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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民长篇小说《女人这辈子》第12章  作者:武林

(人气:16904  发表日期:2010年12月26日 22:35:47)



第12章



二丫早就想改名字。一是太土,一听就是农村来的;二是不好叫也不好听,文工团的人都爱说国语,念快了就成“哎呀”。那些人又爱开玩笑,每天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在门口说“哎呀,钱掉了。”“哎呀,上厕所。”开始还真以为是叫自己,等出来一看,大家都笑着走了。还有一个,就是写起来也不好看,有时候通知上要写人的名字,她那两个字总是给写得东倒西歪。正好团里要按新规定填写登记表,她就到派出所改了户口簿叫丹娅。原来想叫卓娅,那是个苏联女英雄,但登记的小警察说百家姓好像没有“卓”字,如果用原来的姓,那“史”字不卷舌,就会听成“死”,这可不敬。于是有人想起卓娅牺牲时的名字叫丹娘,但这个名字容易让人听成“大娘”,最好是把卓娅和丹娘合二为一,就叫“丹娅”,既好听又有意义。但诺大一个县城好像也从来没有人姓丹啊?正没主意,也是来办户口的一个老先生不紧不慢道,立大宋时,南唐徐州的守将就叫丹托,人称丹令公,有两个儿子叫丹銮和丹凤,都是虎将。这一说,名字就很爽快的改成了。回到单位,团长也说好,有特点,还能表现世界观,以后就没人再“哎呀”了。

刘脚子对此却很有意见。还想出三条罪状。一是以学习苏联英雄的名义,满足资产阶级虚荣心;二是姓都不要了,是忘了祖宗忘了本;三是改名换姓这种大事都不和他商量,哪里还把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其实刘脚子是心理不平衡。他那做风水先生的父亲曾经给他起了个很大气的名字,叫刘民国,但一解放就不能用了,土改时就叫刘建国,可除了上户口交税,很少有人这么叫。原想到了镇上应该用大号吧,结果镇大卢人前人后都是“刘脚子如何如何,刘脚子这般这般”,弄得大家也就跟着“刘脚子刘脚子”地叫开了。当然,领导有时候叫你一声绰号是看得起你,还显得亲切。名字不就是一个符号吗?再说还有二丫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陪绑。现在二丫变成了丹娅,他心里能好受吗?

二丫对丈夫的这些怪论根本不予理睬。自从进了文工团,她就暗暗给自己订了一个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不是站在合唱队后排或者帮忙跑个龙套,而是要让自己的名字上那铅字印刷的节目单。她听团里人说,大演员的名字不仅要叫得响,更重要的是与众不同,就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也无所谓。丹娅这个名字恰恰符合这个要求。二丫本想和丈夫商量一下,可又担心他不同意,而这时,她离那目标似乎已经不远了。原来就在二丫介绍谷老师和葵花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她得到了最为精心的指导,唱歌技巧有了很快提高,运气的感觉都找到了,声音出奇的清亮。参加了几次合唱团的演出后,歌舞队的队长就想把她从行政上要过来,再送到省里培训,将来上台独唱。只是负责声乐的副队长希望从艺术院校分些毕业生,意见有些不统一,就闹到团领导那儿请团长定夺。团长悄悄告诉二丫,准备近期找个机会让省里的专家看一看,再拿个意见,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转成演员了。面对这般大好形势,她能不马上改名字吗?

眼看春节到来又是演出旺季,文工团要上一出大戏,可上面的专用资金却迟迟不见下拨,于是团长就带着戏剧队队长和二丫一起到省城出差。其实报预算的事团长也能做,但为了让二丫非去不可,便故意把钱的事说得很复杂,包括下乡下厂演出不但要减免营业税,还要按有关政策得到一些补助,演员的加班费要适当增加但又要有相应规定,剧场排练厅都太破旧而且还有安全隐患急需维修等等等等,弄得大家都说非让丹娅同去不可。

到了省里,还真亏了二丫把团里的大小帐目都记得一清二楚,问什么答什么,让上面觉得基层艺术团体贡献大待遇低,特地开了会研究,最后决定下拨五万元。这可大大出乎团长的预料,原以为能有个两万就不错了,一下多了一倍半,真的是天上掉馅饼呢。一出门,就笑得合不拢嘴。当晚在招待所请了省歌舞团的两位老师听二丫唱歌,一位还是在北京给中央领导表演过的首席歌唱家。老师们听了很认真,还不时交头结耳。团长看看有戏,便招呼大家去饭堂边吃边聊。老师们也不客气,开始还说了些如何从腹式呼吸转到胸式呼吸,后来喝得多了,就一个劲地只说好话。

