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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孩提――记忆之外的往事  作者:junhao

(人气:4480  发表日期:2004年12月07日 22:55:09)



1.此生本是错



     娘怀我的时候,已有四子一女。在这个贫苦的家庭中,这个尚未成型的生命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是不受欢迎。那时已有计划生育的说法,但并不严格,而且以自愿为主, 由医护人员间或到村里进行免费咨询和检查。娘不能确定 是不是已怀孕,就去做检查。如果确是怀孕了的话,就准备堕胎。 



    也搞不清哪儿出了问题,反正检查的结果是娘没有怀 孕,于是我逃过了此生第一劫。  此后,娘认定我乃“天赐”。每每说起,眉眼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珍爱和喜悦。



    我的生日是大年初四。 



    那天早晨,娘吃过早饭后去邻居家碾谷子。当时已经大大超过了推算的出生日期,我却仍赖着没出生。  在贫苦的农家,孕妇常常得不到应有的照顾。而在我们家,面对一大帮嗷嗷待哺的孩子,娘不可能端坐在炕上等别人侍候,还得和常人一样忙家务。 



    谷子碾了一半,娘忽然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和邻居打了声招呼,谷子也没顾上收,就匆匆回家了。 



    当时二婶在院门口纳鞋底,听到小孩哭声时,觉得很奇怪。因为没见有小孩在家,刚才也只见娘一个人回家。 到房间里一看,炕上多了一个婴儿,我正哇哇大哭--此生 

第一哭。 



    爹经常颇为自豪地说,我出生的时候,有一帮“先生”为我站岗。 在那个偏僻的农村,人们对有文化的人有一种自发而真诚的尊重,通常称老师为“先生”。当时二叔是村里中学的校长,初四那天村里的老师都聚在二叔家喝酒。二叔家住南屋,我家住北屋,院门靠近二叔家。 



    我出生时,这帮老师正猜拳行令,酒兴正酣。在爹的眼里,这似乎有了无穷的含义。他形象地称这些先生是在为我“站岗”。言外之意,我的出生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 



    娘也认为我的出生为我们家带来了喜气和福气,她的证据是爹在我出生那一年被推选为生产队的现金保管。在这之前,爹从来没当过“干部”。 

  

    值得一提的一桩事是邻居家的一个女孩竟和我同一天出生。这家有三个女儿,没儿子,这个女孩排行第二。 在农村,人们重男轻女的观念很严重。有一句俗话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可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支撑门户、以及为自己养老送终等,而女儿则迟早是人家的人,没法依靠。因此在人们的观念中,是否有儿子是一件相当大的事。如果谁家没儿子,会被人看轻,易受人欺负,连自己也觉得矮人一头。当然,现在这些观念已经渐渐淡了。 



    我和这个女孩竟在同一天出生,这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惊奇。惊奇之余,又觉得惋惜,觉得我们应该换一下。毕竟在我家,男孩已嫌过剩,女孩会更受欢迎,而邻居家正巴不得要个男孩。当时有人建议将我们交换抚养,邻居似乎没意见,但娘没答应,担心我到别人家会受委屈。 



    这事一直是邻里间茶余饭后唠嗑的话题,在很多年以后,还常常被提起。 



    稍作补充的是,这家的三个女儿后来个个都出落得如花一般,在我们村很有名气,更倍受年轻后生的瞩目。试想如果当初真把我换过去的话,现在的效果可能要大打折扣了。





                     2. 险入别家 



    在说一件差点改变了我的一生的事之前,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我家的状况。 



    我出生时文革还没结束。农村实行的是集体公社制度。社员统一在地里干活,根据出工多少记工分,然后按工分兼顾人口在秋收和年底时分粮食。 我们家净是吃饭的,干活的只有爹,娘光家务就忙不过来, 偶尔在队里干一点,赚到的工分也极为可怜。在大多数人家勉强能填饱肚子的时候,我们家必须常年向队里借粮食才能维持生存。通常的情况是,今年已将明年的粮食吃光了。 



