因胎膜早破于昨天上午急诊入院。顺产，胎儿健康。但产妇一直有热度，体温波动在37度5到38度6之间。另有轻度贫血。抗生素应用效果不佳。休克前，因体温未有两次超过38度，因此没有考虑产褥病率，怀疑有其他因素引的感染与发热。”
“叙述尽量简单些。”魏丽丽提醒道。
“好的。”朱爱萍点点头，继续说。“发生休克，我认为是产褥感染引起的败血症。”
说到这里，朱爱萍故意停了下来。因为大家都在看着她呢，包括曲院长，也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根据呢？”肖程问。
“病人除了畏寒发热，肝脾肿大外，还受到某种病原体的侵害，很可能是革兰氏阴性杆菌。化验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接着，朱爱萍就把病人临产前有过性行为，而男方患有尿路感染的事说了一遍。最后用写论文的口吻结束道：“根据有关文献，革兰氏阴性杆菌引起败血症的病例正在逐年上升。”
就如朱爱萍预期的那样，不少实习生都在交头接耳，投过来的都是羡慕的目光。赵新甚至还偷偷做了个“V”字型手势。
她坐了下来，在等着肖程评语。“这位大博士会怎么说呢？刚才他表扬了何晶，现在应该轮到我啦！”
可肖程却什么也没有说，问坐在靠门边的何晶：“何晶医生，你怎么认为？不过，如果还没有结论，现在可以不说。我给的时候是今天中午。”
“我想，已经可以确诊。”何晶很肯定的回答。
“你也认为是败血症？”魏丽丽问。
“不，是疟疾。”
这个回答让大家都有些意外。
“其实我是无意间发现的。”何晶没站起来，声音也不大，不过这时大家都很安静，连林娜也不再瞎画了，都在等着下文。“昨天我在病人的床头发现了一张照片，不是在国内拍的，便问了问，结果病人说那是在非洲，她去年就是在非洲和老公结的婚，而且很快就有了孩子。大家都知道，非洲是疟疾的易发地。这次休克，我又发现病人在大量出汗，出汗后体温立刻下降，这也是疟疾的症状。”
“你是说，一年前，病人在非洲被感染？”朱爱萍有点不服气地说。“人体感染疟原虫到发病，最长也只有30天啊。”
“是的，一般情况是这样。”何晶继续说。“开始我也很困惑，后来上网查了资料，发现有报道说，某种虫株的潜伏期可长达8到14个月。如果免疫力强或服过预防药，时间还可能更长。于是我就查了查疟原虫。”
“是今天查的吗？”
“是。”
朱爱萍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化验报告这会肯定出不来。做个血涂片很费时啊。”
“我用的是疟原虫胶金检测卡。”
“什么卡？”朱爱萍想了想问。
“是进口的，和测早孕的那种差不多。我是从病人自带的用品包里发现的，看来他们对此早有准备。结果发现是恶性疟。用这种办法只需要十分钟。”
“这么巧啊？”朱爱萍有些泄气说。
“朱医生发现的情况也很有价值。”何晶看着肖程接着说。“产妇本来就体弱，临产前有性行为，导致感染，病人免疫力下降，这才发病。”
肖程听到这儿立刻对周护长说：“立刻做个血涂片证实一下。确诊后，56床转送传染病区。”
这个结果让朱爱萍很意外，心也乱了起来。接下来曲院长在说什么一点也没听进去。“这个我也可以想到嘛。疟疾，56床怎么会得这该死的疟疾呢？还正巧找到了检测卡。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啊？不不不，现在我还没有输，如果那胖子确实查出革兰氏阴性杆菌，败血症的诊断还是可以成立的。”
朱爱萍心里这么想着，一散会就去了化验室。
“请我吃饭吧。”化验室的那个小伙子乐呵呵地笑着，不怀好意地盯着朱爱萍。“所有的报告都没查出革兰氏。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你小子瞎说什么呢！姐是那种人吗？”朱爱萍骂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