一位老师认真道:“大本嗓加上适当的方法,可以让民间歌手提高一个挡次。”

首席歌唱家说:“你们不用,我负责推荐她到中央剧团。”

团长忙说:“怎么不用?早就内定了,只是想请老师们给写个评语,让个别人服气。”

首席歌唱家便说:“还写什么评语,今天团领导和戏剧队队长就是见证,实在不行,就先借调到我们团参加春节慰问。”

二丫听了不敢说话,脑子像塞了棉花已经在那云雾里飘着,只是一个劲地劝老师们吃菜喝酒。结果两位老师都大醉,团长就让到招待所房间里休息。戏剧队队长说要到亲戚家送东西不回来睡了,另外还要再请一天假。团长自然答应,他在外面转了一会,想等老师们酒醒了回家好去睡觉。可那两位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脱了衣服就钻进被窝打起呼来。看看已经过了十二点,团长只好到前台再开房间,不料普通客房已经满了,只剩下带会客室的特等房间,那是给高级干部准备的。团长没有证明,更不舍得付那高出一倍还多的房钱,看看离天亮只剩下几个小时,便想到附近的汽车站挨一夜。谁知车站已经关门,天又下起了小雪,衣服穿得不多,阴冷透骨。想起招待所的开水房比较暖和,便回来找了张报纸在地上铺了打盹。二丫上厕所看到团长没地方过夜,见没人,就把团长拉到自己的房间。二丫住的是四人间,不过其他三个已经退房,后来一直没有安排人进来。团长说自己是个干部,深更半夜和一个年轻女同志呆在一个房间不太合适。二丫便说两人都不睡,把那五万元的事好好合计一下,明天回去再把缺的觉补回来。团长这才和二丫保持着一定距离坐了,从演员的补助开始,一直说到大门要换把新锁。二丫拿了个本子一件一件往上记,可毕竟白天太累,不一会就睡着了。团长把二丫在床上放平,拉过被替她盖好,又轻手轻脚走了出去。不想就在这时,一个服务员打开水路过,看到团长又看那房号便问:“这是女同志的房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同事谈点工作?”

“谈工作?”服务员显然不信,进去一看,见二丫睡得正香,忙出来追着团长问。“等一下,你是什么单位的?你站住!”

团长知道解释不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团长就打电话让二丫先结帐,然后带两位老师吃过早饭就到车站与他会合。结果等到中午,才见二丫从招待所里出来。等上了车,团长看她脸色不对,才悄悄问:“怎么回事?”

“他们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们怎么这样?”团长也充满了烦恼。

“我也觉得太荒唐,太没道理。可他们说,不说清楚就反映给上级单位。”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就实话实说。他们问了那两位老师,这才让我出来。”

“那两个老师也不让走?”

“不。他们先回单位了,后来又打电话去问的。”

“真是岂有此理!”团长愤愤地说。“没有证据瞎猜,只能证明他们自己灵魂的肮脏!”

“那你是怎么过的夜?”

“我就到处转转,后来被几个管治安的带到派出所,我说明了情况,就在那儿坐了一夜。”

团长是部队转业的,不到四十岁,长得有模有样,妻子过去在军区歌舞团跳舞,现在县文化馆做辅导老师。这一次的事,让二丫对男人有了新的看法。原来总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现在看来并不如此,也有不好色的,而且又这么廉洁,只是她没运气碰到罢了。从此,二丫对团长就格外的敬重。



葵花自打见了那疯子之后,一直心神不宁,每逢大集就来镇上到处找,可怎么也不再看见。后来就找到吃过面的那家店,跟里面的人说,是自己的亲娘前两年精神上受到些刺激跑不见了,如果你们看到,就让她过来吃饱喝足,说着就拿出十块钱来。那面馆的人见葵花是个孝顺女儿,哪里肯收,赌咒发誓说一定照办,就是不能收钱。葵花没办法,就去买了两张长凳说寄放在店里,这才离开。