    我的出生给这个本来就拮据不堪的家庭带来了更重的负担。最初的一点喜庆气氛无法掩盖愁苦的现实。 



    爹有些不堪重负了,他可能觉得实在没有能力把所有的孩子都抚养成人,就准备把最小的两个男孩,即四哥和我,送给别家抚养。 



    根据娘的说法,爹在我出生之前就已在“密谋”这件事了。爹为我和四哥找的新家都是亲戚家。 四哥打算送给大姑家。大姑共有四个女儿。在我出生时,已有两个。稍后又添了第三个,和我同岁。我则送给关系稍远一点的一个二姑家。这个二姑家有两个女儿。两个姑父都是工人,有固定工资,家境相对富裕。那时的农村,家里只要有当工人的,家境会明显好很多。 



    这两个姑姑家都没有男孩。他们显然对收养我和四哥很感兴趣。但娘和大姑的关系处得不好,娘是肯定不会同意让大姑来抚养四哥的。而且四哥已有三岁,相对来说照看起来已比较容易。所以四哥的事仅仅是一个初步设想,很快就没人再提了。 但我的情况却不同,这个二姑和娘的关系不错,爹则和二姑父很投机。而且二姑家对这件事表现出相当热心。 据娘说,在我出生之前,就邀爹到他们家喝过好几次酒, 这事也已经基本说定了。 



    在我出生之后,二姑送来了好多挂面和鸡蛋。只等我满月之后,就把我抱走。



    关于把我送人的事,娘讲的最多的一个情节是与姐的一次对话。  二姑送来的鸡蛋和挂面放在一个橱子里。当时鸡蛋是很稀罕的食品,姐那年才六岁,经不起诱惑,就老打开橱门来看。 



    娘说,小闺女呀(姐的昵称),你要是吃了人家的鸡蛋,人家就来抱小弟弟(走);你要想要小弟弟,就不能吃人家鸡蛋,你是想吃鸡蛋还是要小弟弟? 



    姐说,我不吃鸡蛋,我要小弟弟。 



    每每想起来,对姐当初的话都很感动。事实上,姐一直很疼我,到现在还是如此。 



    当然,后来没让二姑把我抱走的并不是姐这句话,而是娘最终还是舍不得把我送人。另外大姨也专程来我家劝说, 说一只猪生下来还带三分糠呢[注]?何况是个人?一定会有办法养活的。由于娘的坚持,大姨的劝说,同时爹也本来就于心不忍,当初也是出于无奈,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我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一直庆幸自己没有被送给别人家抚养,因而得以深深体会博大的父爱和母爱。在农村,父母打孩子是极为常见的,而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挨过打。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到父母对我们的宽容。和周围的小朋友比,我很少受到父母的斥责,在家里很自由也很随便,不像别的小朋友家那么拘束。 



    孩提的我,丝毫不觉家贫的苦处,也不觉粗茶淡饭难以下咽,却觉得到朦朦胧胧中有一团温馨。 



    冬天的夜晚,全家人围着火炉吃过热腾腾的晚饭,父母和年长一点的哥哥们就开始海阔天空地闲聊,谈古论今,好不热闹。我自然是听不懂的,就在炕上跑来跑去,一会儿爬到这个的肩头上,一会儿钻到那个的怀里。后来终于困了,不知不觉中和衣睡着。迷迷糊糊一觉醒来,发现他们还在聊。 



    暖暖的炉火,淡淡的灯光,缭绕的烟雾,热烈的话题。这就是我记忆最深处的“家”。





                      3. 真让人不省心 



    我小时候很粘人,总要娘抱着或陪着,否则就大哭不止。 



    据说有一次,娘要去挑水,可我死活不离娘身,娘逼得没办法,只好抱着我去。说起挑水,现在的人恐怕已经很陌生了,也许在电影里还能见得到。一根扁担两只水桶,在电影里觉得很浪漫,其实真挑起来,就不那么浪漫了。 



    挑水的地方是村头的一个小水库,大约离我家有五百米的样子,中间爬两个坡。那时别说自来水,村里连机井都没有,村里人喝水都到那个小水库去挑。那个小水库里的水又来自几十里外的一个大水库,沿途通过曲曲折折长达几十里的水渠通到我们村。十几年后,我读中学的学校离那个大水库比较近,我曾去玩过几次,发现很多人在里面游泳,里面还养了好多鱼。幸好当时村里已有机井,不用喝那水库里的水了。 