婚礼办得很简单,也很实在。吹唢呐放炮仗招人显眼的事一概全免,恭胖子夫妻和一些要好的村民送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劳动工具和生活用品。那天一早大家就来帮着办酒席,边做边吃,一直闹到天黑。过了几天,吴展鹏就正式到县医院上班。吕院长见他路远,就把自家的一辆德国产的脚踏车借给他骑,果然方便了不少,但单程至少也得一个小时,如果遇到下雨落雪那就要车骑人了。所以即便是有了脚踏车,吴展鹏还只能是每周回来一次,平时就睡在医院的集体宿舍。葵花虽然盼着和丈夫见面,但也明白医生工作的紧张,有时候怕耽搁周一大早的手术,就让他在礼拜天晚上赶回医院。

县医院最忙的是两个科室,一个是产科,一个是外科。解放后生活安定,年轻的女人们纷纷加入产妇大军,再加上不会避孕,有的家庭一年一个,国家也鼓励妇女多生一些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另一个就是外科,因为生产大发展,工伤事故时有发生,再加上人们健康意识日益提高,外科手术接连不断。县医院只有一个手术室,除了星期天需要消毒不安排手术外,平时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轮流上阵。吴展鹏在短短十几天内,就把从美国学到的技术恢复到一个相当的水平。有天晚上,一位县委副书记突然剧烈腹痛,吴展鹏诊断为胃穿孔合并腹膜炎,照平时的情况只能送地区医院,可病人已经昏迷,就是有时间送也受不了路上的颠簸。吴展鹏与吕院长一商量,就决定在本院手术。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吴展鹏就成功完成胃肠修补,三天后病人就能喝粥,肠鸣音恢复,并放了几个大屁。再过了两周,副书记复查一切都好便出了院,第二天就通知吕院长参加县领导成员扩大会,表示要增加医疗战线投入,扩大医院规模,改善设施。并特地说了吴医生的手术是如何高明,要重视知识分子等等。吕院长自然高兴万分,请示了上级,就破格任命吴展鹏为外科主任。此后各位县领导,各局各科大小头目,无论生了什么病,都首先来找吴展鹏,似乎他不点头就无法治疗。吕院长又收拾了一间房给吴展鹏单独休息。医院里大部分医生护士都愿意和吴展鹏接近,但也有个别人发牢骚,说吴展鹏的技术是从美国佬那里学来的,有历史问题,故意表现积极,领导包庇是立场不稳。

不久,各县医院的院长要开会交流经验,并颁发积极分子奖状,吕院长故意在全院大会上宣布要吴展鹏参加。不料吴展鹏第二天就无故迟到,耽搁了一个手术不算,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还没事找事和一个大师傅吵了一架。吕院长问了经过后委婉地批评了吴展鹏几句,结果第二天吴展鹏就不来上班。开始还以为是生了病,结果有人发现他去看电影,还约了个妇产科的护士。吕院长一下就急了,亲自在电影院门口等到散场,看到吴展鹏和那个护士有说有笑地出来,就板下脸来要他回医院谈话。等到了院长办公室,关了门,吕院长却一下笑了起来,倒了杯茶说:“你是相信人怕出名猪怕壮,担心出头的椽子先烂是不是?”

吴展鹏老实地点点头:“您的道路很平坦,不知道生活的险恶。”

吕院长收了笑道:“论年龄,我都可以当你妈了,还说我不知道生活的险恶?有些事,不跟你说罢了。”

“反正,我是不想引起大家注意,不能当积极分子。”

“那你跟我说呀?这算什么,要靠犯错误来解决问题?”

“我本来就不是个完人。”

“谁是完人啊?你时间太紧张,人很吃力,我都看在眼里呢。你是个有修养的人,不要理睬那些风言风语。我就是要树你的权威,让大家都服气,才安排那么多手术。这次趁领导支持,我打报告要了十个医学院的毕业生,上面都批了。顶多再艰苦半年,手术室要增加两间,那时你这个主任就好当了。我们还要研究做心脏类的大手术呢。”

“我不想做大手术。”

“这是什么话?”吕院长有些不高兴了。“这可不像你啊。”

“我本来就不想要有什么大出息,只想安安顿顿做个小医生,养家活口就行了。”

“得得得,这话我可不爱听。吴医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把我当个大姐,和我说说心里话行吗?”

“真的,我只想随大流。今后凡是领导同志的手术,千万不要找我做,就算是我求您了。”

吕院长叹了口气,主动提出要给吴展鹏放三天假,等想通了再来上班。

当晚回来,吴展鹏就和葵花商量,要不要辞去医院的工作。

“我不太清楚医院的那些事。”葵花想想才说。“如果你认为不合适,那就辞了。我们一起来种菜,听说有人种的萝卜比手膀子都粗呢。”

“那是因为品种不同。”

“那我们就种那个品种,能搞得到种子吗?”

吴展鹏看着葵花那天真的模样,不由得生出无限的怜爱。心里想,如果在医院再这么做下去,肯定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同时嫉妒的人也就不会少,到时候公安局查出来,就离死期不远了。还不如就和葵花在这世外桃源里过一辈子,将来顶多在村里的卫生站谋个事,这才保险。于是就下了决心,三天过后,就到乡里打了个电话给吕院长,正式提出辞职,理由是老婆一个人在家太苦,他于心不忍。不料吕院长第二天就摸了过来,看到葵花和孩子,就拿出一大堆营养品,又仔细检查了葵花的身体,这才坐下和吴展鹏说话。

“你要辞职,我不同意。”吕院长转过身对着葵花说。“现在新中国刚刚建立,真是百废待兴,也是一个人发挥聪明才智的大好时机。你们生活有些困难,我知道。但为什么不多想想国家和集体?你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的爱人,应该鼓励他积极上进,争取做出大贡献。将来你们的生活才会更加完美幸福。我说的是不是有点道理?”

葵花就拿眼睛看着丈夫:“吕院长说的对,人不能老想着自己啊。”

吕院长见葵花这道关这么容易就攻了下来,更加充满了信心。又对吴展鹏说道:“过去很少听你的意见,是我官僚主义。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只要有道理,条件够,就照你的办。只是有一条,不能给我撂挑子甩手不干。就算我这个老大姐来求你还不行吗?”

吴展鹏闷着头不吭声。

葵花看不过去,立刻道:“人家吕院长这么难走的路跑了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也开个口啊。”

吴展鹏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条路我是非走不可了。”

葵花听不明白:“什么路非走不可?我只是觉得吕大姐的话十分在理,你就听了吧。”

吴展鹏点点头,当即就跟吕院长回医院上班。他万万没有想到,没几天就有人向公安局检举,说县医院新来的吴医生很像前两年通缉过的逃犯王亦宾。



时值三九严寒,地都冻着,惟有种着油菜花的两块地还显着生机。葵花大早起来先在一个低凹处放掉积水,然后就开始清理厢沟,同时打掉受冻的老黄叶,尽量通风透光,降低湿度。正埋头干着活,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走了过来,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姨妈”,把葵花吓了一跳。

“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姨妈?”

小男孩扭捏着还没答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我的儿子可不就叫你姨妈吗?”

葵花一下愣住了:“满月!是你?”

满月呵呵地乐着:“这地方还真难找啊。”

葵花眼眶就湿了:“这么早,你从哪儿来啊?”

“什么早,都快晌午啦。也该回去做饭啦。”

葵花便收好东西,带着满月往家里走,一边说:“我结婚啦。”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一回来就去找你,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你爹。他都说了,不然怎么知道这儿?”

“你是从朝鲜回来的?”

“秋天就回国了,后来在北京学习了几个月。”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葵花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生过孩子?”

“像我儿子吗?”

葵花看看孩子说:“像,不过……”

“别猜了,是我带的。”满月摸着那男孩的头,把敞开的衣服拉拉好。“告诉姨妈,你叫什么?”

男孩便对葵花说:“我叫小星。大小的小,天上星星的星。”

“这名字真好听。”葵花说着又看满月,凑近了说。“真是你带的?”

满月点点头:“许多孩子的父母都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凡没亲戚要的,军区首长就号召领养。我就挑了个眉目清秀的,像不像李真?”

“别说还真有些像。”葵花又看了看那孩子。“李队长在这儿做地委做书记呢。”

“知道。其实我们一直有联系。”

“一直有联系?”葵花好奇地看着满月。

“当然不是那种关系了。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

“我还能骗你?”

说着,她们就进了小院。

“刚才我已经进来了。”满月说。“看得出,你那位挺能干的。”

“还可以吧。你先烧点开水,我一会就做饭。”葵花说着就从窠里抱了孩子出来,一边敞着怀喂奶,一边给满月看。

“这样也好,毕竟是自己生的。”满月看了看孩子,又装着吃惊的样子。“你乳房可不小啊!”