    且说娘一面抱着我一面担着水,在那个小山村里实在是十分罕见的现象。正好碰上村上的女支书,女支书颇为惊讶,对娘说,咱妯娌们这么些年了,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从此对娘刮目相看。 



    在那样的家庭中,我粘人的特点是很烦人的。毕竟娘有一大堆家务,一大堆孩子等着吃饭,哪能整天老围着我转?所以有些时候,娘顾不上我了,我也会吃些苦头。 有一次娘趁我睡着的时候去上碾玉米,回来时竟找不着我了,吓了一跳。当时是傍晚,我家住得小土屋里很暗。后来点上油灯一找,原来我钻到了炕下面的煤坑里。 那时的农村很多人家都是睡炕的,在支炕的时候,常常会在炕下面留一个半米见方的煤坑,以便冬天里可以在屋里和煤泥。 



    可能我在醒来后,在炕上爬来爬去,结果掉下炕来,又稀里糊涂地钻进了煤坑里。娘把我抱出来时,不但浑身粘满了煤泥,嘴里也全是煤泥。当然这事是娘告诉我的,我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了,那时还小嘛。     



    这还不是最惊险的。有一次娘在饭棚里做玉米煎饼,我则在屋里号啕大哭。做煎饼是一件很忙碌也很繁重的事,而且需要连续做。了解其工序的人都知道,绝对不可能一边看孩子一边做煎饼,所以娘也顾不上我了。等做完了煎饼(将一盆玉米糊都做成煎饼大约需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却听不到我的哭声了。娘说,因为肚子里没食,加上哭得那么凶,我已经断气了。慌忙嚼了一口煎饼塞到我嘴里,才又活过来。



     “起死回生”的故事在很大程度上是娘的一种夸张的说法,只是娘从我记事就是这么说的,而且一直是这么说,而我则一直是当别人的故事来听,根本就没想过这其中的真伪。 在我很大很大以后,才听奶奶偶然提起,说我当时睡着了而已,根本不是什么断气了,否则哪那么容易活过来。 



    一张狗皮的故事是娘常常提起的另一件事。那年爹从外面拣了一只死狗回来,狗肉吃完了,留下了一张狗皮。 



    后来那张狗皮在很长时间内成了我和四哥的摇篮,直到磨烂为止。娘忙家务的时候,就把我和四哥扔到狗皮上,长时间顾不上搭理我们。有邻居来串门唠嗑,见太阳晒着了, 

就顺便帮忙拖一拖,把狗皮拖到有树荫的地方。 



    娘后来就经常向我讲起这张狗皮,一方面是让我知道从小所受的委屈,明白生活的艰难与不易;另一方面,是借此表达对奶奶的不满,认为种种艰难都是与奶奶拒绝照看我们造成的。 



    奶奶和娘的关系一直处不好。老一辈人的矛盾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也很难说谁对谁错,所以不便多说。其实奶奶对我们一直很好,只是与母亲的矛盾在先,所以照看我们的时候就少一些。奶奶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有一个很好的形象,很善良、具有很多传统美德。这一点并没有因娘的埋怨而改变。



    这些散散落落的往事,大都是从从母亲口中得知,并没有真实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如今,当我努力向记忆的最远处追溯时,发现记忆的尽头却是奶奶的那根拐杖。 



    奶奶曾有好几条拐杖,印象最深的还是我很小很小时的那一条。那一条是用花椒木做的,除了手握的地方没刺外,其他地方都保留着硕大的刺,不过刺尖尖已被磨平了。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奶奶带我去看电影。 当时的电影是农村极为有限的娱乐方式之一,由公社的放映组义务到各村放映。 那一个黄昏,奶奶带我去看电影。那好像是我所能记得的最早的一件事。什么样的电影当然是记不得了,而且当时也根本看不懂。所记得的是那时的那种兴奋的心情,和一个关于那条拐杖的细节:当我看了很久的电影,忽然觉得屁股下面不舒服。原来,我一直坐在那条平放着的、布满了硕大的、已被磨平了尖尖的刺的拐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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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看!(空) 项链 2004/12/08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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