“那也没有你大。”

两人似乎又回到从前的岁月,说说笑笑,从屋后的水塘里取了些鱼肉就做起饭来。葵花说着暴发垮山在山洞里生孩子的事,满月也讲了不少在朝鲜的见闻。不觉天就晚了,满月就说要在这里住两天。葵花正巴不得有个人陪,只是有些疑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满月没有马上回答,一直到小星在隔壁睡着了,才和葵花脚靠脚地上了床说:“我现在说的话,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那位。”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

“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另一个是查封信。”

“查信?查什么信?”

“还记得李真藏枪的事吗?”

“当然记得。”

“有人把这事用匿名信反映到省里,正好是孙书记负责处理,就压了下来。孙书记说是认识你的。”

“是的,他还帮过我的忙。”

“那事我也听说了。孙书记提醒李真要防小人,最好弄弄清楚是谁在搞鬼,也好有个对策。你也帮我想想,当时李真或者是我,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啊?”葵花想想才说。“你和李队长对大家都很客气,不应该得罪什么人啊?”

“那可不一定。镇大卢打死了那鬼子,李真没给记功,他就一直怀恨在心。另外,就是你的那件事,我要查办,他不可能不恨我。”

“那就是镇大卢。”

“但也可能与八团的那个女人有关系,你还记得那天大队长赶她走的事吗?”

葵花点点头:“她当时可是气得七窍冒烟。对了,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查呢?”

“因为匿名信是从这里寄出的,邮戳是观音山。”

“观音山?就是说,寄匿名信的是这里的人?”

“也不一定。有两种情况,一个就是观音山的人,据说那个女人到我们那儿当县长之前,就在这一带工作。另一个就是镇大卢故意到这里来寄信,遮人耳目。”

“那,我能帮着做些什么呢?”

“孙书记曾经派人到这里做过调查。据邮局的人回忆,当时凡是写给省里和中央单位,又没有具体收信人的,都要进行登记。”

“那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一共是三封,除了寄给省里组织部的,还有一封写的是北京毛泽东主席收。这两封都被有关部门接受了,但有一封被打了回来,那是寄给中央干部局的,北京根本没有这个单位。如果能找到这封信,看了具体内容,就可以断定是谁写的了。”

“孙书记没说具体内容吗?”

“这是组织纪律,作为省领导,怎么能说?”

“怎么才能找到这封信呢?”

“一般死信,又没寄信人地址的,都会放在邮局的公示栏里让人认领。但如果是写给政府部门的,会由当地公安机关阅读后再处理。”

“是县公安局吗?”

“也可能是派出所。你在乡派出所有没有熟人?”

“有啊,所长我认识,恭村长和他的关系也不错。”

“我听说他们曾经抓过你,后来孙书记打电话要李真全权处理。你说的恭村长是不是打过你的恭胖子?”

“你都知道了?”

“这件事,李真做过详细的调查,许多细节都知道。后来也是考虑到你要在这里生活,又不肯揭发,所以才没追究。”

“后来他们对我可好了。特别是恭村长,什么事都是他一手张罗。我结婚,那个所长还送了礼。不过满月,我们这么做,不犯法吧?”

满月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这次去朝鲜,在宣讲团认识了一个朋友,是个宗教界人士,他除了祈求和平,还和我说了不少佛家的教义。我到北京后其实有个读书的机会,很想研究一些宗教问题。可李真却希望我过来帮他,继续当干部。”

“当干部不好吗?”

“不是不好,但我自从当了干部后……”

“怎么了?”

满月叹了口气:“不说了,既然还要再当下去,说那些有什么用。葵花啊,你以后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当干部。”

“我也当不了干部。”

“这样最好。”满月停了一会。“你刚才问,这事犯不犯法?我可以告诉你,作为一个干部来说,是不允许的。”

“那随便检举揭发,搞报复就允许吗?”

“这也不允许。但确实有些干部犯了法,需要有人检举揭发才行。”

“那藏枪的事,到底算不算犯法呢?”

“这事李真有错误,但我认为并不犯法。”

“那好。”葵花下了决心道。“信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先跟我说说,准备怎么做?”

“我请恭村长去趟派出所,他在那里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如果发现寄到中央干部局的信,就拿出来。”

“他能拿到信吗?”

“拿不到就再想其他办法。恭村长可是个聪明人。”

“那你怎么和他说呢?”

“就说是一个朋友帮忙。”

“这可不行。”

“那怎么说?”

“你就说,有人要陷害李真,而李真帮过你的忙,你想知道到底陷害什么。只说到此为止,其他的一个字都不提。还有,我住在这里,也只说是远房亲戚,千万别说出我的名字。”

葵花一一记住,第二天就去找了恭胖子,恭胖子一句没多问,就说包在他身上。结果当晚派出所所长就带着恭胖子来找葵花。满月见有人来,立刻闪到房里掩了门,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所长开门见山:“葵花,上次的事,我本来要受个大处分,但是你坚决不肯作证,才躲过一关。一心想怎么报答,今天你终于有事来找,也是巧,这信就在我手里,按规定准备销毁。今天已经带了过来,你可以看一眼,但看完就要烧掉,这事还请谅解。”说着就拿出一封信递到葵花手中,又掏出洋火在一旁准备。

葵花正没主意,满月就从房里走出来道:“还是我来看吧。”

那所长见到生人,立刻收了信问:“你是谁?”

满月就说:“我是信中可能会提到的邢满月。”

所长意外:“你是邢县长?”

恭胖子立刻拉出凳来让满月坐下。

满月冲着所长点点头:“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

所长犹豫了一下道:“邢县长,这事恐怕不好办,你是当事人,又是领导干部,应该知道有关规定。”

“那你能不能念一下?”

“那也不行。希望领导不要逼着我犯错误。”所长一边说,一边对恭胖子道。“你拿油灯来。”

恭胖子就拿了一张油灯放在桌上。

所长立刻抽出一张纸,就在灯上烧了。

恭胖子要去抢,却见所长怒目而视,拍着桌子道:“你敢!”

恭胖子只好罢休。

满月眼睁睁地看着那纸变成灰烬,再急也毫无办法。

所长连着说了几声对不起,就拉着恭胖子走了出去。葵花跟着送出门,回到堂前间,看满月还坐在那里生气,正想安慰几句,忽然看到刚才所长坐的凳子上有样东西,拿起来一看,却是那封信,这下可让满月大吃一惊。

“好你个所长!”满月叫了一声,就把信抽出来读了,然后又给葵花看了看,这才重新叠好放在随身带的小包里。

这一夜,满月就像换了个人似地,不再提那信的事,一个劲地说着小星和自己的未来。

“我想让小星和大水二水上同一个学校,让他们从小就做好朋友。”

葵花忽然想起一件事,紧张起来问:“如果大水和二水问起来找我的事,小星怎么答?”

“这事早想好了。”满月一笑。“我和小星根本就没说你是谁,他哪里知道你就是大水和二水的母亲。”

葵花这才放了心,接下来就问满月和李真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他现在和老婆过得很好,我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满月说得很简单。

“既然这样,你就另外找个人嫁了吧。”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过李真之后,别的男人就像白开水,不可能有任何感觉。”

葵花记得从前满月也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就不再问。

“再说已经有了小星。那孩子知道父母不可能再回来,对我可亲了。我也该满足了。”

一句话勾起了葵花对大水和二水的思念,算算将近一年过去了,一直没见到两个孩子。虽说有张照片,可他们从前每夜都是在身边睡着的呀?现在他们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吗?

满月似乎猜到葵花的心事,便说:“你要是想孩子,现在正好有个机会。我来安排你们见面。”

葵花立刻兴奋起来:“真的?怎么安排?”

“你就等着瞧好儿吧。”满月神秘地一笑。“听说你那位很不错啊。”

“你怎么知道?”

“听你爹说的。他老人家都笑不拢嘴了。”

“后天他就回来了。”

“下次吧。我明天就得走。李真还等着消息呢。还有,你也收拾一下,明天和我一起上路。”

第二天上午,葵花把孩子交给恭胖子的老婆,就上了来接满月的一辆轿车。满月先拐到乡政府打了几个电话,然后直接上了大路。几个钟头后,他们来到一座军营,那儿的首长已经接到通知,门卫只问了声是不是邢县长,就立刻放了进来。到了一个活动室,满月把小星留在车上,就和葵花走了进去。只见几个女兵早在那里等候,也不多说,就让葵花洗了脸,开始用深颜色的油彩化起妆来,不一会,葵花就变成了一个“黑人”。

“这是做什么呀?”葵花看着镜子问。

满月哈哈大笑:“今天有个晚会,主题是世界人民大团结,各国母亲一条心。你扮的非洲人原来是部队出的节目,你就代替了。到时候,有些小朋友会围到你的身边。你不用做声,想抱谁都可以。不过我就不去了,一切由这些女同志陪着,等散了场,会有人来接你回观音山。”

不多一会,葵花就坐车来到文化宫的二楼大厅。那儿已经有许多孩子围着各种肤色的母亲,喇叭里也在放着世界各国的民歌。见葵花来了,都高声喊着“非洲妈妈好”,一起向她涌了过来。葵花一眼就瞧见了大水和二水,不远处还站着爹。爹显然是知道的,竟然擦起了眼泪,只是旁边没人注意。葵花看了一眼,就把大水和二水紧紧搂在怀里。

大水很敏感,马上问:“你是妈妈?”

二水也跟着叫:“妈妈!妈妈!你是妈妈!”

陪同前来的那些女兵,也穿着化妆用的衣服,就在旁边说:“她是非洲来的妈妈,也是我们世界大团结的一员。”

葵花眼泪不住地流下,女兵们只好把大水和二水带走,二水赖着不肯,竟然在地上打起滚来,后来还是大水拉起他,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这时又换了一批孩子上来,葵花才止住哭泣。等来了一位又高又胖的“苏联妈妈”时,孩子们的注意力又奔向了另一个方向。葵花揪了个空,走到父亲身边,紧紧抓了一下手,就叫了声:“爹!”葵花爹也应了一声,小声说了句:“不用惦着我,你们好好过日子,我就开心了。”

等到回去的路上,葵花满脑子只是孩子们的叫声:“妈妈!妈妈!你是妈妈!”不由得又哭了一阵。等到家时,已是半夜,却见恭胖子夫妻俩都苦着脸坐在堂前间唉声叹气。

“出什么事了?”葵花预感到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吴医生被抓进公安局了!”恭胖子老婆说了一句,眼泪也就掉了下来。



从省城回来没几天,二丫就从会计室调出,到了歌舞队的声乐组,春节演出就上了个二重唱,结果大获好评,报社的记者还约了时间采访。那天镇大卢也去看了,是刘脚子送的票,而且是好位置。开始都没认出来,报幕的说是丹娅,还以为是新来的,结果一看是二丫,就非常惊奇地对刘脚子说:“你狗日的这种事也不告诉我?”

坐在一旁的刘脚子笑着道:“就是想给镇长一个惊喜。”

镇大卢就像块吸铁石,死死地盯着二丫那张化了妆的粉脸,和那穿着闪亮衣服的好身段儿。再听那歌声,就和无线电里的一式一样。等演出结束,就让刘脚子叫了二丫去吃宵夜,一搭没一搭地一直说到饭店打烊。

原来镇大卢和老婆自打新婚那夜就战争不断,虽说经人事科长从中调解,两人也当面保证要好好过日子,但那女人心里并不服气,坚决不让镇大卢上身。镇大卢自从娶了老婆,就再没机会和别的女人搭讪。可晚间上了床却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把个从来离不开女人的镇大卢急得像条满街乱窜的骚狗。现在二丫变得如此的美丽动人,想起刘脚子过去的承诺,那盆欲火就猛地烧了起来。

看完演出的第二天,镇大卢就把刘脚子叫到办公室里说:“这两年虽然你一直借到县里写东西,可编制却没有落实,以后工龄待遇都是问题。”

刘脚子忙道:“可不是吗,就等镇长帮我这个忙呢。”

“现在倒是有个机会。镇里文化科的科长调到报社当记者,正物色新人选,这可是正式国家干部编制,有没有兴趣?”

“这个嘛……”刘脚子有些迟疑。他真正想进的是县文化局这样的单位,至少是文化馆,这样才能与二丫的文工团平级。如果还是在镇里,虽然是个科长,仍然低人一等。

“不想就算了。”镇大卢又说。“不过你狗日的可不要后悔。”

“镇长,我脑子笨,你开导开导行不行?”刘脚子听到镇大卢话中有话,便连忙问。

“好,你听我说。文化科虽然只是个股级单位,但和其他科室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你看,无论是县里、地区还是省里来人,都要派文化科的人一起接待。为什么?就是因为要写材料,报社也会向你要稿子发表。领导同志其他文章可以不看,但和自己有关的,哪怕是个豆腐块也决不会放过,而且会看得十分认真仔细,当然也会记住作者是谁。时间一长,印象深刻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求领导,他们会不帮忙吗?而且你的地位越高,名气越大,写的文章越有影响,对领导的宣传也就越深入了。当然,这都是为了工作。就说那个刚调走的科长,就是因为写了一篇报道在中央的报纸上登了。领导高兴,一个电话就去当了记者。”

经这么一点拨,刘脚子立刻就说:“镇长就是站的高,看得远。那我百分之一百的愿意。”

“不过这事目前还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镇大卢却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喝了口茶才继续道。“还有镇长和三个副镇长需要勾通,他们也有自己的人选。”

“大镇长到省里学习去了,其他几位资格都没有你老,到头来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啊。”

“你狗日的还以为这是过去在村子里啊?”镇大卢似乎并不接受这个马屁。“我得一个个地做工作,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您是想……”刘脚子听出镇大卢的话外之音,压低了声音道。“我可是您的人,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出来,杀人放火我都敢。”

镇大卢听了哈哈大笑:“你狗日的这些年怎么就没有一点进步?能让你做那种犯法的事吗?其实我也就一个小小的要求,开个玩笑,什么时候让二丫给我唱只歌就行了。这个也是你过去发誓同意的呀。”

刘脚子一下醒悟过来,原来过去了这么些年,镇大卢还惦着这档子事呢。这下可把他难住了。其实,刘脚子并不在乎让镇大卢和二丫睡一夜,女人总要陪男人睡的,你睡我睡还不是一样,又没什么损失。可今非昔比,二丫现在已不是当年那个二丫了。自从进了文工团,她不仅把过去那些粗口都改了,还一个劲地说什么:“要先有感情,才能再有肉体,不然和那畜生还有什么两样?”每次上床刘脚子要做那事,二丫总是要问一声:“你爱我吗?你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肉体的需要?”尽管刘脚子有些不以为然,但想想这也是对的。而且每次他一说“我爱你”,二丫就来得更加主动,更加疯狂。那感觉还真的是很微妙啊。

到了晚上,刘脚子犹豫了半天终是开不了这个口。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二丫问。

“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女人上床,我能有什么心事啊?”

“是不是那个姓镇的提出什么非分要求?”女人对这种事总是很敏感。

“不是不是。”刘脚子连忙说。“他敢。”

第二天一早,镇大卢在镇政府的过道里看见刘脚子,见四周没人就发牢骚:“二丫现在值钱了,唱只歌也这么难啊?好好好。算我没福气。下次你不要再来送票,拿八人大轿来抬我也不去。”

眼看那科长的事要黄,急得刘脚子发了狠心道:“镇长您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要晚一点,您先喝口酒提提神,十点钟准时过来。”

镇大卢骂一声:“就这么点鸟事还弄得这么复杂。”就哼着小曲进了办公室。

到了晚上,刘脚子先找了个事让大宝到同学家借宿,然后就和二丫早早上床做了一回。知道二丫完事后有个喝水的习惯,早就在里面下了安眠药,果然老婆不一会就死沉沉地熟睡过去。刘脚子看那杯里的水并没喝尽,但一想放的药多,估计怎么也得撑到天亮,那会镇大卢早就应该走了。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赶紧出去开了门,镇大卢已经在暗地里站了一会,一进来,就把刘脚子推了出去。刘脚子听见关门声,只好离开。没走几步,脚就沉重起来。“二丫会醒来吗?如果醒来发现是镇大卢会怎么办?”刘脚子这么想着,就似乎看到二丫瞪大了双眼拿着刀在到处挥舞,镇大卢光着身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就算二丫怕丑不声张,他刘脚子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吗?于是就害怕起来,匆匆回头来到自家门前,推了推门,却发现已经关实了。把耳朵贴在门缝里,好像听到镇大卢在大声喘气。心想既然如此,再后悔还有什么屁用。于是自言自语:“反正今天我也日了,姓镇的顶多也只是吃了个下脚菜,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这么一想,倒也是觉得有些心安理得。

刘脚子做梦也没想到,他不仅差一点要了镇大卢的命,而且自己的日子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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